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井和子瑜两人迎着湊崎的视线向她走近,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名井微微一笑,对湊崎说:“名井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湊崎看了看子瑜,又看了看名井,她的脸颊浮起一层樱红,在灯光下仿佛喝了酒一般。
“是啊,真是太巧了……”
“你是一个人吗?不介意的话,我们不如合桌吧。这样可以省下来一张桌子。”名井说。
“当然了,请坐下吧。”湊崎说。
于是名井就在湊崎面前落座,子瑜坐到名井右手边,斜对着湊崎。湊崎显见地不安,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侍应生布置好餐具,名井和子瑜不疾不徐地翻着菜单,又慢条斯理地点餐。
在餐点出来之前,子瑜侧过脸对名井说:“纱夏,为我和这位名井君做个介绍吧。”
名井看着子瑜,她的脸在灯光下显露出超越年龄的迷人的高雅气质,名井感到心情愉悦,她组织着台词,慢慢说道:“名井君,这位是周子瑜。她八岁从台湾来澳,已经十一年了。我们是大学同校,不过她是数学系,我是艺术管理,我们去年开始交往,再过几天就要满一年了。”
“是吗?那得祝贺你们呢。”湊崎笑起来,“我和湊崎君是在中学的舞蹈社团认识的,我是名井南。我在巴黎学舞蹈,这几天是过来旅游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幸会。”子瑜站起来,笑着向湊崎伸手。湊崎也站起来与子瑜交握,落座时握着被轻轻划过的发痒掌心。她搞不清楚子瑜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一时沉默了。
“跳舞的人很有魅力,”子瑜说,“我也常常遗憾小时候没有去学舞蹈。”
“你跳起舞来会很好看,”名井说,“手臂和腿很修长,这在形体表现上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是这样吗?”子瑜微笑起来。
“就我看来,你学数学也很有魅力,”湊崎看到子瑜喜欢,连忙也夸道,“我不懂数学,但觉得学数学这件事因为你在做所以变得浪漫了。”
子瑜脸微微红了,望向名井:“你们舞蹈社团同时还会上恭维课吗?”
其他两个人都笑了,名井对湊崎说:“名井君,恐怕因为你,那间汗臭的练功房在子瑜的想象中变得过于罗曼蒂克了。”
“是我的成见吗?我一向以为日本中学的气氛本身就是很罗曼蒂克的。”子瑜问名井,“说实话,那时你们在学校里一定很受欢迎吧。”
“虽然从我自己口中说出有些厚颜无耻,但就我的情况,的确是这样没错。”名井狡黠地看了湊崎一眼。
湊崎刚要说些什么,侍应传菜上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侍应离开以后,名井又说:“不过,所谓的湊崎纱夏后援会,我觉得和真实的追求者之间还是存在差别的。”湊崎抬头看着名井,名井向她一笑,含蓄的笑容中带有某种恶作剧的得意。
子瑜愣了一下:“还有一个后援会吗?”
“只是青春期躁动促使学生在无聊的校园生活寻找调剂罢了。”湊崎怕子瑜想多了,给自己开脱道。
子瑜没看湊崎,又去问名井:“那么名井君呢?她也有一个后援会吧。”
名井一笑:“据我所知没有。”
子瑜朝湊崎看了一眼,湊崎知道她要说什么,低下头无奈地一笑:“问得好,所以这就很能看出问题来了。”
“尽管名井君是跳得更好的一个?”子瑜又接上刚才的话继续问名井。
湊崎回答她说:“舞蹈社团里的人普遍不欣赏我。他们的欣赏力过于迁就校祭的观众,一心取宠于缺乏耐性的观看方式。”
“那对名井君来说太遗憾了。”子瑜说。
湊崎借机说道:“湊崎君也很可怜,太多太浅薄的爱令人头晕。”
“如果子瑜早一点出现,我想我会早一点可以脱险。”名井望向子瑜,微微一笑,说。
“如果当时我也在,我觉得我会对名井君更有兴趣。”子瑜说。
“承蒙厚爱。”湊崎笑。
名井说:“但我想,不是名井君,而是像我这样的人才能得到子瑜的心吧。”她伸手,手指轻轻地搭在子瑜下巴上,让她侧过脸来。
子瑜顺从地抬起头与名井对视,又垂眸粲然一笑。
名井收回手,子瑜望向湊崎:“名井君有种引人深究的魅力。”
“只可惜名井君再过不久就要回到巴黎了。”名井说。
“或许有一天,我们三个可以一起重访我们中学的校园,”湊崎说,“顺便可以满足子瑜对日本校园罗曼蒂克的想象。”
“我很乐意,我还从来没有去过日本。”子瑜说,“我母亲的父母,我的外祖父母还留在台湾,有次回台探亲,我提议带上他们我们一家人去日本看看,但他们在台湾日据时代受了不少苦,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到日本去。”
湊崎笑说:“那你现在算是可以替他们报仇了。试问除了和日本人谈恋爱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可以合法地在一个日本人心窝里扎刀呢。”
名井也笑:“子瑜啊,和更多日本人谈谈恋爱吧,我相信大家都很乐意尝尝被你伤透心的滋味。”子瑜脸都红了,笑着伏在名井肩膀上。
“说得好,”湊崎对名井说:“独享这殊荣,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湊崎君?”
“所以你看,子瑜,”名井顺着子瑜的头发对她说:“以后别为我伤心了,这不符合你外祖父母的台日关系伦理。”
子瑜笑得眉眼弯弯,倚着名井手臂对她说:“为了我外祖父母的荣光,我会像个战士一样对待你。”
“你真贴心,”名井夸她,“多让我哭哭吧,我的护岛小英雄。”
~
说着笑着,她们用餐完毕。子瑜问名井:“你知道名井君晚上还有事要忙吗?要是邀请她来我们公寓,会不会太冒昧?”
名井说:“当然不会了。”
湊崎便说:“感谢邀请,我很乐意过去。”
出门前子瑜上了趟洗手间,名井和湊崎在门口等她。
名井低声问湊崎:“怎么样,刺激吗?”说完,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她凑得近,湊崎心跳了一下,说:“幸亏有你在,非常有趣。”
名井告诉湊崎:“刚才我们看电影的中途,子瑜哭了,我带她到洗手间,她哭了很久。”
湊崎望向洗手间:“但子瑜刚刚好像很高兴……”
“我也这样想。我们再等等看好了。”名井说,实际这个时候她们谁冲进去都会有点怪。
“其实……”湊崎迟疑着说,“子瑜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哭过。”
“在你面前她似乎很倔强。”
“如果我是你,或者事情会有所不同吧。”湊崎想到子瑜刚才对着名井笑着耍赖的模样,这一面她们交往了很久子瑜才偶尔显露出来。
“这就是你布置这个的原因吗?一个实验?”
“不,”湊崎诚实地说,“我没有想这么远。”
湊崎想了想,觉得自己只是既喜欢名井又喜欢子瑜而且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画面会很漂亮,但她当然没有说出来,做人不必要诚实到这个地步。
两人说着话,子瑜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她们后脸上就带上了微笑,她走过来时眼睛明亮,容光焕发,好像天使。
~
子瑜走过来挽上了名井的手臂,湊崎走在子瑜的另一侧。
夏日的太阳西沉得慢,晚上八点了天空仍然明亮如水池,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晕染着一片珊瑚红。
“不想回巴黎吧?”见名井着迷于天空的颜色,子瑜笑着说。
湊崎也抬起头望着无边的天空,心里面充满了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既忧伤又安定、既安定又忧伤。
她们走进地铁站,地铁上奇怪地没几个人,三个人在车厢里并排坐着。
湊崎从对面玻璃上看到反射的名井,心想,自己人生的一大遗憾就是没能在中学时代与名井交往,假如当时能够与名井交往,自己现在大概会是另外的一个湊崎,一个不会放弃舞蹈、和名井一起去了巴黎、此时此刻在冬日的夜晚里裹紧大衣、和名井牵着手横穿过一个积雪的小公园回到公寓的湊崎。
但子瑜会更喜欢哪一个湊崎呢?湊崎想着,又惊觉假如自己和名井交往就不会有子瑜的现实。湊崎看着玻璃反射的子瑜,觉得又悲伤又幸福、又幸福又悲伤。
名井和子瑜两个人靠在一起,子瑜脑袋轻轻靠在名井头上,像一只很乖的大狗狗,名井搂着子瑜一脸茫然地放空着,看起来呆呆的,湊崎看着她们忍不住笑了笑。子瑜看到湊崎的表情,偷偷摸摸地向湊崎伸出手,湊崎就眼明手快地牵住,子瑜露出一个静悄悄的笑容,湊崎心都化了,用拇指抚摸她的手。
下了地铁往公寓走的路上,子瑜小声地哼起陌生的歌谣,两个日本人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名井开口问:“这是什么歌?”
子瑜说:“是台语歌,是童谣。”
“是什么意思?”
“天黑黑,要下雨,天黑黑,天黑黑。”子瑜说。
两个日本人闻言抬头,迷茫地望着明镜似的蔚蓝晚空。
~
回到湊崎与子瑜的公寓,子瑜在电视上找到下午和名井只看到一半的电影,于是三个人一起看了起来。
电影的结局是两个女孩交换了彼此的男友,名井问子瑜:“怎么样,想把女朋友换成名井君吗?”她指了指小沙发上的湊崎。
子瑜还抓着名井的手,她摇了摇头:“今晚我要看着你的脸入睡。”
等着子瑜从浴室出来时,湊崎对名井感叹:“今天真是……”但没找到恰当的词汇。
名井笑着说:“我也是。”
“有啤酒吗?”名井问。
湊崎从厨房拿了两罐啤酒出来,打开了递给名井。
“谢谢。”名井凑到唇边文静地喝了一口。
湊崎像看着大熊猫吃果冻似的新奇地看着。
名井朝她笑笑,举起啤酒,于是两个人碰杯。
湊崎说:“不祝些什么吗?”
名井想了想,说:“祝爱人今夜好梦。”
~
名井和子瑜进了卧室,留湊崎独自坐在沙发上慢慢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
洗完澡子瑜已经困了,眼睛懒洋洋的。名井给子瑜温柔地吹干头发,又替她细致地掖好被子。子瑜合上眼睛,名井伏在枕边轻声问她:“子瑜,我去把灯关上好吗?”
子瑜嗯地答应了,名井刚要起身,子瑜又拉住她的手。
“走之前说十次你爱我。”子瑜撒娇道。
“Je t'aime.Je t'aime.Je t'aime.Je t'aime.Je t'aime.Je t'aime.Je t'aime.Je t'aime.Je t'aime.Je t'aime.”名井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子瑜笑了,“是你吗,名井君?”
名井俯身,笑着吻她的眼眉,“不,我是湊崎纱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