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的归路上,一股微弱的血腥气息在太阳底下缭绕不去。这味道她的鼻子已经习惯,到了轻易察觉不出来的地步,但今天不知为何隐隐约约还有一种动物皮肉被阳光曝晒后的气味混合其中,越前行越发分明,叫她慢慢再次有意识了起来。
她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很清楚会是谁,并有些犹豫要不要去主动去寻一下这个对象。因为她或许应该提前跟酒吞说一声,既作为酒吞的食粮,也作为朋友游戏的对象。尽管酒吞神出鬼没还坏心眼,她很有可能找不到,可是做过努力的话,万一惹她不高兴了也至少可以为自己求求情。
幸运的是在她开始寻找之前,她就被找到了。在她耽于思考之中时,悄然出现在自己脖颈上的冰凉手掌一瞬间就把控住了她的脉搏与呼吸,硬生生把她的脚步止在原地。命脉被他人彻底掌握的感觉叫心脏的鼓动突然加速,她咽下一口唾沫。只有一个可能——
“怎么了,这么开心?”那声音带着笑意,混合着腥气的吐息从她头上喷洒下来:“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可以轻易杀人的手掌在一寸一寸地追逐她皮肤下气管与血管的起与伏,摩挲着用来维持她的生命的血液流动与空气运送,竟然在危险之余叫人觉出一点爱怜。
她小声地跟对方打招呼:“酒吞……”
吐出了那声音的嘴唇降到了她太阳穴边,随之垂落而下的发丝弄得她耳廓痒痒的。亲密无间地,鬼压低了音量,如打明一个秘密般悄悄对她讲:
“不会是因为要离开这座山了吧?”
她惊得浑身一跳,条件反射地半扭转过身子去想确认酒吞脸上的表情。可是那手掌已经在她动起来的瞬间变换了姿势,单纯的凭借怪力就控制住了她的颈椎和下颌。如果强硬对抗,她说不定会被认真起来的鬼扭断脖子。
除去那一点爱怜,果然还是只剩危险。她又找回了被捕食者在捕食者跟前发抖的感觉,“你,知道……?”
“哼哼……”
酒吞还是松了手、起了身,但并没有离她远去,而是把她的头往上抬,让她仰面与自己对视,并用刚刚威胁过她的生命的手掌充满亲爱地拍拍她的脸颊,“一个带着拖油瓶独居山中的年轻尼姑突然牵回来一匹马,能做什么用呢?你脑子转不过来,我还转不过来吗?”
她小心观察着酒吞的神情,发现那姣好的面容上双颊酡红,笑容中有几分微醺之意,终于明白过来酒吞跟那天第一次碰酒的她一样醉了。
这并不像在生气,反而像在趁着酒劲戏弄她。于是她吊在心口的石头大概能放一放,虽然她直觉出刚才的味道与那次闻过的酒气并不完全相似,但说不定是鬼换了另一种酒,跟更换掉嗜好的玩物是一个性质。
实话说被酒吞点出自己的烦恼之种叫她有点心虚,但也有点庆幸不用自己开口了。尽管威胁着她性命的利爪没有远去,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从上至下抚摸她的脖颈。
“我还想看看你的反应呢。没想到你倒好,竟然真的这么开心。”酒吞用唱歌一般的调子说:“你还是不要抱有希望比较好,毕竟怎么逃也逃不掉的。”
她垂下眼,有些心情复杂地回答:“我知道……”
“而且这两天要下暴雨呢,你们走不成的。”酒吞不乐意她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用手掌拂过她的眼前,提醒她往上看,“跟我说手,是什么让你开心了呢?”
酒吞难道会预知吗?可是昨夜和今早的空气都干燥极了,干什么都觉得周身闷热,可方圆几里的天空都没有一丝云彩。这会是暴雨的前兆吗?她一边囫囵地想着这些,一边有些难为情地说了实话:
“被……夸了……”
“哦,让我猜猜。”鬼眨了眨眼,紧接着把细长漂亮的眼眯了起来:“不是那个女人吧?”
她的皮肤被那目光刺得隐隐作痛,敏锐的求生本能地意识到酒吞的心情开始糟糕了,当然是赶紧摇摇头。
酒吞被勾起了好奇心,但没追问是谁,反而先问:“你被夸什么了?”
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样的答案能叫对方心情好转,毕竟她长这么大被夸奖的次数屈指可数,谎话都编不出来。她只有如实回答:“……好看?”
酒吞呆了,竟然抓起她的领子把她提了起来,开始前后摇晃她,语调里满是不可思议:“哎哎,这可不行哦?你有这么一张脸蛋,是不可以这么简单就被讨好的。”
这下她们的脸凑得更近了,酒气直接喷洒在了她的面上,周身的季节仿佛一下又倒流回了氤氲发热中的春天。她晕晕乎乎地想,现在她的脸一定正红上加红。
也许是因为她看起来简直要中暑,鬼还是把她给放了下来,说的话尽管听起来是抱怨,但心情却好像有所好转:“真是,那个女人怎么什么都不教,难道都得我来。虽然教你东西很有趣,我还不会讨厌。”
鬼真难懂。但这大概意味着短时间里酒吞应该还不会对她丧失兴趣——她的脚才踩到坚实的大地上,首先从她还有点天旋地转的头脑里浮现出来的竟然是这回事。鬼能看出来她正在想这么丢人的事吗,希望不能吧。
眼前的鬼还在继续向她投下目光,并将她的脸用手掌捧起来,用一种颇为惋惜的语气叮嘱她:“但是呢,你要好好做你自己哦,不要变成我的延伸了。”
酒吞本来就鲜少理会她的感受,醉了后则更没有可能。这一美丽又自我的生命迈步在自己的云中梦里,却要对着眼前跟不上步伐的她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本来就有点像。万一你变得像我起来,就有点麻烦了。相似之物会互相吸引,同时彼此排斥。”
她听不太明白,只能够抓住在意的一点继续追问:“酒吞……会被同类吸引吗?”
“会啊,这不是我想的,而是血和命运在呼唤。但是呀,排斥也会同时发生。”鬼的笑容十分散漫,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意思就是虽然我现在亲近你、和你玩,但这是因为你还小,威胁不大。但哪一天等你变强,我就会不能接受你靠我这么近,会着手杀了你。”
美丽的杀意伴随着鬼的目光如落雷般降临在她的皮肤上,如真正的雷光一样潜进她皮肤之下开始跃动闪烁,带来阵阵刺痛。这叫她的喉咙不自觉地发紧,并全身紧绷。
她的血流竟然没有加速,可她第一次如此明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脉搏搏动,强而有力、明确清晰。是她的血脉慢慢定下了她的神。直到这种压力带来的僵直散去,她缓慢恢复了运转的大脑才渐渐有了意识:原来她可以被酒吞视作威胁?可以视作对等的存在?
一种不可置信如夏日坂道上舞动的阳炎般包围了她。在那含着笑意的目光下,她突然回到了隔着潺潺水流与魔罗不可名状的漆黑山洞口相对的那一天,发现自己其实是如此一无所知,更兼身陷灼热地狱。
可是现在的她跟那时已经不一样了,她有一部分的心得到了自由,她的身体时而会被这连自己也不可测的心的部分所掌控。她张口就问:“那么茨木呢?”
“呀,你还记得她?”
鬼惊讶了起来,但是很快又狡黠地笑了:“茨木不一样。她尊敬我,她喜欢看我笑。跟你不同。”
果然她的心脏已经不听自己的指挥了,听到酒吞这么说,居然开始擅自地发生绞痛。为什么她不可以,是因为她和酒吞还不够像吗,还是说她应该去和这个茨木相像才可以得到成为真正的朋友的资格呢?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眉头为这痛苦而打起了结来。想到这里,她抬起眼来,有点底气不足地想陈述:“我也……”
“你不同。”
鬼再次强调,嘴角仍然上翘,可双眼明显暗了下来。光在从那双眼中消失,带走了所剩无几的人性,消融酒吞的化妆,把这个存在变回披着人皮的怪物。
眼前的生灵在缓缓张开嘴,性质恶劣地展示自己的獠牙:“初次见到你时,你在我眼里明明与这山里任何一只野兽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味道更好罢了。但现在我想,有一天我们会走到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这个词被鬼在这样一个烈日杀伐的正午灌进她的耳朵里,听起来就像是用血、砂砾,还有尚挂着肉的白骨曝晒七七四十九天后混合起来的味道。
这种直白蛮横地横踞在生与死之狭间的气味刺激着她的精神与感官,竟然使她的感官更兴奋、更敏锐了起来,但她根本不敢往下细想。那会是什么样的未来呢?是指她也可以像酒吞用力量支配她的生命一样,反支配回去吗?可是那听起来太不可能了,即使她拥有了那样的力量、能够威胁酒吞的身体与生命,酒吞的心也一定是完全自由的,和她不一样,是完完全全属于酒吞自己的东西。
如果说现在的她有什么敢想的愿望,那就是希望能和酒吞口中的茨木一样,假设要被酒吞在他人面前谈论,但愿能被以同样的存在方式、同等的声色与信赖来被提及。尽管这个愿望叫她心里酸酸的,越发觉得自己丑陋了。
她被迫与这样的怪物四目相对,却能够凭一时之勇在做过深呼吸后,遵循自己的愿望把自己的问题问出口:“一定得,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有你死我活的乐趣啊。对我而言,有乐趣就够了。”转眼间鬼又合上了血盆大口,变回了抿唇微笑的倾城美人,“我呀,只凭自己的心意来活着。毕竟你的心是你自己的东西,应该说你自己想说的话,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追求你自己想要的乐趣。不然还有谁能替你来做呢?”
“……真的吗?”
她蹙着眉,任酒吞揉搓着自己的脸颊,“我的心是我自己的东西?”
“当然。谁也不可能比你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当你的欲求进入你的眼中、被你意识到时,你的心会主动告诉你:啊啊,我要的就是这个!”
来自非人生物的教诲在撕扯着她还混沌不清的心,仿佛硬是要从那一片懵懵懂懂中盘剥出一个最本能的模样来。鬼对准了她的耳朵,充满诱惑地向她低语:“可这个声音你是要听呢,还是不听呢,就由你自己打算了。”
她茫然了,假设她真的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凭现今的她似乎也无法将其完成。在现实面前,她好像比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要无力、要弱小。即使有反抗的愿望,也很快就会在感情与力量的制压下败阵。她到底能有什么真心话是可以说的?有什么渴望的是可以做的?
这个彷徨的女孩抬起眼,怀抱着痛苦虬结的无数感情去观察眼前这一平生所见最无拘无束的生灵。鬼是这么的自由,绽放得这么的凛然,对比之下,她前所未有地知晓了自己的无能与渺茫。她在地狱边境上悲伤地睁大眼睛,努力把这常人无法从中生还的绝景收进眼底,发自内心地说:“你真好看。”
“……你说什么?”
所有的风都停止了流动。呼吸遭遇了无形的压迫。她垂下眼,心中有所预感,但还是静静地重复道:“酒吞,太过美丽了……”
降临到脖颈上的紧扼突如其来。眨眼之间她的背部就经受了巨大的冲击,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背部皮肤磨破了,后脑勺也在发震,整个上半身都如被雷劈过一样痛。
“呜……!”
她被整个人举起来按在了道旁的树干上,全身上下只有紧紧圈住自己喉咙的鬼爪是唯一着力点,脚怎么踩也够不到地,尽管毫无作用但本能还是勒令她挣扎。她艰难地从呼吸不畅中睁开眼睛,在摇晃且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了鬼青筋毕露的面容。
鬼的眼睛中完全没有了光,神色之中也完全褪去了人性。与发怒时监护人的脸会被强烈的感情所扭曲不同,那是一张毫无表情、不再打算耗费力气伪装成人的面孔,是完全不同方向的可怖。
“你在讨好我吗?”
酒吞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如一阵腥雨和酒气混合后的热风。她不得不撇过头去避开,下一刻扣在她喉咙上的拘束就又紧了一两分,把她不成声的悲鸣被锁在了肺底。
“没……有……”
“我——不——喜——欢——哦——”
酒吞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了这句话,随后立即飞快地把剩余的话语全都朝她一股脑淋下:“真奇怪呢!平常我看到别人战战兢兢地向我求些什么——有的人想要命,有的人想要我放过——看着他们努力来讨好我、哄骗我,就为讨我一个开心放他们一条生路,我至少都不会不开心的。可是我现在很不开心呢!”
鬼在狂怒。这是她有生以来遭遇过最可怕、最直接威胁生命的暴风雨。可她别说为自己求饶和辩解,连呼吸都已经快进行不下去了,只能任凭愤怒的浪潮劈头盖脸而来。
“我不喜欢你讨好我。你是想让我开心吗?你觉得我开心了就会对你好一些是吗?你觉得我和别的什么人一样是吗?你是不是太把我当人看了?”
鬼的手稍微松开了一点,让气管中进了些许空气。突逢甘露的她被带得咳了两声,刚想大口喘两下,就再次被锁紧。
她的面色已经因为窒息而发青,可对方的声音仍然充满高昂与激情:“一想到你可能以后还会对别的什么人说一样的话,我竟然觉得还是在这里杀了你比较好呀!”
第一眼觉得非常在意的就是小赖光在听酒吞提起茨木时的内心波动,没有记错的话其实前面也出现过,这种大概形容为“为什么和茨木就是朋友而和我是玩朋友游戏”的心情用咱现在的话来讲叫啥,类似吃醋?(笑
果然在她这样小的年纪时还是渴望和酒吞这种强大又美丽的存在成为真正对等的朋友关系而不是只和酒吞玩朋友游戏呀,毕竟以前那么孤独,这种心情太惹人心疼了(抹泪),酒吞小姐前一刻还在教小赖光顺从本心,下一刻就为她的一句真心话而不悦了,为小赖光掬一把辛酸泪(。
不过真的觉得文里的酒吞写得非常带感,个人感觉这种唯乐趣至上的性格在fgo里的酒吞和茨木身都表现得很明显,很贴合人设了,真的特别有“鬼”(褒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