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四番队里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在离综合救治所约两百米远的湖边,建造了新的建筑,名为四番队战斗训练中心,里面负责剑道训练。有一条路漂浮在水上似的通往湖中间,湖中间有一间大的凉亭似的建筑,四面没有墙,只有许多特质的承重柱,是四番队员训练鬼道的地方。
四番队划分成许多部分,每个之下管理着许多功能不同的救治小组,每个小组大约5、6人。
“小组内到新的战斗中心进行战斗,选出战斗能力最强的两个人接受特训。”虎彻勇音说。
十分钟之后这一计划就启动了。于是四番队几十年如一日的平静气氛就这样被彻底打破,伴随着劈砍的喊声以及远处几次爆炸,救治所里躺着的十一番队队员眼睛瞪得跟金鱼似的坐起来看热闹。
“真是一派祥和。”虎彻勇音在一旁端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外面,一脸欣慰。
十一番队队员回过头,像见了鬼似的盯着虎彻勇音。
“是,是吧……”
病床上的彪形大汉冷汗直冒。他突然想起若干年前被前任四番队长卯之花烈支配的恐惧,而当下眼前这位虎彻勇音活像被卯之花还魂附身。
“好好休息。”虎彻勇音说完之后转身走了出去。
她到训练场看了看,回身时突然听见有人叫她。是花太郎走了出来。
眼前的山田花太郎出着汗,一副快活的样子。战争能改变很多,经历过战争的人没有一位是和之前一样的,而山田花太郎也在战争前不同了。比过去要更加可靠、更加成熟了。虎彻勇音转念想了想,又觉得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
“队长是想建立作战部队吗?”
两个人并排朝训练中心走去,于是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
“不,我是想让每一位队员都接受训练。虽然听起来有点太乐观了……”
“一部分人选择四番队是因为喜欢治疗救人,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不擅长战斗。这样调整之后,确实会有队员面对很多难题吧……”
“是啊。不过,这样调整之后,之后新到四番队的毕业生就会更认真去思考了吧。到四番队的人数应该会减少,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这样去调整……”
“这样很好呀。”
“外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说法……”
她身为队长,外面说什么也难传进她的耳朵里,即便如此这些天里她在外面遇到的微妙的气氛,也让她忍不住怀疑起来。她试探性地开了口。
“虎彻队长不要理会那些!”花太郎赶紧说。
果然如此。虎彻勇音不禁苦笑。
如果是卯之花来做,事情就会容易得多吧。虎彻勇音知道这是她一贯的不自信的地方,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卯之花有着大家的尊重与信任,而她有的只是针对她太过年轻的质疑。
“是我的话,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她吧。”
傍晚,虎彻勇音坐在湖边角落的长椅上,看着湖中间映着平静倒影的训练中心。她手里拿着几颗小石头,一颗一颗朝水里丢过去,思索着很多事。
“即便再努力,也无法成长到她那个程度……我说要走在她的身后,而且也确实那样渴望。我现在就是在她身后。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因为我被笼罩在她的影子里而感到痛苦?”
天渐渐暗了,虎彻勇音于是想着要不要去见卯之花。她心里是想见的。那种迫切的思念让她每时每刻都想跑到卯之花面前,哪怕什么也不做,静静地呆在卯之花身边也好。可是她又思索,卯之花住在那个地方,最近愈发有禅修的意味,如果她总去,到了最后让卯之花为难就得不偿失了。
她看着落日,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她在一瞬间想通了刚才的问题:
“我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我爱着她。”
她站起身来,朝着大门的方向挑人少的路走过去。她一路在僻静的小巷走着,想着卯之花的身影,不禁数次加快脚步,最后干脆像无数年轻的爱人一样奔跑起来。
“因为我爱着她,因为我思念她,因为她是如此重要,所以我才想以更好的姿态陪伴她。”
她这样想着。出了大门之后,她的脚步又突然间变得十分沉重。
“可那是卯之花队长。我就算再努力,又如何能及她的十分之一呢?”
虎彻勇音一路上时而欢快,时而痛苦。时而幸福,时而又觉得一切的幸福都是假象,或许她与卯之花终究只会是陌路人。
她开始第无数遍回想之前的场景。
“我爱你,我别无选择。”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目光炯炯,不知道自己当下表情里散发着担忧,同时混杂着强烈的渴望。而那渴望使她的面容变得鲜活起来,她不再那么文静,不再那么沉默。
她所没看见的、所不知道的,卯之花都看在眼里,也都在一瞬间感受清楚了。
卯之花看了那眼神之后竟觉得震撼,下意识垂下眼睛,避开了虎彻勇音的目光。随后她又抬起眼睛注视着虎彻勇音。
虎彻勇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卯之花此刻是在看着她没错,可在那关键的一瞬间,对方终究是避开的。她不希望事情是她理解的那样,可她又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立刻回过身去,原地踱步几圈,最后低下头,在稍远的地方站定。
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如此,一时间也感到挫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本就复杂的心情,此刻更加难以言明。
“勇音。”她唤道。
虎彻勇音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静静看着卯之花。卯之花看着这景象,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浓烈的愧疚感。
她有很多的爱。一种是过去常有的对晚辈的怜惜,是对一位真正成长起来的武士的惺惺相惜,最后的也是最浓烈的,是近几天始终缭绕的对情人般的温柔的爱意。
虎彻勇音委屈地掉着眼泪,又不肯低头,只站在那里倔强地看着她。
“我吓到你了吗?”虎彻勇音问。
“怎么会?”
“那是我让你为难了?如果是这样,可以当作我没说过。”
“我没有为难,我想回应你。”
虎彻勇音听完紧张地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点了点头,说不出话。
“我当然爱你,从之前到现在。”卯之花说,“我刚才回避,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些话说出来有些不负责任,我尽管很爱你,却没有给过你保证,也没有承诺,最后还丢下你一个人。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来和你说这些。”
“我跟本不在意什么责任、什么保证、什么承诺。我已经说过,我知道你生命里有比我重要的东西。我只是……我爱你。”
“我也是。”
虎彻勇音于是不哭了。她站在那里看着卯之花,脸上还挂着眼泪,但紧接着嘴角突然抽搐一下,最后实在憋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她一边笑着一边抬手把之前的眼泪擦净。
“我想忍一下,可是我憋不住。”她开心得几乎雀跃了,“真的吗?你也爱我吗?”
“你难道从来没有感受到?”
“在你确认的一瞬间我是有感受到。”
“之前没有?”
“之前不敢相信吧。”虎彻勇音突然害羞起来,她努力收起笑容,“大家看到流星之后虽然都会许愿,但不会想那颗流星是为了自己落下来的。”
“竟然把我比作流星。”卯之花笑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么想到了。可能你就像流星一样……很明亮,很洒脱,又很神秘。很美。”
虎彻勇音一脸认真地说完大概三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自己说了什么。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于是立刻回过身不想让卯之花看见。
“哎呀,好啦。我很感动呢,勇音。”
卯之花哄小孩似的安慰了羞愧不已蹲在树下的虎彻勇音半天。
“我都说了什么呀……”虎彻勇音呻吟着。
“自信一些啊。”卯之花说。
于是她们就在龙胆花旁的长椅上坐着,就着月光聊了下去。
虎彻勇音冷静下来之后,就开始尽情地打量着卯之花,她从卯之花的发丝看到指尖,怎么看也看不够,最后像个小孩似的笑着。
卯之花看了虎彻勇音这样之后,也止不住地跟着露出笑脸了。像小孩一样,她想。她们两人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痛苦,从血泊与虚无中爬出来,承受过令人痛彻心扉的分离,到今天,她们两人竟能都像小孩一样,去迎接这样一件开心的事情。
“我想给你带好多花。今后队长做花道练习的花就由我来采吧?我想每天都拿着好多花来见你。”虎彻勇音兴奋地说。
“不会累坏么?工作已经很累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当然可以一起,但如果是每天,还是不要了吧。”
“唔……这倒也是。”虎彻勇音突然又惆怅起来,认真地计算着能和卯之花见面的时间,“如果我总过来找你,你会不会……?”
“我会很开心。只是你最近这么忙,最好——”
“——多敷面膜,我明白。”虎彻勇音认真地思考着,“别人最近也一直在推荐现世的面膜给我。”
“是说你最好多注意休息。”
卯之花的笑容变得阴冷了。虎彻勇音身体一抖,小心翼翼地看了卯之花一眼,最后赶紧点头。
“我错了……”虎彻勇音说,“可是……那个……”
“什么?”
“我确实打算买点面膜,要给队长带一些吗?”
卯之花听完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
“带一些也好。”
“好,过两天就会拿回来。”
虎彻勇音开开心心地说完,又忍不住看着天空,无法忍受那种热情似的叹息一声。
“怎么了?”卯之花问。
“我好爱你啊。”虎彻勇音小声说,“我好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这里有只供一人使用的穿界门设备,等我到现世之后,勇音可以用那个随时过去,比现在还方便许多。”
“那就太好了。可是,即便这样……队长有一天还是要离开的吧?”
“为什么?”
“名号……”虎彻勇音低声说,“我是说,你的追求……如果不那样做的话,你会感到很遗憾吧。”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些东西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你不在意了吗?也不渴望战斗的享受了吗?我是无法像更木那样与你战斗的。”
“战斗时那种短暂的热情当然很难得。你说的没错,那些确实从始至终都很吸引我。”
“所以你还是会走的吧。我们渴望的是不一样的东西。”
卯之花听完之后笑了,她没有直接回答虎彻勇音,而是放眼望着那一片龙胆。
“我在考察地形时,路过这里看到了这片龙胆。当时是傍晚,光很柔和,非常漂亮。那时我想起了你。我是遇见你之后才选了这里作住处的。这些花美好但却很苦涩,很柔弱,但另一方面也很坚韧,这一切都很像你。那时我心里很清楚我有一天要离开你,也离开这些花。但那时我总是喜欢待在这里,想着有一天或许你该过来,或许我该把这个地方留给你。”
虎彻勇音默默听着,她也顺着卯之花的目光看向那片龙胆。
“你身上有很多东西是我没有的。我渴望战斗,但同时我也渴望另一种生活。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那你就可以放心。如果你愿意忍受这种平静的生活的话……”
卯之花说到一半,突然陷入思考,不再继续下去。
“嗯?”虎彻勇音困惑地看着卯之花。
“我想到你很年轻,或许很难接受这种平静的日子呢。会觉得无聊吧。”卯之花说。
“怎么会?”虎彻勇音苦笑,“我很期盼这样啊。”
“我听的都不是最近的流行曲,而是过去的和歌呢。”
“队长难道不知道我也不喜欢听那些?”
“你在我面前还没有提过什么音乐。”
虎彻勇音听完之后笑了,她又抬头望着星空。
“我们今后会有很多时间来谈吗?音乐也好,别的什么细节也好……”
“如果你愿意的话。”卯之花说。
“我很爱你。”
“我也是。”
“你走了我那么难过……我好难过。我好担心你会突然消失不见。真的不会了,是吗?”
“我要怎么保证你才能安心些呢?”
虎彻勇音被问住了,她想了想,最后笑了。
“就把这片星空送给我吧。”她开着玩笑说。
“那就送给你了。如果你需要的话,今后每次在这种星空下,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卯之花没有笑,她看着虎彻勇音,一字一句稳稳地将话说出来。
虎彻勇音听完愣住了。她看着卯之花,几秒钟之后笑了,默默地点点头。
“哎呀,勇音脸红了。”卯之花笑着说。
“没有。”虎彻勇音底气不足地反驳。
当晚她们聊了很久。聊的是她们相处几十年时间中藏在每一个对视里、每一个宁静夜晚的月色里,一直含在口中不曾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