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往事可堪,鸳鸯回首不可追
李铎被压抑到极处的痛苦呻吟吵醒,睁开眼睛便看见萧泷失去意识歪下床去的身影,连忙扑过去把她捞进怀中。也顾不上自己被床围磕疼了连忙察看萧泷的情况。
“梓桐?”
萧泷双目紧闭,嘴唇溢出一丝鲜血,叫她也毫无反应,人竟然是晕过去了,一摸额头,烫得跟火炭一样。
李铎连忙跳下床,拿手帕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又浸入冰笼的冷水里绞了绞,覆在萧泷额头上降温。
匆匆披了件外衣快步走到外间,见到小黛,连忙唤她。
“去把徐锦叫来,快!”
小黛见她慌忙,站起来匆忙行了个礼,不想李铎把她一把推出门去。
“快,去内医院找,梓桐病了。”
李铎坐回床榻,先是看一遍萧泷衣着还算整齐,又拿薄被给她盖住身子,自己也系好玉带穿戴整齐,坐在榻边守着双目紧闭的美人。
伸出手指缓缓描绘着那精美的容颜,萧泷生得美,这美丽的容貌在她脸上却只能算三分,倒有七分在那双勾魂摄魄的琥珀色眼眸里,明眸善睐,顾盼神飞,此刻眉心皱得紧紧的,似是忍耐着疼痛。
她们如今亲密如斯,她却极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看着她的睡颜。反倒是被她各种模样看了个通透,从重逢起,便在照顾自己呢,或许是太累了罢。
抚开她的眉心,俯下身去凑到她耳边,轻声安抚着。
“睡会吧,我守着你。”
徐锦刚替萧泷把过脉,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萧泷病了,突然脑袋一懵,只觉得顶上头发又白了好几根,连忙提起医箱赶回紫宸殿为她诊脉。
“怎么样?她口里流血了。”
徐锦帮萧泷把薄被掀开,又把床帏拉起来通风。
“大家不必担心,陛下一时急火攻心,晕过去了,想是咬破舌尖了,暂不碍事。”
李铎一听觉得奇怪。
“我醒来时正好看到梓桐晕倒,周围又没人,有什么能让她急到晕过去。”
徐锦使下人送来温水和丝巾,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并把门关好,这才替萧泷解开衣衫,仅着小衣的柔软胴体如月华出云,银光泄地。
李铎半闭着眼睛强忍羞涩替她解了小衣,拿过湿巾学着徐锦的样子给萧泷擦身。
徐锦擦完身子,扫了一眼榻上,拿过萧泷看过的起居注。
“皇后陛下平日身子虽然康健,却是极热的体质,又有脑风,容易情绪激动,大悲大怒。怕是触到了伤心事罢。臣听说皇后陛下的母亲在当年天水一战中也亡故了。”
李铎接过那书册,正好停在当年祖父殒命的记录,读之,当时的地狱修罗般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心中触动,叹了口气。
“这些事朕也是不知道的。当时如此惨烈,萧氏满府惨遭变故。父亲当时忌惮萧氏坐大,刻意没有晋封萧氏本宗,反而拔擢了旁系,天水一役,虽然大仇得报,萧氏本宗元气大伤,又建大功,朝廷却不安抚,反遭冷落,难怪萧氏寒心。”
徐锦见她毫不在意地说出父亲二字,心里一动,并不作声。
“你说的病不用吃药么,梓桐的身子烫成这样。”
徐锦咧开嘴温柔地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银制的圆筒,里面摆满了细如牛毛的银针。
“皇后陛下不爱喝药,这血热引发的痰症重在疏导,臣用银针便不算犯禁了。”
李铎瞥了眼床榻上的人,满怀同情,怪不得连件小衣也没留下...
虽说是痰症,徐锦给她切过脉,重症仍在脑上,听她所言,对以往记忆模糊,恐怕是脑中有淤血导致,徐锦用最细的毫针在前顶后顶脑户等穴位刺探,果真在脑后靠近太阳穴的位置处的银针上带出一丝极细的黑血。
徐锦格外小心地撤出银针,叹了口气。
“怪不得萧氏宁愿隐瞒不提萧母之事,也不敢治。这淤血在太阳穴下,是死穴,断不能医的。”
李铎听她这么说,便问她。
“还有别的法子么。”
徐锦抿了抿唇。
“病在脑中,外有颅骨,又是死穴,这是司命之所属。臣之医术不能及。”
“那既然萧府也不愿治,是不是留着也不太要紧?”
“皇后聪慧,只是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了,日常行事大抵是不影响的。只是时日长久,血块或许能小,也或许变大,都说不准。加之皇后血热,情绪激动之处,难免血气上涌,像现在这样急火攻心,便可能晕倒。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静心调养,不宜大喜大怒,再配些行气活血的药材,或能见效。”
李铎听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朕大意了,依稀觉得她不记得萧姨娘有些奇怪,不曾在意,还惹她动怒。”
徐锦便轻声逗她。
“大家长大了,晓得疼人了。”
李铎扯过薄被盖住那白玉般玲珑的身子,手伸到被子下面寻着她的手,摸到包扎的食指,心里明白这是当时她咬破的,心里越发疼痛。
“她嫁给朕,原本就比别的女子更委屈,朕只盼着能弥补她几分。”
徐锦在心中暗道,哪里是她委屈,分明是萧泷强嫁,现在倒说得像李铎强娶一般,只怕洞房里还不知道是谁娶谁嫁,不由得暗自好笑。
“臣明白了,皇后陛下不爱喝药,一会臣就去配些活血的花果茶和熏香。”
李铎扯下腰间从不离身的暖玉放到萧泷枕边。
“我记得你说过暖玉能活血是么。”
徐锦连忙拿过玉佩系回她腰间。
“哎,小祖宗,你没听到皇后血热么,这暖玉也是热性的,可是会加重体热的。”
李铎垂头想了会,称了个是,小心记下这桩。又扯下刻有父母亲名字的连环玉璧,放进萧泷手中。
“这块便可以了。”
徐锦虽然知道李铎钟爱这块玉佩,却不知其中来历,只是笑着逗她。
“要送也等人家醒了再送,非得在人家睡的时候偷偷送么。”
李铎摩挲着那纤细的手指,红着脸凑到徐锦身边蹭了蹭。
“你不是说不许大喜大怒么...”
惹得徐锦哈哈大笑,又怕吵醒萧泷,连忙捂住嘴偷乐。
李铎看她捂嘴也忍得辛苦,索性让她回去配药。自己也如萧泷守着她一般,拿过萧泷看的起居注趴在榻沿看了起来。
起居注记录的是皇帝的起居日常,李铎随意翻了翻,发现居然能和记忆中对上,可见记录的都是真事,倒也生出了几分兴趣,过了一会,李铎的手便伸向了安息十一年的卷宗。
安息十一年,七月初七,帝班师距长安三十里。东宫报喜,太子妃临盆。日暮天象突变,呈荧惑守心之祸相。上忧虑,轻车简从快马回宫。正值东宫迁怒襁褓,言天象不吉,欲杀之,太子妃以肩接剑护子身亡,上飞剑救之,曰:杀妻弑子,天理为何,伦常为何。东宫默之。上割袍裹婴,又有龙虎山道尊张随,言此儿心宿转世,累及社稷。东宫跪乞杀之。上曰:苍生受苦,朕甘愿负逆罪为苍生拔剑,襁褓小儿能有何罪?朕今日不护此儿,何以护苍生?东宫泣罪,张随为幼儿渡化因缘。上心悦,东宫麟儿赐名铎,封南安郡王,着皇后养育。又及赏功论过,李枫徐锦赐绢千匹,责东宫行为不端,全府闭门三月,其余人等各自入掖庭责罪。
昏黄的书卷上一滴一滴水渍洇散了字迹,李铎慌忙捉衣袖去擦,才惊觉自己全身颤抖,不能动弹,索性趴在榻沿把脸埋进衣袖放肆哭了起来。
榻上昏迷的人被哭声惊动,眼睫扇动,慢慢醒了过来,见李铎趴在榻边痛哭,心里疼痛,强压着情绪挂起微笑捧起她的脸,怜惜地抚去面上的泪痕。
“我说哪里在下雨,把我都吵醒了呢。”
李铎见她醒来,悲喜交加,跳上床榻扑进她怀里,“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萧泷无奈地伸臂抱住她,这才觉出手中有异物,一看,却是李铎从不离身的连环玉璧,心中一暖。从怀里握着她的下巴,琥珀的眼眸柔柔地打量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
“莫哭了,我的心都哭碎了。”
李铎想起徐锦的嘱咐,连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强压住眼泪勉强挤出笑容。
“我只是有些触景伤怀,没事了。”
萧泷一手抱着她的背轻轻拍抚着,一手拿过已经有些湿迹的书卷,见李铎没有阻止,便细读起来,顿时大惊失色。
皇家讳莫如深的事情竟然这样堂而皇之记录在起居注里。
她没有细想下去,只是放开卷宗,抱着李铎柔声安抚,春风化雨地抚慰着伊人心头旧伤。
“不要怕,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