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没有听见闹铃，于是我和Joy一起睡过了头，醒来看手机时已经是九点多钟，锁屏上显示Angela打过好几通电话来，最后还发了短信来问怎么回事。我立刻回拨给她，告诉她我们只是睡过，没有其他的事，晚点我就会把Joy送到，她这才放下心。我今天没有什么安排，在Angela家坐下之后没有走，在一旁静静地看她们上课。Angela是个对小朋友很有耐心的人，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能做到这样真是很难得。我自认为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却常被其他家长夸说是个有耐心的妈妈。其实只是因为Joy既乖巧又聪明，很容易就能和她讲明道理，就像昨晚一样，是她太好才衬托得我这个妈妈不那么蹩脚。
中午Angela做饭给我们吃，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自觉去厨房帮她的忙，Joy就坐在客厅休息，看她喜欢的动画节目。我一边摘菜一边问Angela是不是很喜欢小朋友。“当然，他们都那么可爱。”我笑了笑：“是，不过在我眼里只有Joy最可爱。”她背对着我在水池边淘米：“是啊，妈妈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好。”我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奇怪，但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她接下去说：“其实我们都已认识两年，但我好像从没跟你提起过我的家人吧？”“嗯，没有。”“我爸爸去世得很早，我妈对我要求很高，从小不是打就是骂，常拿我跟其他孩子比较，我在她眼里永远是最差的那个。我那时候就想，等我以后当妈妈了，绝对不要像她一样。不过到现在也没机会兑现承诺，好在我可以教小朋友弹钢琴。我希望他们都开开心心的，不要像我一样被逼着学这学那。我有没有说过，我一直都好羡慕Joy有你这样的妈妈。”两年前我因为一个项目结识Angela，得知她是钢琴老师后特地问她要了名片，心想或许未来能用得上，后来她果然成了Joy的老师。我们平时的交流仅仅停留在Joy身上，偶尔也谈论各自的生活，但从没提到过这些仿佛是要用力揭开什么才能让人了解到的东西。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把菜洗好放到盘子上。“其实，我有表现得好明显吗？因为发觉了我对你有不一样的感情，所以才一直跟我保持距离吗？”“Angela？”我很吃惊，她几时变得这么直接？“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不能接受——那个Charlene——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这样问，但真的很想知道，她是你喜欢的人吗？”“你看得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她们明明只见过一面，而且因为我介绍得太匆忙，她们似乎连话也没有和对方说过，可是Angela却能看出Charlene于我并非只是上司那么简单，她也真的不简单。见我这样问，她叹了一口气：“只是直觉。你让Joy喊她阿姨时，我总觉得有些恶趣味，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人——或者说，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和她之间，发生过很多事情，一时间很难说清楚。”“那我是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她转身看着我，我感觉好为难，不敢看她，背过她又去摘刚刚已经摘过的菜：“Angela，我想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嗯，也是。”
午饭后Angela安排Joy小睡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再呆下去有些尴尬，想要先离开一段时间，傍晚再来接Joy回家。Angela将我送出门，与她告别时我觉得有些愧疚。她真的好像以前的我，心里有些根深蒂固的自卑，所以才会喜欢那些看起来很美好的人，但我并不真正如她所想一样是个好人，我也混蛋过。我想，她需要的不是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而是一个像Charlene那样的人，那个人会主动对她伸出手，接受她的一切，但我们太像了，永远不可能有任何情感上的碰撞。
从Angela家出来后我准备回家，没想到在楼下遇见了Charlene，她刚拉开车门还未坐进去，看见我便愣住：“我正想去你家找你。”“有什么事？”“没事就不可以找你吗？”“你尽管去找，反正我不在家。”“Gillian！”她气结。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的心情顿时大好，刚才对Angela的愧疚已经被抛诸脑后，我抬起下巴看着她：“怎样？”她对我毫无办法，关上车门收起钥匙，走过来挽住我的胳膊，不想我闪电般把胳膊抽出来问她：“你干嘛？”她摸了摸鼻子看着我，表情很是无辜：“你是准备和我做陌生人，要我从头追起吗？”“什么？”“我现在在重新追求你。”她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整理仪表，一副很郑重的样子，但抬起头看着我时脸上却写满了嬉皮笑脸四个字：“你碰也不愿让我碰一下，难度真和以前有的一拼，像大人一样谈恋爱，我都不知该从哪做起——不如我请你吃饭。上次邀你和Joy一起吃饭，被你拒绝，但现在呢？”我指着手表：“你不会以为我还没有吃吧？刚才在Angela家已经吃过了。”“又是Angela。”Charlene皱起眉头，“我早该想到，怪不得你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所以Joy现在在上钢琴课？”“嗯，我傍晚再来接她。”“那你下午有无别的安排？”“没有。”“那就好。”她抢过我手里的车钥匙，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上，我不明就里，以为她又要我带她去什么地方，不想我坐定之后她转过头说：“今天下午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但你要把我送回家才行，反正你是要回来接小朋友的。”这个无赖。
我径直开车回家，因为既不想去兜风，也没有逛街购物的打算。她见我把车停在家门口，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Gillian，原来你比我还要着急。”我翻了个白眼：“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有，现在小朋友刚好不在家，我们可以二人世——”“停，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就不要进来，我怕引狼入室。”她嘻嘻一笑，换下鞋子闪身进来。“昨天来得太匆忙，都没有好好参观你家。以前住的房子呢，卖掉了？”“嗯。我爸妈去世之后就卖掉了。”“什么时候的事？”她看起来很惊讶，原来她还不知道。“八年前，车祸。”她没说话，大概因为她对我父母的感情也实在复杂。早先我爸妈只当她是我的好友，对她极其热情。他们从未见我交过什么朋友，更何况Charlene性格活泼开朗，嘴巴又甜，常常把他们哄得很开心，到我家做客时还会去厨房给我妈打下手，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也好，以至于我妈常跟她说：“Charlene啊，以后哪个男人要是娶了你，那真是太走运啦。”Charlene每每听了都会转过身小声在我耳边说：“你看看你，你多幸运。”后来不知怎么他们竟渐渐发觉有些异样，开始反对我们交往，可他们从不觉得我有什么不对，一直当我是他们心中的乖乖女，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只认定是Charlene带坏了我，对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知道她因此很伤心，但她从来不表现出来，只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发誓说以后再也不来我家。我那时候也很生气，不明白爸妈为什么有两副面孔，更不明白Charlene这么好的人对于他们来说，难道只是因为喜欢我就有罪吗？那是大学时候的事情，后来她也的确没有机会再来我家。现在旧房子已经卖掉，我爸妈也已去世，不知她现在心里会想些什么。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说：“有空的话带我去上个香吧。好久不见了，我猜照片里的人应该会和蔼一点。”我真是哭笑不得。
“你先坐下，想喝点什么？”“白开水啰。”她没听我的话，跟在我后面进了厨房：“又不是老师来家访，我想看看你家嘛。”“你随意。”她探头探脑四处打量，我觉得好笑，谁家不都差不多长这样吗？我至多比她多了一间儿童房而已。我递给她一杯水，她端着坐到Joy的床沿上戳戳布偶又摸摸被单，然后抬头看着我：“可不可以跟我讲讲她？”“Joy？”“嗯。”“我喜欢小孩子，你知道的啊。”“那她爸爸究竟是——”“精子银行啰，我又没交过男朋友。”我也顺势坐下，一边说话一边整理Joy的床铺，昨天晚上抱她去我房间睡的时候忘记铺床了。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追着我，我竟有些不好意思：“盯着我干什么？”“觉得你好好看，好温柔，想多看几眼。你以前才没有这种——唔——母性的光辉。”她强忍住笑说。我送她一个白眼：“有了小朋友之后就是这样的，你再跟我多相处几日就知道我现在有多啰嗦，我看你迟早会被吓跑。”“不会不会。”她拍拍胸脯，“我巴不得你和我多讲讲话，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可是Charlene——”“嗯？”“你这些年——真的一直都还爱我？没有变过？”“没有变过。”她顿了一顿：“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已经认识十七年了？我今年三十三岁，十七年比我生命的一半还要多。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就只爱过你一个人。”我听着她的告白，感觉竟像回到了十七岁那年，顿时脸红发热口干舌燥，忍不住夺过她手里的玻璃杯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急忙起身去厨房打算再接一杯，她也跟着我。但没想到她从我背后抽走水杯放到了料理台上，手扶在我腰间把我推到了角落：“我刚刚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竟害得你羞到要逃跑？”她叹了一口气：“Gillian，我一直觉得你什么都好，从认识你那天起就是，但你可否不要总是逃避我？有时我真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没脑子的野蛮人，浑身的力气都打到了棉花上。”我慌乱之中勉强站定，她紧紧贴着我，一字一句都重重落在我耳边，我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这时候说什么恐怕都不合适，只好闭上双眼任她自己去理解。于是下一秒我就感受到了她两片凉凉的嘴唇，还有那阔别已久的甜甜的吻。不知她是否想要一次补齐我这十年里亏欠她的亲密，总之我差点无法呼吸。等到她终于肯松口，我已经喘得好像才爬过十三层楼一样。接下来要怎样？Charlene看上去已经有些意乱情迷，我太熟悉她这副表情，低下头不敢去看她，顺便把刚才被她弄乱的头发用手拨弄整齐。她笑得诱人：“你站得累不累？我好累喔，想到沙发上去。”说着勾住我的手臂就往客厅走，好像比我还熟悉我家一样。我知道她的想法，但却不想让她得逞，于是叫住她：“Charlene，你知不知道，其实Joy还不是很能接受你——”“为什么？”她立刻站住，回头望着我，表情十分沮丧。我却在心里偷笑，她一直觉得自己好有亲和力，总是喜欢逗别人家的小朋友玩，还告诉我小孩子都喜欢她，不想这下终于遇到了对手。“你如果不能搞定她，那我想我们可能还是不能在一起哎。”我假装为难地说。“Gillian！”她又气急败坏地喊我名字，我竟觉得好享受。身体上占不到优势，比说情话也落下风，只有气一气她我才会觉得心情舒畅。
“其实——你是觉得我太心急了对不对？”原来她一早看破我的心思。“嗯。”我如实回答，刚才那个吻，真的差点让我失去控制。“其实我昨夜想了好多。”“我也是。”“这些年在国外，我妈常打电话来问我近况，她跟我爸日子过得潇洒自在，常跑去周游世界，但竟从没来看过我。你大概不会相信，我没有跟他们说过你和我已经分手多年，所以他们还总是问起你，每次我都要瞎编一套。我觉得如果跟他们讲你把我甩了会好丢脸，你知道，以前因为我们的事我跟家里也闹得很僵，虽然后来他们都接受了，但我总觉得一旦说出这件事，他们就会嘲笑我当初做的决定。我回香港原本只是想看看你现在过得怎样，没有打算要再介入你的生活，只远远地看就好。我发誓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可是你也知道，我从来不按照计划行事，一看见你我就好想再拥有你。其实我觉得好委屈，为什么我要替你打掩护，明明我被你甩了，明明你过得比我好得多，有了新家和丈夫，女儿还那么可爱。我真的气得不轻，差点就要和爸妈打电话哭诉，面子也不要了，就想讲出真相，好让他们来安慰一下我。从来都没有人安慰过我，因为当初是我做错。”我沉默，心里明白我昨夜想的是对的——原来我真的是个大混蛋。“Charlene，我觉得你现在好像会读心，其实我昨天也在想这些。”她眼睛发亮：“为什么这么巧？”“因为意识到我好像对你太残忍。”“你到现在才发现？这真的很残忍了。”她委屈巴巴地看着我，模样竟和Joy有几分相似，我于是像平时安慰小家伙一样把她揽进怀里。“Gillian，你和Angela有过——”她忽然发问。“没有。”“真的？你真好会吊我胃口，先是你那个不存在的先生，然后又是这个Angela，我简直完全被你牵着走，一天到晚都在生闷气。”“我心里只有Joy，哪有心思谈恋爱？”“那你现在要在心里重新划一块地盘给我啰？”她的食指在我胸口游来游去。“原本就有，但现在肯定不及Joy的那么大。”我觉得好痒，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哇，也不讲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我笑她一把年纪居然还要跟小朋友争风吃醋，她直起身子从我怀里挣出来，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要吃，等以后我和你在一起了，家里一共三个人，就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你们要是一起欺负我怎么办？”“什么叫等以后你和我在一起？”“嗯？”抬头她望着我，表情又惊又喜：“Gillian，原来你比以前还要好追，Angela追不到你，是不是太不努力了哦。”我好无奈：“Charlene，不要开我和她的玩笑。”
瞥了一眼手表，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我该去Angela家接Joy了：“走吧。”“去哪里？”“送你回家，顺便把Joy接回来啰。”“我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挽住我的手臂，这次我没挣脱：“怎么？”“我不想离开你家。”“那你试着讨好一下Joy啰，看看她肯不肯收留你。”“我就只会那么一点哄小朋友的办法，还被你禁止掉了，我没招数了。”我想她大概指的是请人吃巧克力，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哪一个小朋友不喜欢吃甜食？反正我到现在还没有遇见过。“讲真，你要是以后动不动就给Joy吃巧克力，很可能会被我赶出家门。”“不会不会，我自己都还不够吃。”说到这个，Charlene总是怎么吃都吃不胖，真叫人生气。“Gillian，不如我们晚上一起吃饭。”我点头同意：“去哪里吃？”“买食材回来自己做。你是当妈妈的人了耶，难道都不做饭给Joy吃？”“当然不是。我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也好，Joy的口味和我很像，你说不定光靠做菜就能把她征服了。”
Charlene坐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都已经第三次坐你的车了，我差点忘记你以前怎么考驾照都考不过，现在车技倒是纯熟得很哦。后来又考了几次？嗯？”“你好烦。”我别过脸不想看她，“有了小朋友之后当然是有辆车比较方便——考了五次，行了吧？”她完全不打算掩饰地开始爆笑，我简直觉得车顶都要被她掀掉了。“那就是一共七次了。你是不是想要召唤神龙？”气得我简直想把她从车上扔下去。
到了Angela住的小区，我把车停在楼下，Charlene没有下车，我上楼把Joy带了下来。Joy发觉她的宝座被人占据，于是乖乖坐到了后排去。直到Charlene转过身跟她打招呼，她才发现原来是Charlene抢了她的位置：“是Charlene姐姐！”“想不想我喔？”“不是昨天才见过的嘛。”Joy撅撅小嘴，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表情，知道她还是不高兴：“Joy，晚上想吃什么？我们现在就去超市买，等下回家给你做大餐。Charlene姐姐做菜比妈咪做的好吃得多。”“真的？”小家伙明明上一秒还在嘟嘴，结果一听见好吃的眼睛就开始放光。我开始怀疑是否我的家人都自带吃货基因，否则怎会每一个都被Charlene用美食收买？
在家附近的超市租了购物车，我还没来得及阻止，Charlene就抱起Joy把她放进了车里。我以前从来不许她坐到购物车里，一来觉得不卫生，二来更担心安全问题。她这是生平第一次，兴奋得不得了，手舞足蹈的，尤其又得到了我的默许，我觉得她看向Charlene的眼光里已经多了一点崇拜，不禁怀疑是不是不用吃饭她就已经可以完全接受Charlene了。车是Charlene在推，我一边走一边挑食物，Joy则坐在车里东张西望，好像从来没有进过超市一样。也许在小朋友眼中，坐在购物车里和走路逛的超市完全就是两个世界。走到零食货柜前Charlene就不推车了，我回头一看，她正冲Joy挤眉弄眼。小家伙还有点不好意思，捂住脸张开手指偷偷瞄我。不知她们从什么时候起竟有了可以交流的暗号，总之我也停下脚步：“不要妄想。”没有想到大人小孩居然一齐冲我撒娇，我觉得脸上发热，只好同意，反正买回去吃不吃，吃多少还不是要由我决定。
“薯片买得太多了，冰淇淋是真的不可以，现在都几月了？为什么拿了那么多奶糖？新牙不想要了？嗯？果冻又是谁放进来的？巧克力非要拿这么大盒的吗……”结账之前我清点了一下购物车里的商品，竟发现一半空间都被零食给占据，Charlene听见我自言自语，附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现在感觉到了，你真的好啰嗦。”“那我允许你临阵脱逃。”“那怎么行，Joy被你从小啰嗦到大，我却根本没体会过，正好来中和一下。”出了超市把大包小包放进后备箱，Joy抱住其中一包零食不愿放手，仿佛进了后备箱就是进了垃圾桶，生怕吃不到它们。我忽然觉得Charlene一出现，Joy就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了，但却变得更加活泼。这样也不赖，我想，Charlene也一定会是一个好妈妈。
回到家中Joy打开柜子把零食一一放进去，排列得整整齐齐，跟她房间里的玩具箱有的一拼。我没有这样的习惯，不知她是从哪学来的，看上去她还挺享受，作为妈妈我真应该向她学习。Charlene看得目瞪口呆，她做事有条理，但绝不会这样摆放物品，于是赶紧拉上我躲进厨房，开始烹饪大餐。Joy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客厅里时不时传来她咯咯的笑声。家里只有一条围裙，Charlene自觉套上，昂着头张开双臂等我帮她系住。我懒得绕到她背后去，干脆贴近她，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伸手到她腰后系上了绳子。她小声对我说：“你不觉得气氛好暧昧？要不是有Joy在，我觉得厨房当卧室用也不是不可以。”“我倒觉得卧室当厨房比较有可能，你当心哪天睡着了被我分尸。”“Gillian？”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不许在Joy面前说这种话。”“借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啦。”
大学时我们在校外租房住，做饭时总是她掌勺我打下手，我渐渐跟她也学了一些，但实践的机会太少，手艺一直不精。我妈常要我跟Charlene多学点厨艺，免得自己一个人住时只能吃外卖。她哪里知道Charlene根本不给我做菜的机会，嘴上说嫌我做得难吃，实际上却是舍不得我下厨，怕我被油溅到，被烟熏到。等到她不在我身边，我才终于有机会大展身手，但不知是不是我实在缺乏天分，菜是做出来了，但味道却完全不能和她比。我突然开始担心吃过这顿饭后自己在Joy心中的地位要一落千丈。
果然，饭桌上Joy几乎每吃一口都要夸Charlene一句，乐得她简直合不拢嘴。吃完后小家伙放下碗筷很真诚地看着我：“妈咪，你以后可不可以多跟Charlene姐姐学一学嘛……”“是是。”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点头虚心接受批评，“那不如把Charlene姐姐留在家里，叫她每天都做饭给你吃。”“真的可以吗？”我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原来竟真的这样简单？原来我的家人真的都这样没出息，总是只要一顿饭就能被她搞定。“可以可以！当然可以！”Charlene抢着回答，“Joy，我明天就搬过来专门给你做好吃的。”“蔡小姐，我拜托你，我家哪有地方给你住？”“跟你住一间房不就好了？”听得我差点把手里的碗打碎。
饭后带Joy出门散步，我们两个大人一人走一边，各牵住她一只手，她好像特别开心。Charlene问她为什么一直发笑，她回答说：“以前和妈咪出门只有一只手能被牵到，今天两只手都有被牵到！”我不说话，心里觉得很亏欠她，单亲家庭始终不是很好，是我令她缺乏父亲的关爱，最初做出决定时我还是太自私了。“小傻瓜。”Charlene蹲下来望着她的眼睛，神情认真地告诉她：“以后我和你妈咪天天都牵着你出门好不好？”“当然好啦！”Joy兴奋到跳起。我发现Charlene好像想到了什么鬼点子一样，转了转眼珠问Joy：“今天让妈咪休一晚假，Charlene姐姐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好耶！”看来小家伙是彻底忘掉昨天晚上她对Charlene的敌意了，现在和她简直比跟我还要亲近。真是风水轮流转，原本明明是她担心我会被Charlene抢走，现在却换成了我在吃醋，养了六年的女儿竟转眼就被她拐跑。不知她为何那么擅长收服人心，总能把我身边的人一一讨好。
晚间Joy洗好澡，我接着洗，换上睡衣出来后就径直走到她房里去。平时都是这样，我洗好澡后先给Joy吹头发，然后再自己吹，最后哄她睡觉。但今天却发现房间里没了我的位置——Charlene说要让我这个妈咪休息一晚，事情都交由她来做，于是给Joy吹头发的任务也落到了她身上。我进房间时Joy正坐在床上看童话书，感觉到我来了才抬起头对我做个鬼脸，Charlene也望了我一眼，只是笑，没有说话。很快她就收起吹风机，转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梳子给Joy梳头——我一直有在床头柜里放两把梳子的习惯，她都还记得。我倚着门框抱住手臂，看她怎样叫Joy钻进被窝，又细心替她掖好被子，最后接过童话书准备给她讲故事。一套动作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我忽然怀疑到底是谁做了六年的妈妈，我还是她？但终归是我更了解Joy一些，我上前冲Charlene摇摇头，然后又转向小家伙：“Joy今天一定好累了，是不是？现在困不困呀？”“困，洗好澡就想睡觉的。”她揉了揉眼睛，然后把被子提到鼻尖的位置，我把它往下拉了拉：“不要揉眼睛，不许把被子蒙过头。今天困了就先睡，不讲故事了好不好？”“好。”“乖，晚安。”我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把她脸上几根不听话的头发勾到一边，又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做个好梦。”她像个小动物似的闭着眼朝我的手掌蹭了蹭，满意地哼哼一声之后才安然入睡。Charlene于是把书放到床头柜上，离开了房间，我跟在她身后，顺手带上了灯和门。
“Gillian，我刚刚是不是好专业？”她好似邀功一样冲我笑。“是哦，专业到我嫉妒。她昨天还怕你会把我抢走，以为自己要没有妈咪了，谁想到多了一个。我看她喜欢你喜欢得要命，我是不是该考虑退出这个行业了？总是我做什么你就要做得比我更好。”我很不服气，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她，现在就连当妈妈也被比下去，Joy跟我在一起时就闷闷的，一遇到她就开朗起来，我没法不对自己生气。她低声笑，拉住我的手轻轻捏我的手指：“做妈妈也可以辞职的吗？那你未免也太不负责。况且——不管是什么事情——如果我做得比你好就可以指导你啰，免得你走太多弯路，我不想你辛苦嘛。”她也许永远都比我多一些想法。以前我只以为她是性格要强，对自己要求严格，所以才事事都争取做到最好，读书时她总是各个方面都高我一头，我受到她好多帮助，不想今天才知道是这样一回事。
“哗，竟然快十点了，我好像该回去了哦。”“诶？我还以为——”“什么？”“——我以为你今晚要留下。”“是哦，可是都没有人留我耶，我怎么好意思赖在这里。”我故意不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也是哦，那我送你回家好了。”她立刻捉住我的手，表情好似被抛弃的流浪猫狗：“就留我一下嘛。”我顿时笑出声，走进卧室替她找了一条睡裙，同浴巾一起塞进她怀里：“不洗澡不换衣服不要上我的床。”她自觉在主卧的浴室里洗澡，因为担心会吵到Joy，但直到我睡着也没见她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穿着我的衣服回来，伏到我身边小声说：“Gillian，你头发还没干，不要睡。”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勉强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棕色的瞳仁，还以为是在做梦。是Charlene？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怎么会在我家里？一定是在做梦，验证一下：“Charlene，吻我好不好？”她一动也不动，我好失望。这些年来我几乎没有梦到过她，好委屈，不是说日有所思夜就会有所梦吗？都是假的。我伸手勾住她的脖子，既然她不吻我，那就只好我主动一点，虽然平时我绝不会这样，可是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