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云 10

夏清翩额上冷汗涔涔，手脚似被枷锁束缚，声音更是卡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她只能瞧着那人伸指点上自己眉心，赤红咒印沿着指尖攀爬而来，纠缠如黄泉路上怒放的曼珠沙华，妖冶到诡谲。

对面一树玉兰仿佛盛极而衰，月下摇光，零星花瓣飘飖似蝶。

遍体生寒中忽有一股热流从眉心透入，在四肢百骸里流淌，灵台霎时一片清明。夏清翩惊讶地抬眼看她，只见平地起风云，摇落玉兰无数，面前女子足尖离地，漂浮升空，轻盈得好似一片花瓣。

云裳曼舞，她倾身贴近，相距不盈尺，气息相闻，馥若幽兰。玉赏静静凝视着她，一双澄眸波光潋滟，似盛着两汪清泉，随时都会淌下来一般。

夏清翩却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晃了神，直觉得那眼神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仿佛了无一言……体内的热流愈发灼烫，那种束缚感也渐渐松动，有什么梗在喉头呼之欲出。

忽见玉赏眉眼一弯，似笑非笑中有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底的清泉中滑落，滴在她眼角，淌进她鬓边。

白衣仙子低下头，柔软的唇瓣轻轻触上她微张的嘴唇。

那一瞬犹如醍醐灌顶，身上的枷锁寸寸剥落，识海中大坝决堤，浪潮翻涌，那堵在喉头的呼唤终于冲出唇畔：“玉裳！”

她匆忙探手去抓，指尖触及那人衣袂，刹那间如镜花水月遽然碎裂，她眼睁睁瞧着身前人化作漫天飞花，风过无痕，徒唤了枉然。

有一声低喃随落英散入风尘：兰清玉暖，云翩彩舞。清翩，你……回来罢。

对面玉兰树不知何时已谢尽芳华，空留一树枝桠。

她摊开掌心，一朵枯萎的玉兰花静静地躺着，仿若倦极而眠。

夏清翩怔怔瞧着，还不及伤感，忽然脚下风起云涌，头上三花聚顶，竟是飞升之兆！

凡人若要飞升成仙，势必先经历一番抽筋拔骨，方能脱胎换骨重塑仙身，个中痛苦可想而知。

夏清翩在凡间也是最平凡的那类人，从未练过筋骨修过道法，此番淬体更是痛不欲生。好像浑身的骨头经络被一寸寸斩断，再一寸寸接上，疼得她恨不能就此死绝。

意识在生不如死的煎熬下一点点脱离身体，浮在半空瞧着自己浑身颤抖得匍匐在地。她都想替自己掐死自己。

神归混沌的最后一刻，好像看到天边一道金光飞掠而来，依稀听见锦回在喊：“清翩！”

11

意识抽离，识海中支离破碎的记忆却渐渐清晰，穿针引线般连成一串，若走马灯一盏一盏浮现眼前……

大战前夜，阖宫整装待发，却不见宫主前来点将，玉裳遂提灯去寻。

庭院深深不知几许，落英堆砌处、一人茕茕孑立，紫袍云靴，发带垂肩。当时明月在，正映得他眉心一盏紫兰印，熠熠生辉。

“清君，时辰已到。”她唤。

回首处、澄眸莹澈，一眼万年。

面前白衣少女不复稚童模样，虽只豆蔻年华，已现祸水之姿。忆及往昔，一时怔忪，待回神，颔首答曰：“好，这便去。”

玉裳掌灯在前引路，大战将至，气氛沉凝，一路无言。临到殿前，终抑不住问了一句：“清君此举祸福难料，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你也一意孤行？”

身后脚步不停，但闻墨华清君温润嗓音：“以吾身济天下苍生，换六界安宁，纵魂飞魄散，亦无悔矣。”

长廊腰，驻回首，她挑灯再看；月如练，风敲竹，他笑容清浅。

终付之一叹，无论成败，吾与清君同在。

……

场景变换，是大战初歇，天旨驾到，缉拿罪仙墨华清君，上天刑台受审。

墨华清君垂手而立，任捆仙索缚住腰身。天兵天将执索，正欲押回天庭，冷不防一白衣少女半路杀出。柳眉倒竖，杏眼含煞，点指着一干天兵天将，怒叱：“尔等休想掳他出兰兮宫半步！”话音一落，刹那间风急雨骤，云雾翻腾，煌煌然竟天地变色。

众天兵严阵以待，只听清翩出声道：“玉裳，住手。”短短四字，却令雨歇风定，拨云见日。

少女征然，深望那抹清拔身影，气若兰兮长不改，心如兰兮终不移。仍是初见时的从容娴雅。

“兰兮宫不可一日无主，我走后，你便替我看守，有泽蓠和汀芜从旁辅佐，无需担忧。”他微笑

“那你几时回来？”她哽咽。

风无定，人初静，香飘满径，那人陌上回首，笑曰：“后会总有期，待我归来日，斟玉露满樽，花下对酌可好？”

好，今日之约，铭记于心，只待履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