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华然消失的第三个月。
沉玉没有去找,她也没有去找。
当一个人看清楚前路之后,她会有自己的选择。
“我早就说过你会后悔的。”殷池亭翘着腿,手中把玩着碧玉杯盏,沉玉不喜欢饮酒,当然不会有这么多讲究,大体是那藏海楼的爱酒成痴的酒鬼留下来的吧。
“凤首这话说得似是经历过类似的。”沉玉冷哼了一声,自己斟了一杯,“若是日后遇到阻碍你计划的,你会如何?”
“可能会更改计划吧,人都是灵活的。”殷池亭笑了笑道,抬起手腕敬了沉玉一杯,她又道,“可若是一点利用都没有,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你来我撼天宫难不成是关心我的闲事?”沉玉嗤笑了一声,在某些方面,她与殷池亭有些许的相像。
“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殷池亭眨了眨眼道,“藏鸦逝世了,当初的柳御海在重伤时,请自己的好友藏鸦打造了七样武器,将秘籍藏在它们之中。现在消息已经传出了江湖,大家都想得到它们。对了,柳御海还有一个孙女尚在人间,我以为这是一个劈开那一片混沌世界的好机会。”
“我明白了。”沉玉点点头,“到时候你有什么事情,传信过来便是。”她知道凤首的计划,白玉京从来不甘心居于人下,它们仅仅是一个情报组织么?未必,在白玉京成立之初,就不是冲着这一点去的。与其同江湖中其他的势力不死不休,倒不如重建一个秩序,闯出这个困境。所谓的正邪,也不过是他们蛊惑人心之言,这江湖中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正义与不义。
酒,真是个让人痛快的东西。
在殷池亭走后,沉玉自饮自斟。
她好似是明白华然爱酒成痴的原因,可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
*
酒,不管是好酒还是烂酒,坛子一个又一个空了。
当时的酒痴如今醉得更厉害。
只不过她没有再出去了,而是在藏海楼里饮酒。
大约是出于愧疚,原先禁止她喝酒的师父也松了口。
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像是在一片驱不散的迷雾中,华然微微地睁眼,看着浮云远山,仰着头又是怆然一笑。她整个人从栏杆上跌了下去,脊背抵着坚硬的木柱子,一坛子的酒迎面浇下,前襟早已经湿透。
当时大师兄去拦截十万山弟子了。
当时师门派出了一拨一拨的人,可是被撼天宫的拦截了。
十万山和撼天宫可能勾结在一起。
这是多么荒唐的真相啊!她以为是沉玉将她从困境和绝望中拉出来,可是没想到那绝望是她亲手塑造的。涂玉沉?什么涂玉沉,从来就只有撼天宫的宫主沉玉而已。从一开始相逢就是一个笑话,她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思呢?
她的一生难道就注定了不幸,注定了是个笑话不成么?
她的醉和落寞在其他藏海楼弟子眼中,也只是一道轻轻的叹息。
谁都没有询问她发生了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又剜开了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是伤口存在,哪里需要别人去提醒,早已经痛得发疯。
*
秦百味似是一瞬间苍老了很多。
他知道在与十万山的斗争中失去了什么。
“你不能再这么醉下去了,荆门派送来了信,说是遭遇到了不明势力的攻击,需要我们的帮助。”每一个江湖大势力都会有无数个附庸的小门派,这荆门派就是藏海楼的附庸门派之一。他们投靠了藏海楼,听从了藏海楼的命令,与此同时,藏海楼也有义务保护他们。
华然没有吭声。
酒坛子在一片沉默中被摔成了碎片。
秦百味低头看着自己烂醉如泥的得意弟子,肃声开口道:“去吧,我不妨碍你醉酒,但是我希望你的意识始终是醒着的,而不是被酒给侵蚀了。如今的十万山消失了,你的大仇得报了,可不意味着这一切是终结,你的江湖才开始,还有很长的一条路需要走。”
江湖路,是一次又一次在爱恨中沉沦么?
“弟子领命。”华然跪在了地上,朝着秦百味磕了一个头,她的哭声藏在了笑声里。
秦百味又说道:“然儿,你记住,如果你不想当江湖上的华然,你可以选择做回自己。”当初为了保护故人之女才让她化作男儿身。到底还是走错了一步,在一开始就不该让她涉入江湖风波中,能活下来便是幸事。
华然身躯一僵。
她想起了沉玉的话。
在她不愿意睁眼看这片血雨腥风的江湖时,沉玉说——
你在我身边,你就是你自己。
可是什么是她自己呢?华然还是凤华然?她们难道不是同一个人么?
还以为慢慢地放下何如梦就远离了因情爱而生的痛苦,可谁知道又跌入了另外一个温柔的陷阱中,如何才能再从中走出?师父一直是不知的,她以为自己在十万山、在撼天宫遭遇了各种非人的折磨和凌/辱,甚至是瞎了双眼。可一切并非如此,她所遭遇的心痛更比那肉体上折磨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她想起了自己离开沉玉的那天。
衣裳散落了一地,酒气在微风吹拂了一夜后,只余下了残香。
榻上的睡美人在她的眼中只有模糊的样子,她伸手最后一次描摹她的面部轮廓,像是要深刻在心中,又像是要彻底忘记。
——你想要什么呢?
恍惚间想起了她不解的低喃。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华然的笑容苍白而又无力。
这一生无所求。
只愿这浩浩江湖,与你再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