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单恋失败的故事。可能昆仑八宫每一派都有一位白月光型的执剑长老(。
昆仑山阆风巅积雪终年不化,一片萧瑟,门下弟子多着素衣,走在雪地之中,往往叫人难以分辨。
这日回雪和往常一样,沿着小路攀上山顶,给师父送去暖身的药汤。师姐流风向来不懂用功,却比她到得更早,她远远望去,不知二人在谈论什么,越走越近,勉强听见了少女的笑声,再看师父的表情,细雪中,竟不像往日那样冰冷。她险些失手打翻药汤,隐到一棵树后,心里上下翻滚了一阵,原路返回山腰。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夜里吹灯入睡前,她问道:“师姐,今日在山顶见你和师父说笑,他难得脸上有笑容。你和他说了些什么?”流风沉默半晌:“你难得和我说一回话,开口便是问他。”回雪垂下眼皮,没了声响。流风闷哼一声,揭开灯罩,吹灭蜡烛,反手摸索一阵,也躺下了,过去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没说什么,你不要多心。”
黑暗中,回雪蜷起身子,牙齿不住打颤。她的被褥已经比别人厚上许多,但寒意却从四面八方袭来,令她难以抵抗。山上人人都识得御寒之术,但她偏就学不会,幼时尚不成问题,年岁渐长之后才越发觉得难以忍受,尤其近来寒意更是侵入骨髓,每一夜都仿佛是在冰窟中度过的。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感觉一阵暖意传来,她睁眼一看,流风不知何时躺到了她的床上,于是像个婴孩一般钻进师姐怀里,迷蒙之中仿佛听见一句呓语,却没有记住内容。
清晨她醒来时,对面的床铺已经收拾齐整了,到处都不见流风的身影。昨夜像是做了一场温暖的梦。她闻见烧火的味道,低头一看,床边支了一只小小的火盆,半个屋子都让它烘得暖暖的。她修过早课,读罢经书,照例去给师父熬药汤——她体质虚寒,不宜练武,倒是修习了不少医术药理——这回她多抓了一把药材,决心给师姐也熬上一碗。
药汤剩了一碗,她热了几回也没有见到师姐,索性自己喝了,直至睡前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上头是流风的字迹,拆开一看,写的是她要下山一趟,过些日子再回来,已经和师父通报过了。既知晓了师姐的去向,又明白了昨日见到的景象,她终于放下心。她一直对流风暗怀敌意,因她总是无法和师父亲近,就连递上药汤时也不敢吭声。师父于她而言,仿佛昆仑山上的积雪,冰冷又疏离,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慕,只能每日端上一碗药汤,成日坐在铸剑炉旁,默默地望着他。
再见到流风是半月以后的事情,她丢给回雪一块通透的红玉,沉甸甸的,握在手里,暖意源源不断地传来。“师姐,这是什么?”“暖玉。西域传来的东西。你晚上牙齿打颤的声音太吵人了。”流风埋怨道,对自己在山下的经历闭口不谈。回雪正想张口道谢,却被流风阻止:“不必道谢了,反正你也不爱说话。”说着便走开了,剩下回雪独自杵在原地。被褥是流风叫人给她添的,她知道;这暖玉必定来之不易,她也知道,只是不知该如何回报。何况,这点感激之情不久就消失殆尽了。
流风尝了她的药汤,苦得弯起双眼:“这跟师父喝的是一个味道,还以为会有不同呢。我不喝了。”回雪惊愕:“你怎么知道师父的药汤是什么味道?”“起初他叫我替他喝过一回,我嫌苦,倒掉了。他从来不喝这个。”瓷碗打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回雪蹲下身子拾起碎片,双手扎得鲜血淋漓,却仿佛浑然不觉。流风不知从哪找出一卷纱布,捉住她的手腕,却被她奋力挣开。“好,把你手都扎坏才好。让你再给他熬药,扎坏了看你怎么熬。”流风说罢转身离去。回雪独自收拾干净屋子,勉强包扎好双手,在仙游峰的剑池冲着满地残剑发了一下午的愣。
她有一柄佩剑,模样轻盈灵巧,剑身纤细轻薄,似有流光浮动,只是总叫人觉得有哪里不够完满。这剑天下只此一把,是师父在她年幼时赠予的,叫她日日带在身旁。她渐渐长成一个暗怀心事的少女,即便师父不曾叮嘱过她,她也不会舍得与它分离。可惜她不会武功,再漂亮的宝剑也不过是装饰。她的师父是个剑痴,话极少,除去在山顶练剑,其余时间都待在仙游峰的铸剑台,铸剑炉里的烈火从早燃到晚,没有停歇过。回雪平时整日坐在这里,周身既温暖,眼里又映着师父的身影,真是再好不过了。半里外的剑池则要萧索许多,剑冢似的,满地都是断剑残片。自她来后,师父就没有炼成过一柄剑。她对铸剑原本一窍不通,但旁观了十年,又在藏书阁读过些古书,总归还是发现了一点奥秘。
是夜月明星稀,她倚在屋后崖边一棵古树旁,定定地望着深不可测的崖底。流风遍寻她不着,在屋后发现了她,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半天都去了哪里?”“不是那里,就是这里。”回雪轻声回答。流风不知为何,心上涌起一股不安:“回屋去吧?”“师姐。”“嗯?”“多谢你的暖玉。”回雪摊开右手,暖玉正躺在掌心,发出微光:“你收回去吧,我恐怕用不上了。”流风避开她手上受伤的部位,将她的手合上:“说什么胡话?”“不是胡话,已经下定决心了。”“你在说什么?”回雪露出笑颜,转身指着夜空:“师姐看这月亮。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能照见所有人,但谁也不能把它据为己有。我喜欢这月亮,却不能把它摘了去,若是有办法变成它身旁一颗星星,你说好不好?”流风错愕不已:“你想……不能这么做。不行!”“原来师姐都知道。”流风苦笑一声,双手攀上她的面颊:“我当你是我的月亮,你却要去做别人的星星。”回雪仿佛没有听见,垂下眼眸,自顾自说道:“师姐应当知道的,生人祭剑,须得自愿,否则就不成。”“我以为不会有人这么傻。”“若是铸成了,他一定爱不释手,我终日都能陪在他身旁。”流风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成了这柄剑,他还会铸下一柄,你当自己有什么特别?”“能成为其中一柄,也是好的。”“我看你是疯了。”流风摇摇头,难以置信地望了她一会儿,转身要走。回雪低头捉住她的衣角:“师姐,暖玉。”“你拿着,死了也给我拿着。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流风在床上辗转难眠之际,耳边传来了回雪的声音:“我是个孤儿,六岁以前,是个乞儿,无依无靠,贱命一条,死便死了。是他救了我,又好生照顾我,半步都不离开。”流风闷哼一声:“你在他眼里不过一块铸剑的材料。”“我知道,那柄剑实际没有铸成,要我这样体质阴寒的人养着,再生祭。我今天才想明白。但我的命是他给的。他要拿去,有什么不对?我心甘情愿。就像落水的人,遇上他驾船把我救了。他把我放到一个荒岛上,让我不至于淹死,已是仁至义尽,我不该求着他再多看我两眼。”“你上山以后,他就没有再关心过你。我对你的照顾,倒是不值一提。你想祭剑我还能拦着你吗?要去就去吧。”话音消失,流风依旧辗转难眠,但入耳只剩下回雪平稳的呼吸,再也没有其他声响了。
阆风巅弟子众多,忽然少了一个不爱与人打交道的,谁也不会发现,但执剑长老手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柄宝剑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那柄细剑模样轻盈灵巧,剑身通透如玉,当中有流光浮动,剑尖还有一点红晕,完满已极,立时成了阆风巅的镇派之宝,可惜不久就被一名弟子盗下了山,再也没有出现过。后人说起阆风巅,总是记不得这个门派曾经还有这么一件不世出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