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邪火入骨,宫廷暗斗意难平
萧泷守着李铎睡熟了,才从她怀里轻轻退出来,抚了抚那微蹙的眉心,把那点愁纹抚平了,着好衣装,出来便看见萧鸿渐在门口守卫,便唤了声。
“宝宗哥哥。”
“陛下还好么?”
萧泷点了点头。
“今天跑马累着了,已经睡了,宫中自有守卫,宝宗哥哥也不用跟门神一样时时守在门外,陪我走走罢。”
萧鸿渐咧开嘴笑了笑,跟着她走向偏殿。
“我知道有龙游暗卫尽责,兵不嫌多,不过尽一份心罢了。”
两人走到偏殿,萧泷关上殿门,面色严肃地问他。
“哥哥进宫,是谁的安排?”
萧鸿渐漫不经心地说道。
“父亲让我进宫的,祖父也知道。”
“是为何进宫?”
萧鸿渐褪去些许轻浮,深深地看着她。
“我为何进宫,妹妹难道不知道?我从军营回来才知道妹妹也来了,我倒是不要紧,姑父就你一个女儿,他怎么舍得?”
萧泷抿了抿唇。
“我自有我的使命。”
“那我自然也有我的使命。”
“可是为了子嗣?”
萧鸿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妹妹问这件事,也是想责备我是不是,你我都是为家族效命,一衣带水,就不要问是非了。”
“若是家国只能选一,怎么办。”
萧鸿渐思索一会,轻声说道。
“萧氏一族绵延千年,历经几朝几代,我等子弟唯有尽力保全而已。”
萧泷怔怔想了一会,萧氏独有的过浅的琥珀色眼眸四目相对。
“哥哥的意思我明白。”
让萧鸿渐先回去,萧泷独自坐在偏殿心乱如麻。
萧鸿渐的来意,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李铎和她是假凤虚凰,注定没有子嗣。江山必须后继有人,李铎得接受,她也得接受。
重点是孩子的父亲,得是谁。
若只是借个种,忍耐一二就好。但家中选了最受宠爱的萧宝宗进宫作李铎的面首,便是打了长伴圣驾左右的心思。
萧氏要的是孩子,是萧氏血脉的天子。而她要的是李铎的人。
她不是宽厚之人,李铎能忍耐的事情,她不一定能忍耐。如今李铎是她的人。两者相安,各得其所,便无事。萧宝宗若是敢觊觎她的人,她便…
萧泷暗暗握紧拳头,浑然不觉把夹住伤指的桐木垫片都捏断了。
侍女小黛见萧泷和萧鸿渐进了偏殿,许久也不见萧泷出来,心中担忧。悄悄推开门进去,萧泷坐在榻间望着窗外发呆。而她思虑之时容易喜欢紧握拳头。
走近前去,果然见萧泷紧握拳头,又把伤指握得紧紧的。
她不敢惊扰萧泷,便出去端了盏菊花茶进来,捧到萧泷面前。
“小姐,口干了罢,喝点水吧。”
萧泷顺势接过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液下喉才唤回她的思绪,顿时被指尖剧痛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小黛立刻捧着她的手,解开伤处的布条,小心取下断裂的垫片,看到紫红的伤口又肿起来了,担忧地说道。
“这伤口总不好,府中的医女看起来不顶用,还是请御医看看吧。”
萧泷低头看了眼伤口,紫红的齿痕久未散去,反倒更深更肿了,像是引发瘟症,不禁有些后怕,便点了点头。
“徐锦很忙,你去内医院随便找个精于外伤的御医来就行了。”
小黛从袖中拿出药巾替她覆住伤处,急匆匆地往内医院去了。
萧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午膳时间要到了,便将右手藏在袖中,吩咐掌管紫宸殿小膳房的少监过来。
“小人司膳少监徐延年拜见皇后陛下。”
紫宸殿的司膳少监徐延年是尚膳徐东来的徒弟兼干儿子,年纪才三十多,身材高大,跪在地上也显得魁梧健硕,声音洪亮,不复一般内侍阴柔之态。
“起来吧,本宫召你来,一来是想见见你,二来是想让你谨慎些陛下的饮食,”
徐延年便磕了头爬起来,躬身答道。
“紫宸殿的吃食一向是小人供奉,小人粗通些药理,明白吃食寒热,药材相生相克的道理,一直小心谨慎着呢。”
萧泷听到区区司膳也懂药理,便仔细瞧他,却没什么印象。
“那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膳食每餐进殿前都是交给徐大人再呈上,小人未能有幸进殿侍奉,是以皇后陛下不曾见过。”
萧泷想了想,点了点头。
“陛下身子弱,小心些没错,以前是怎么办的?”
“陛下每日的食单,一般都是提前一日拟好,同午膳一并交给徐大人看过,第二日做好后,在交予徐大人查验,方才呈上御前。”
“我听说徐锦去年丁忧了一年,之前又是怎么办的。”
徐延年便说道。
“去年是统归尚膳大人管辖,在毓清殿的膳房一并做好,再由尚膳大人尝过之后才奉上。”
萧泷见他答得流畅,便笑着吩咐小黛。
“为陛下作膳食是个苦差事,辛苦你们了。赏。”
徐延年连忙跪下谢恩。
“小人惶恐,无功不敢受禄。”
萧泷却意味深长地说道。
“膳房担着陛下的安危,我知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一旦出差错便是你们满门的性命。你们保得陛下龙体安康,便是大功,便受得起。该得的功劳,陛下与本宫都会加倍恩赏。其余任何人的钱和礼物你一概不能收,命令也一概不能听。本宫可不会去查他们有心孝敬还是别的心思,你满门的性命就系在你裤腰带上,你可明白?”
徐延年跪下重重磕了个头贴着地伏下身去,大声说道。
“小人孤身一人净身进宫,没亲没故,只有义父尚膳大人可怜我收作义子。尚膳大人和小人的命都是陛下的,只有陛下一个主子。尚膳大人反复叮嘱小人要处处谨慎,每样菜品呈上之前都让小人亲自尝过试毒,也从来没有人敢来贿赂,请皇后陛下明察。”
萧泷听他说得诚恳,御膳试毒也有惯例。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在她面前,侍奉膳食和试毒的人都是徐锦。
李铎身子自幼病弱,饮食起居都是徐锦一手把持,几乎片刻不离,李铎将徐锦视同生母,她对李铎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按照她的重视,就算没有司膳这一道,也不会让徐锦去试毒。若说有什么理由...
“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徐延年跪下答道。
“小人负责的时候,断没有发生过这些事。”
“不用害怕,既然不关你的事,你说便是了。”
“多年前...陛下因饮食不洁病倒过,太皇太后罚了膳房所有的人的俸禄,尚膳大人铭记在心,时时都让小人们小心谨慎,不敢再出丝毫差错。”
宫中讳忌皇帝病症,徐延年不涉及此事不可能知道其中内情。但若只是饮食不洁,太皇太后断不会罚整个膳房。
“当时负责陛下膳食的人是谁?”
“这...当时陛下住在太极殿,同太皇太后一样,一应饮食是尚膳大人徐东来亲自负责的。尚膳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只是一时疏忽,请皇后陛下恕罪!”
萧泷叫他起来,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些许微笑。
“天气热,一时不慎饮食不洁也是有的,既然太皇太后也罚过了,本宫自然不会拿着陈年烂谷子的事情寻事,不过想见见徐东来,叫他来请安吧。”
萧泷长得极美,徐延年躬身垂目,依稀能看得清那张美丽的脸庞,只觉她美艳不可方物,却凛然尊贵,不怒而威,现在眼眸含笑,便如山花烂漫,春风化雨,心中的畏惧竟也退了几分,躬身行过礼退出殿外。
小黛跟着走出殿门,指示内侍奉上绢帛银钱。
“这是皇后陛下的赏赐,宽慰司膳大人苦劳。”
徐延年一看上面的沉甸甸的财物,少说也值一百贯钱,连忙朝她拱手行礼。
“这也太多了,实在惶恐,还请这位...”
小黛微笑着说道。
“我叫小黛,是皇后陛下从府里带来的女官,皇后如今掌管六宫,最是赏罚分明的,司膳大人饮食尽心,这是应当的。日后若司膳大人有事要请见皇后娘娘,直接来找我便好。“
“小人明白,多谢小黛姑姑。”
不过一盏茶功夫,小黛前脚领着一名年轻御医来看诊,后脚尚膳徐东来就急匆匆地快步过来请安了。
“小人徐东来,拜见皇后陛下。”
徐东来年近六十了,个子虽然不高,好在身材结实,面色红润,丝毫不见老态,他躬下去的脊背已经有些弯了,汗水透了一背湿润。
“怎么这么匆忙,衣服都汗湿了。”
“正是午膳准备的时间,小人正在膳房监督准备,是以失了仪态,还请皇后陛下恕罪。”
“如此说来,倒是本宫唐突了。”
徐东来起身呵呵笑了起来,全然一副忠厚老者的老实模样。
“皇后陛下太客气了,小人是臣子,自然奉诏必来,皇后陛下有吩咐,直接让下人传一声话就行了。”
“既然你忙,本宫就不说客套话了。多年以前,你负责陛下的膳食,有一桩饮食不洁的案子,是么?”
徐东来听她提及旧事,心里一跳,躬身说道。
“小人惶恐,臣年纪大了,只怕以前的事情不太记得。”
萧泷抿了口茶,伸出手给御医包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老了,便不要做事了。”
徐东来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对她的威胁不以为意,浑浊的眼睛漏出些许锐利看着萧泷手指露出的伤痕。
皇后这几日的饮食都在毓清殿,饮食随着太皇太后,没有刻意控制火气重的饮食,眼见伤口已经有些瘟症化脓了,也是发不得脾气了。
他笑呵呵地躬身行了个礼。
“这么些年小人只顾着埋头做饭,也不敢看不敢去惦记主子的事情,承蒙先皇厚爱,才在宫中侍奉这些年。小人再一年就六十了,人活一个甲子啊,已然是快要入土的人喽,正想求个恩典出宫去养老呢。
萧泷见他如此硬气,又说了一句。
“徐尚膳要告老,教出来的孩子可接得起你的担子?”
徐东来呵呵笑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小人微贱,实在管不了那么多,全凭陛下的恩典,陛下若是喜欢,就留他效力,不喜欢,便远远开发了去罢。”
萧泷“啪”地一声把茶碗撂在桌上,冰凉的茶水溅了几滴在御医的手上。
御医缩回手,拱手行礼轻声劝道。
“皇后陛下凤体有碍,如今伤口邪火入侵,内骨生了脓疡,臣斗胆恳请皇后陛下清心平气,细心保养。”
萧泷听到这话,便屏息缓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菊花茶。
“你不记得没关系,你们尚膳都保管着陛下进膳的食注,你一查便知。用过午膳,你再来见,到那时你还不记得,就让你干儿子出宫侍奉你养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