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地狱归来

藤乃静留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小女孩，她是医生，知道那些地方最致命，一击必中，不需要第二刀。

当她手中的匕首刺入那个偷袭夏树的杀手的延髓，那手感已经告诉她，那个人连惨叫都不需要有，就已经被切断了生命中枢。

而当匕首拔出，那飚出的鲜血溅在脸上时，她好像又回到那个被鲜血浸透的小女孩，身体中的龙被唤醒，叫嚣着对鲜血的渴望。

不仅是静留的父母，连夏树也被惊呆了，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停滞，可是生死关头就是危机的逼近。

静留像是有着对敌的天然嗅觉。她第一时间察觉了又有两个人冲进来，右手一扬，匕首直飞过去。她没有学过飞刀，自然没有准头。可借着对方一躲一让，她早已一跃而起，抓起了客厅墙上的薙刀。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从八岁开始，藤乃夫妇就让静留开始练习格斗之术。作为京都名门，薙刀成了女孩修习的不二之选。虽然从静留出国之后就没有再下过功夫，昔日静留练习的薙刀也被挂在墙上，成为客厅的装饰品，可是当静留握住薙刀那长长的刀柄，十年所下的苦功又回来了。她向前一个鱼跃，身在空中，长刀挥出，人尚未落地，长刀已经砍进前面一个人的肩颈。她双臂一振，拔出刀身，鲜血溅在第二个人的脸上。趁着第二个人被吓得一呆之时，她一个转身，暗红色的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堪堪掠过那人的颈动脉，鲜血飙飞，那人倒在地上抽动几下，眼见又是不得活了。

那弥漫的鲜血好像唤醒了静留，让她突然醒悟，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已经杀了三个人，下手如此干脆，仿佛她天生就精于此道。静留终于相信，父母对她说的那个暗黑童话故事，是事实真相。而那个一旦被激烈情绪左右，天生就会杀人的孩子，就是她自己。

当她明白过来，惊出一身冷汗，手中的薙刀“当啷”一声落地，身子一软，幸亏有夏树将她一把抱住。静留的父母也赶忙从沙发后面跑出来，虽然这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妇也被这几十秒的巨变吓得手脚酸软，可是爱女有事，他们又怎能躲在一边呢？

此时夏树内心焦虑，来杀她们的人绝不止这么多，退得远远的那位土宫参事官忽见惊变，呆了片刻，便向这里冲了过来，那个人实力非凡，不是轻易能对付的。此时她身边时失神的静留和毫无抵抗能力的藤乃夫妇，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咬了咬牙，对藤乃夫妇沉声喝道：“你们快带静留从后门走，我来挡住他们！”

可是她也知道，她一个人怎么挡得住呢？可是拼却一条性命，能护得静留片刻安全，也是值得的。

正在此时，就听见门口尖利的轮胎摩擦声，一辆本田七座车急速驶进藤乃家的花园，让准备冲进藤乃家门的黑衣杀手纷纷躲避。那车一个急刹车，堵住藤乃家门口，车门被猛地拉开，一个男人大声喝道：“快上车！”

时间紧迫没有给他们思考的余地，也来不及判断车上的人到底是非善恶，即使上车是踏上虎穴，也比停在这个狼窝里要强。

他们四人刚上车，司机一踩油门，七座车排气管冒出一阵青烟，撞翻了两个黑衣杀手，把赶过来的土宫参事官和她身边的人抛得远远地。

“想不到你的驾驶技术还不错。”副驾驶座的男人赞道。

“你别以为我在教区长大，就是与世隔绝的土包子。”那纤细的少女之音，总带着几分肃杀之意。夏树定睛一看，不由得心中一寒。原来那开车的紫发少女，正是那个差点要了自己和静留性命的飞刀杀手克洛维。

“你……”夏树本能地想要拔枪对准这个人的头，可这个手握方向盘的人掌握着全车人的命，她怎能贸然动手。

正在犹豫之时，就听见藤乃美智子对副驾驶位的那个男人说：“原来……是你啊！”语气亲切，像是见到了分别多年的老友。

精神还有点恍惚的静留抬眼看到那个银色长发的英俊男人，眼前一亮：“你……你就是那个……大哥哥你？”

“想不到你已经记得我了，看来我不用再为你是否应该解除记忆的封印而杞人忧天了。而且你一旦恢复，就这么强大，果然是人间真龙。否则我真要为自己来迟一步而后悔万分。”那个男人微微一笑，暗红色的眼瞳带着三分邪气七分笑意，看起来他就像静留的兄长，“久别重逢，我再次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大神翼。”

他果然就是静留那段迷失的记忆里的黑衣赤瞳少年。时隔二十年他再次出现，又再一次地救了她和她的父母。

“至于你，玖我警官。你也不用为了是否应该杀我而犹豫不决。大师吩咐我应该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那就对不起吧，虽然你也不会原谅我。”克洛维语气傲慢地说，“不过你可别埋怨我今天迟到，我是为了向你表达歉意才额外去做一件事的。”

在夏树看来，她真是个讨厌的人，连道歉也这样不加掩饰地毫无诚意。旁边的大神翼笑了，他的眼神显然觉得这个女孩很可爱，他解释道：“想必玖我警官已经知道，你的养父迫水开治失踪了吧？克洛维也侦查到了这件事。”

“他在哪里？”夏树一阵激动，养父行踪不明，居然被杀手刺客侦知，那一定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他很好。”大神翼接着说，“克洛维趁着今天超灾对策室倾巢出动，把他救了出来。我们已经妥善安顿好了他。”

夏树大喜，对着克洛维的背影说道：“谢谢你，以前你杀伤我的事，我们就算了罢。不过你曾经要伤害静留，你还要得到静留的谅解才行。而且，以后再也不能做伤害无辜的事情了。”

克洛维不觉讶异：“这么简单？我还以为……”

夏树话说得掷地有声：“你伤我是我们的私怨，你救了迫水叔叔是于我有恩，恩怨相抵，一笔勾销，有什么不明白的？”

克洛维一时语塞，她从小被培养成人间兵器，被教导要洞悉人心黑暗，却第一次遇到这样光明磊落的人。其实她忘了，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少年时就算是杀手，她也极少滥杀无辜。就像那次在阿尔卑斯山麓，她奉命杀死了那个退休的老将军，却没有伤害那两个保护老人的年轻人，回到巴黎，她遵守承诺，为老将军报了仇。可是这几年来，她被仇恨蒙蔽了心，而这些天在刺客们中间，鸟居大师的智慧，大神大师的豪爽，还有雾香和米雷优对自己的宽容理解，就像一团团的火，蒸发了蒙在她心头的雾气。此时她就听见大神翼笑道：“玖我警官恩怨分明，你要是男人，就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我真想和你结拜。”

恢复了神智的静留也握紧了夏树的手，语气坚定：“那当然，否则她怎么会是我最爱的女人？她可是我的龙骑士。”

“喂，静留……”夏树叫了一声又赶忙收声，她和静留的这个小秘密，又怎么能说给旁人听？

克洛维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脸红得惊人的玖我夏树，不由得撇撇嘴：真是不明白，女朋友随口夸你一句，有什么好又叫又脸红的？龙骑士怎么了，我还曾经是圣殿骑士呢。

刺客的信条之一，是不能伤害无辜的人；圣殿骑士的信条，则是为了维持秩序，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静留一行人的车，只能尽量荒僻的道路，而身后圣殿骑士们已经不顾一切地追了上来。后面的车射过来的子弹已经击破了后车窗，幸亏没有打中车里的人。

“该死的，要是近战搏击，我的飞刀一刀刀要了他们的命。”克洛维咬着牙，踩了一脚油门。

“那就找一个能够施展你飞刀的地方。”大神翼态度冷静得多，“向东北三公里外有个墓地，我们的人也在那里接应。”然后他转向夏树：“你枪法怎么样？”

夏树的回答简单而自信：“非常好。”

“好。”大神翼赞赏地一笑，脚边提起一个小提琴箱，这对于夏树非常眼熟，上一次看到，是在歌剧城大厦的天台，她还记得莉莉安少女刺客将最后一根狙击枪管放进去，从容地合上箱盖。“我掩护你，给你半分钟组枪。这种狙击枪弹夹有限，只有五发，你必须做到一枪一辆车。”他没有等夏树回答，已经拉开座椅，冲到最后一排，向后面追击的车队开枪。

事实证明夏树没有辜负大神翼的信任，她的确是个非常出色的警察和神枪手。不到半分钟她就摸透了那把夕丛雾香用过的高精度手动狙击枪，在高速运行的车里迅速组枪，端正射击，瞄准后方车辆的左前轮，一枪干翻一辆车。可就是在瞄准最后一辆车时，她扣下扳机的那一刻，车辆突然偏转，子弹打进了沥青路面，爆起了一小蓬碎片。

“对不起，我……”夏树的脸有些发白，此时她不仅是羞愧自己未能完成使命，更担心的是，这辆车紧紧追来，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

“没关系，那小子车技不错，不过我想我对付得了。”大神翼还是不改他的自信不羁，此时他的嘴角挑起一丝复杂的笑意，“因为那小子，是我不成器的弟弟。”

这真是个爆炸性的消息，不过此时生死一线，没人有空发出惊叹或是议论，而大神翼心里想的也是车里的另一个人：“看来今天她们注定是要碰面了。”

伤痕累累的七座车停在郊外一个荒僻的墓地，时至半夜，除了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的半轮明月，这里没有一丝儿光。月光下周围的树木投下盘曲嶙峋的影子，犹如鬼怪，而枝头夜枭的惊鸣，更添阴森。

“我们先护送你们穿过这里，在山下会有人接应。”大神翼和克洛维拉起早已手脚无力的藤乃夫妇，而静留自然是交给夏树保护。

这里有不少已经无主的荒坟，他们穿行在东倒西歪的墓碑之间，还要护送毫无自卫能力的藤乃夫妇，速度慢了很多。而静留也好不了多少，她刚刚迸发的能力，像是燃烧完了所有的燃料，若不是有夏树一路扶持，真是举步维艰。她脚下趔趄两步，绊倒在一个还算齐整的坟墓前面。

夏树赶忙去扶静留。静留也撑着墓碑站了起来。可是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突然像被雷击中，整个人震悚一下，僵住了。

“静留，怎么了？”夏树心中焦急。身后追兵将至，静留却一动不动。此时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夏树看清了静留惨白的脸色和恐怖的表情，她顺着静留颤抖的手指向墓碑看去，心中也是一震，遍体生寒。

原来那墓碑上写着一行字：爱子神崎黎人之墓！

“这……这……”夏树失声叫道，她强自镇定，“这一定是同名同姓。”

“不！”静留嘴唇都白了，“这上面刻着的死者生日，和黎人的一模一样！”

她们这一路走来，可以接受刺客和圣殿骑士，可以接受超能力，可以接受曾经失忆的离奇故事……可是又怎能接受，静留的同学、好友、同事，不久前还和她们并肩在法庭战斗的神崎黎人医生，是一个鬼？

“二十年前？”静留再次发现蹊跷，“他死在二十年前？”

到底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可是静留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余裕，此时她身后如电光一闪，是一把长刀当头劈下，伴着一声轻喝：“藤乃医生，对不起……”

原来土宫神乐搭上了大神相马的那辆车，他们一起追逐目标，神乐步履既快且轻，静留与夏树延宕一时，竟被她赶上，此时长刀迎风斩下，事起突然，静留万难闪避，眼看就要血溅三尺……

就在此时，又一把长刀如刺破黑暗，横斩过来。双刀刀锋互斫，“当”地一声巨响，在这墓园上空回荡，惊起一片寒鸦。

夏树趁机抱着静留滚到一边，她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救了她们一命的人。那人一身黑衣，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只有一张苍白的脸，上面横七竖八都是刀痕，站在一片荒坟前面，就像是从黄泉归来的恶灵。

原来她就是……

此时夏树也听见土宫神乐的惊叫：“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