第二日清晨,李铎一行人临出宫时,太皇太后传萧泷协理事务,换来了萧鸿渐。
看着多出来的青年,崔玄桢瞬间就黑了脸。
“咱们出去游玩,怎么还跟了个拖油瓶。”
萧鸿渐满不在乎地撩了下外袍,露出腰间的配剑,右手也自然地搭在剑首上。
“我是军旅中人,接到命令就绝不后退。崔小姐大可当在下不存在。”
崔玄桢瞪了他一眼。
“护卫有得是,不劳动萧公子了。”
萧鸿渐笑了笑,转头看向李铎身后的护卫。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军阶。”
能跟随天子外出的护卫岂是等闲之辈,为首便是张士跃,如今已经是从二品的羽林左武将军,看他挑衅早有一名副将上前一步呵斥他。
“放肆!天子面前竟如此轻佻。”
青年长身玉立,微笑从容着答道。
“飞廉军烈火营先锋萧鸿渐还请讨教。”
一营的先锋,顶多是个校尉级别,以副将的品阶与他比试都太过掉价,不等张士跃说话,一名校尉走上来行礼。
“陛下,将军,末将愿请一试身手。”
萧鸿渐率先从腰间取下佩剑悬光,却不出鞘,抱了抱拳。
“请。”
校尉“咻”地一声拔出剑来,剑尖一挑就冲了上去。
萧鸿渐站在原地,只等校尉逼到近前才轻巧地一转身子错了过去,连剑带鞘往校尉背上一砸,出行一行人都是便装,内里没有甲胄,这一砸竟把校尉砸得起不来身。
萧鸿渐一瞬间便收剑将身势敛回守势,朝李铎躬身行礼。
“御前动武,请陛下恕罪。”
李铎也被他一击震住,这风雅秀玉般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武力,自己虽然习武多年,轻身功夫见长,身体力道却属孱弱,对上他不知有几分胜算,手指不由得颤动起来。
张士跃见他得手,便要拔剑上前,李铎挥手阻止。
“无妨,免礼。”
萧鸿渐一击服众,微笑着翻身上马。
“臣愿为先锋官,请出发吧。”
崔玄桢不懂武功,看不出其中真味,只觉比起飞天遁地的李鸢,他还差得远,不过赢了一场比试便这般轻浮张狂,心头便暗暗啧了几下,越发瞧他不起,被李铎握住手拉进了马车。
“阿泷来不了,定会伤心的。”
李铎心里也沉沉的,拍了拍她的手。
“朕知道。”
崔玄桢悄声建议着。
“不如咱们晚点走,等阿泷忙完回来再走。”
李铎抬头看了她一眼。
“阿桢还没睡醒么,祖母若想要梓桐一起,就不会叫她走,叫她走,就不会让她跟来。”
崔玄桢被她说得涨红了脸,一把抽回被李铎玩捏的手。
“就任由那个浪荡子跟着?”
李铎靠着车壁,沉默了许久,嗫嚅着。
“他是萧氏子,来到我身边,自有他的任务。”
崔玄桢还要再问,徐锦悄悄拉了她一把止住了她的话语。
一路无话。
这日凌晨才到寅时,萧泷被萧宜叫走,只道是有事吩咐自己去做,到了毓清殿才知道萧宜上朝去了,顿时心里一震,已经亲政的皇帝被重新代政是何等重大的事情,不说朝野有多大的震动,李铎当如何自处,怪不得昨日那样失魂落魄,自己却沉浸在悲伤中没能好好抚慰于她,让她难以释怀。
萧泷按捺着心焦,等萧宜下朝,却见太皇太后和萧定一同进了殿,连忙迎上去请安。
“拜见太皇太后。”
萧宜却是脸带怒容进来的。
“孙儿势弱,三省六部都不太安宁,朕今日上朝,群臣竟然连一个进谏质问的都没有,那帮谏臣御史大夫,心都不在孙儿那边。还有司天监!竟敢妄议君上!朕不上朝竟不知孙儿被这群东西这样欺负。”
萧定这一日上朝,冷眼旁观,对朝局已然通透,心中暗道:若不是太皇太后甫一上朝就斩了一个司天监,也不至于满朝文武都噤若寒蝉。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一脸淡然地安慰她。
“司天监言天象乃是本职,姐姐这么做亦是本职。”
萧宜何尝不知道这样做过分暴戾。
“司天监的职责,是预测天命,安抚民心。你听听他说的什么!什么帝星黯淡偏移紫薇垣主位,偏熠中宫,中宫是哪!这是说朕擅权预谋夺君了?!荒谬!”
萧定笑了笑。
“姐姐素来神佛不忌,也会为术士所言左右?”
萧宜冷哼一声。
“正因为朕不信,朕绝不允许有人欺凌君上幼弱,非议君王,袁时中非死不可。”
萧定淡淡地说道。
“杀鸡儆猴也不过是手段罢了,姐姐一招安稳朝局,计得深远。”
萧宜轻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定弟懂朕一片苦心,朕今日之严苛,又何尝不是为铎儿他日的宽仁铺路。”
“见过祖母,叔祖。”
萧泷言笑晏晏地凑过来请安,乖巧甜美的模样瞬间冲散了前朝留下的阴霾。
萧定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片子,入宫了连影子都看不见,把我骗下山来却不来见我。”
萧泷猛地被弹一下,下意识抬手去捂额头,又触到了昨夜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
萧定眼尖,伸手捉住她的手。
“怎么受伤了?”
萧泷讪笑着缩回手。
“只是做针线不小心刺到了。”
萧定狐疑地看着她,听闻是针线伤口,对这种小伤倒也不甚在意。
“入宫了果真不一样了,晓得做针线了。”
萧泷甜笑着哄他。
“正想给叔祖绣个新香袋呢,过两天就给叔祖送去。”
萧宜看这祖孙俩其乐融融,气也消了几分。
“如今定弟入了朝,便进宫来住吧,宫中孩子多,正需要定弟多教导教导。泷儿倒是沉稳,孙儿还需历练,尤其是宝宗,我昨儿瞧着,虽然长高了,行事做人都还是一团孩子气。”
萧定想了一会。
“宝宗?”
萧宜笑了起来。
“定弟隐居多年对家里的小辈不甚清楚,是哥哥的孙儿,最小的那个,如今也二十了,该担起重担了。”
萧定思索一会,疑惑地问道。
“既然二十了,怎么会住宫里。”
萧宜呵呵地笑了会。
“你啊,对传宗接代之事总是不上心,孙儿的身份终究要回归正统,只有生下皇家血脉的孩儿,他们父子才能解脱。”
长辈说话,萧泷唯有默默听着,脑袋却没放过信息,李铎身世是皇室秘辛,也是李氏皇族的伤疤,她不能问,唯有听萧宜慢慢道来。萧宜却转了话头,又调侃起萧定。
“子嗣之事,定弟也该上些心才是。”
萧定不为所动地捏了个道诀。
“弟是已死之人,红尘于弟早已失色,如今只是有些放不下姐姐,放不下这孩子罢了。”
萧宜眼前滑过昔日的光景,幼弟昔日恣意潇洒,如今万籁俱寂,倒品出些不许人间见白头的伤感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姐姐又何尝不是如此。”
萧氏姐弟多年未见,如今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许多旧要叙。
萧泷挂心李铎,伺候过两人用过早膳便借口退了出来,再赶回清凉殿,已经得知几人轻装简从出宫去了。
稍用脑袋想也知道萧宜把自己留下来的原因,宝宗却跟去了,顿时心如刀割,不能言语。
萧泷怀着心事离去,浑然不觉自己成了萧氏姐弟的话题。
“既然宝宗来了,阿泷便可以走了吧。”
萧宜看着幼弟,承诺着。
“定弟疼爱泷儿,姐姐也疼爱泷儿,是皇帝便要娶妻生子,泷儿在其位便谋其政,姐姐定不会亏待她,萧赞那孩子,姐姐也会…”
萧宜还没说完,萧定不顾礼仪地追问道。
“如何就在其位了?皇帝大婚怎么没有昭告天下。”
萧宜见他心里着实紧张萧泷,她知道这些年都是萧泷陪伴他膝下,视如己出,若没有萧泷,她恐难见到定弟,到嘴边的“贵妃”二字又咽下去了。
“泷儿是个好孩子,定弟愿意泷儿做孙儿的正妻?”
萧定一双冷眸如电一般精光乍现,刺得萧宜有些愕然,瞬息又收敛回去。
“宝宝突遭变故没了娘,父亲远征,弟怜她幼小,带在身边,视如己出。家族需要她来宫闱,是与姐姐一样为萧氏为这江山作倚,弟不能阻拦,但既然来了,便不能退后,不取则已,取则凌绝顶方始终。若姐姐只为了遮掩前事,牵连宝宝,弟不忍见,请姐姐宽恕,容许弟带这孩儿归隐山林,山水不负。”
萧泷深深地看向弟弟,目光在那苍老却健朗依旧的面目上逡巡许久,嘴角微微一笑。
“定弟勇毅果决不减当年,做户部尚书委实可惜。”
又在萧定的目光中,沉稳说道。
“中秋册礼,朕自会给弟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