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歐蒂娜換上淡藍色的睡衣,趴在床上,往門口一望,確認安希仍在浴間還未梳洗完畢,便眼明手快地把奇奇從床的一角一把撈來,兩手分別拎著小猴的一雙大耳。
瞇著眼。
「你這個臥底。」邊說,邊稍稍地向兩邊輕扯。
奇奇兩頰通紅,非常不好意思地用雙手把臉頰遮起來,尾巴扭來扭去。
歐蒂娜瞟著小猴,壓低聲、拉長音,「不是在稱讚你——」
「啾——」臉變得更紅。
「你這傢伙......」
鬧著鬧著,可能是眼前的危機已過,也可能是她本就過於執著,午後沉重的情緒又再度襲捲了她。
她慢慢放下扯著奇奇兩耳的雙手。
坐起身,銀色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讓本就白皙的她顯得有些透明且蒼白。
不由自主地,她將雙手抬至眼前,緩緩地闔緊又打開,背著光的十指陰影在手掌間舞動。
有個瞬間,她著魔般地,想固定住不斷變動的掌間暗影。
很快,她放棄了不切實際地想法。
沉默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後,她對著奇奇說:
「哎——我是不是改變很多啊......」
她將雙肘架在弓起的膝蓋上,整個臉埋入肘內。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指間溜走,抓都抓不住的樣子......」她牽起嘴角,「麻木的、現實的、越來越替自己著想的大人.......不過,就算是大人也會有很多和我不一樣的吧。」
奇奇歪著頭,打量著突然收手不再跟牠一塊玩的人。
之後用力一跳,攀上歐蒂娜腰側,再奮力爬到她的肩膀上,用力地拍拍那顆低垂的頭,畫面看起來就像是在安慰一個沮喪的家人似的。
她微微側翻頭,看著奇奇,露出笑容,反手摸了摸小猴。
「好懦弱啊,好像在向你撒嬌一樣。」
奇奇聽到歐蒂娜的話後,志得意滿地抬頭挺胸,一派雄糾糾氣昂昂。
「啾!」
「你還真不能給人誇耶。」
「啾啾!」
她把小猴托在手上,移到身前。
「越來越厚臉皮了吶,都不知道像誰。」
「啾——」
「喂......尾巴捲成愛心裝可愛是沒有用的。」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安希的聲音。
「看來我又有情敵了。」
剛洗完澡的安希穿著淡粉色的單件式睡衣,站在門口,兩手正拿著毛巾擦拭著仍濕漉漉的長髮,水珠從幾縷散逸出的髮絲末梢滑落,在睡衣上留下斑斑點點的水漬,剛洗完澡的皮膚還散發著氤氳的熱氣。
歐蒂娜看著推門而入的人,笑了起來,下床走到梳妝檯將椅子拉開。
接過安希手中略帶濕氣的毛巾,歐蒂娜將戀人的長髮包覆在毛巾裡,力道適中地按壓。幾分鐘後,等水份被毛巾吸乾得差不多時,彎身從梳妝台的抽屜裡取出吹風機,調至熱風,熟練地抓好約20公分左右的距離,手指由髮根向髮尾輕輕撥動。梳妝檯的鏡面反射出一道認真整理長髮的身影。
「如果你也能用同樣的方式對待自己的頭髮,之前就不會被若葉取笑了。」安希望著鏡面說。
歐蒂娜頭仔細地吹著帶著水氣的紫色長髮,頭也不抬地回話。
「那樣會花掉太多時間。而且那樣太麻煩了。」
安希好笑地彎起眼眸,想提醒對方現在就在做“會花掉太多時間,而且太麻煩”的事,轉瞬又打消了念頭,不再就著這件事再多說什麼。
吹風機切換成冷風時,歐蒂娜隨口提起剛才在等待安希的那段時間,她向奇奇說了些什麼。
聽完後,安希輕拍歐蒂娜的肩膀,把戀人的注意力喚了過來。
「怎麼突然這麼在意?」安希問。
「也不是非常在意,只是.....」
歐蒂娜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想著該如何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感說出。
「看著她們......突然覺得好像以前的自己好像變得好模糊。理所當然的事情、怎麼可能的事情,好像都錯位了。」
吹風機的馬達運轉著,冷風持續地輸送,呼呼呼的聲音在室內喧嘩。
歐蒂娜看著自己的手,與鏡子裡的兩人,語帶猶豫地繼續訴說著。
「忍不住在想,再這樣下去,哪一天會不會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呢?好像,總有一天會變得讓自己討厭......」
之後她拾起柔順溫熱的髮絲,將中斷的動作重新接續起來。
「聽起來好像是不想長大呢。」安希說。
「可能吧......」
「下午還有人煩惱著自己某方面一點都沒有改變喔。」
聽到安希的話,她嘆了口氣。
「對呀,有些地方還是一樣。」
「覺得比較安心了嗎?」
她沒有說話,停下吹拂的動作。彎身將插頭拔去,慢慢收起線圈。
這樣消極的回應讓安希不得不一反常態,強硬地從歐蒂娜的手中取走吹風機。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歐蒂娜佈滿詫異的眼眸,她起身,伸出右手輕撫對方的臉頰。
「人會從過去尋找答案,但活著本身就連接著未來。」她拉起歐蒂娜的手貼向自己的臉龐,「嚮往不變,又尋求改變。」
歐蒂娜牽起一抹笑容。
「那當下呢?」
「可能是迷茫吧。」安希回答。
歐蒂娜搖頭。「但你每次都能給我答案。」
「因為我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
「嗯?」
安希微笑,沒有立刻回答她。
歐蒂娜顯得有些疑惑,皺著眉看著靜靜地等著後續的答案。
而安希只是以拇指輕輕畫過那雙緊蹙著的眉心,在拂開那幾道不屬於清朗面容的刻痕後,指腹延著眉峰遊走。
歐蒂娜緩緩地將雙眼闔上,任由所愛的人的指尖輕觸她脆弱的眼窩。細長的睫毛下隱藏著仍困惑著的眼眸,安希靠向前,緩慢而輕柔地親吻著。
「......太狡猾了......」
毆蒂娜小聲地抱怨。五指卻在自己也不清楚的狀況下,誠實地陷入了安希如波浪般的長髮裡,而另一手也已環住狡猾的戀人。
還沒有回答......不能讓她逃掉......被溫柔地吻著眼眸的人模模糊糊地想著。
好似過了很久,又好似只有一瞬,茫然間,濕潤的雙唇離開了她的眼眸,溫熱的氣息清掃她的眉心,烙下似輕似重的一吻。
她慢慢睜開眼睛,漸漸的想起被親吻前,還有一個答案還未得到,柔和的五官染上些許的無奈。
也許,還是不問的時候......
而這時,安希卻給出了答案。
「我的眼裡,只看得到想看的。」安希說,接著淡笑著將話題轉回。
「每個階段都有它的存在意義,魯莽、躁動、打破、徬徨、妥協、沉穩、固執,這些維持著架構的運行。」安希說,「我想,我們現在正站在徬徨這個階段裡吧。」
歐蒂娜偏著頭,像是在認真思考。
安希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
困惑慢慢從歐蒂娜的眼眸中消散......
可能她仍將迷惘,在每一個路口與斷點停下腳步詢問自己是否已經不同,或者仍是相同,但她知道自己依然會一步一步累積走過的步伐,一次次做出選擇,無論迷惘與否,即使前方再也無法像少時所想般,乾淨透亮、簡單可望。
每一次的選擇,每一次的經歷都將造就每個新的她。藉由過去與經歷,以此尋求自身的答案再走向未來。
終於,她揚起笑容對安希說:「那就是說,以後我們都會成為固執的老婆婆瞜。」
安希笑了起來。「可能每天要為了看哪個頻道而吵架。」
她將安希擁入懷裡,「嗯,這樣好像也不錯。」
「不過,我想最後還是會停在我想看的頻道上。」安希的雙眼有些朦朧,「你會讓著我的。」
「好像被吃定了啊。」
「是呀......」安希閉上眼,「有點睏了。」
「嗯。」她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已經十一點半,今天下午提著一大袋的水果走路,又準備了耗時的蛋糕,大概把對方累壞了,歐蒂娜把安希橫抱起,走向兩人的床。
「歐蒂娜......」
「嗯?」
「......等一下要抱著我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