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究残酷行为发源的结果通常是令人痛苦的徒劳无功，人们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滴水珠亦或是哪一缕阳光使得本应健壮成长的树木扭曲，这背后所反映的只有失望的现实。

颜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激进，路远曦不知道，她也没有去探究的兴趣。她不能指责一位女性为保护自己而采取的过激行为，毕竟这社会上的安全感已经缺乏到只有死亡才能保证。让她犹豫的是自己身处其间所面对的道德问题，因为显然她也不能纵容颜佳践行私法。

“我不会帮你把事情变得容易的。”路远曦瞻前顾后的时候是很容易被看出来的，她会停在一个姿势久久不动，眉眼皱出一个讨人怜爱的形状，让人忍不住心软。但颜佳不会受到这样的诱惑。抛出这样的信息，本来就是她对路远曦的引诱。按照颜佳的薪资和存款，雇到更有名更出色的侦探并不是难事，可他们都不会是路远曦这种紧咬不放的类型。然而谋杀案，尤其是连环谋杀案，如果正常地委托她，恐怕只能得到最好去找警察的建议，因此只能通过某种方式让她认为亲身参与有所必要。于是颜佳露出轻松到残酷的微笑，说：“我需要你在知道我要他死的情况下工作。”

“你需要我来支持你。”路远曦哂笑一声：“无论我到底内心是否赞成你私下买凶杀人，只要我接下委托，就已经是支持你的象征。你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妥协，但请别忘记这本质不过是虚伪。”

“你这么说也不算错，但我总得活着才能良心不安。”颜佳耸耸肩：“所以你要接我的委托吗？”

一切过程落于此刻，颜佳能够察觉到自己特意保持的扑克脸有多僵硬。路远曦显然没注意到颜佳的紧张，她将双手叠成塔形，默不作声地想了大概两分钟时间，最终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那就我来吧。”

颜佳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甚至屏住了呼吸。

“谢谢你。”

“别说客气话。他给你的信呢？”

颜佳从包里拿出一扎用橡皮筋捆好的信件：“都在这里。”

路远曦拿过信件，摆弄了一下，想了想待会该怎样塞到身上来让它躲过外边这场雨，然后把它放在桌上。

“我也许还得去你现在和原来住的地方问点问题。”

“那当然了——我会打个招呼，不过我自己也只是个客户而已，可能没什么用。”

“有名义总还是更方便一点。”路远曦说：“另外，是哪位警察朋友帮你找到的这里的房子？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能要去和他谈一谈。”

“我原来住的那片的片区警局的林中觉警官。我记得他挺喜欢你的。”

“喜欢到把我的脸打得肿了半个星期吗？真是谢谢他的喜欢了。”

颜佳噗嗤笑出声来：“说实话，当时是你玩笑开得过分。说起来，你的脸还真挺容易遭殃的，要我给你介绍好用的保养品吗？”

路远曦对这无聊的笑话翻了个白眼，之后正色道：“在此期间，我希望你能给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我才搬家搬到这来呢。”

“我知道有一两家安保公司，他们提供临时的安全屋，以及老练的保镖。”路远曦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相关信息发给颜佳。颜佳确认了信息送到，挑了下眉毛，按熄手机屏幕。

“这么热心肠地推荐我安保公司，也不提前讲好报酬的价码——我会怀疑你想不动声色地把我的委托往外推。”

“你知道我的服务值什么价。”路远曦苦笑着耸耸肩，喝完剩下的饮料，瞟一眼窗外仿佛已经有所衰减的雨势，站起身来：“我最好现在就开始工作，先告辞了。”

在着手处理颜佳的委托之前，路远曦先去了李轩留下的那张卡所属的健身房。她其实完全可以不去的，不过是一张到期就会自动失效的健身卡而已，提前去通知他们客户去世也最多得到一句抱歉，想要退卡还会有所纠纷。

但她还是想去。虽然李轩那家伙没什么朋友，也从不暴露真实身份，可说不定会有人像越晓一样记得作为熟客的他。向他们转告死讯能让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少一份担心。

这几乎就像是在替他处理后事了，对不对？作为他的遗产继承人，这样做大概也能被看做是理所当然。

路远曦露出自嘲的笑容。找出这么多理由来支持自己去健身房，未免太不自信了一点。如果这本来就是正当的行为，哪里用得着思前想后。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让自己觉得这件事不够正当了呢？

路远曦没有答案。

“您好，请问是要健身还是游泳呢？”

“呃不，我来退卡的。”

“抱路远曦歉，我们这里的会员卡一旦签约，除非遭遇不可抗力因素不能清退，如果您最近不太方便来锻炼的话，可以选择停卡服务。”

路远曦抓了下后颈：“您瞧，事情是这样的……我朋友他去世了。”

健身房的前台顿时露出尴尬的神情：“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实在是对不起。”

“谢谢，不过不用道歉，您又没办法预先知道真相。”路远曦说：“所以我想来把他的卡退掉，如果他在这里存了东西，也请交给我吧。”

前台有些犹豫。她大概并不经常遭遇这样的情况，因而暂时不知如何是好。但她到底还算是聪明，没花什么时间就确认了目前的状况并非自己所能掌控，于是选择了理所当然的下一步。

“请稍等一下，这个情况我让我们经理来替您处理。”

路远曦等了一会儿，一位身穿平价黑西装别经理名牌的男人从电梯里小跑过来，前台率先离开工位迎了过去，非常迅速地向他报告了相关情况。

这让经理的表情在走到路远曦面前时恰到好处地调到了安抚模式。

“我对您的遭遇非常遗憾，能给我看看那张卡吗？”

路远曦将卡递给他。经理拿着卡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忽然露出凝重的表情。

“居然是林先生吗？”经理叹了一口气：“真是人生无常。林先生在我们这里长租了一个柜子，也许在里边存着东西，我带你去看看吧。”

十分钟后，路远曦提着一只大号运动桶包离开了健身房。虽然外形上因为塞得鼓鼓囊囊的衣服看不太出来，不过她已经感受到了桶包不正常的重量。

路远曦毫不怀疑，她能在里边发现一台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