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切城。
她将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这里的夜晚不像其他地方，有温暖的风和朋友和酒，这里只有她和她手中的斧子，身为领袖，要负起责任来。
火堆要熄灭了。她准备回里面的房间再看一眼，按照时间来算，这就是最后一天了，再有十个小时，就能等到切城官方对整合运动的最后清剿，一周前她常听的摇滚电台里是这么说的。“一周后若还负隅顽抗，就全部消灭。”
但现状，是负隅顽抗吗？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堪称天灾的，毁灭的奇迹。
“醒醒，真理。”
按照事先排好的值夜顺序，下一个是真理。蓝色的少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怎么了凛冬……”
“整合运动来了！”
“骗人，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先叫古米用金库大门去把门堵上？”
“既然知道是骗人，就赶紧起床。”
凛冬抱着斧子坐回到快要熄灭的火堆边，真理在后面磨磨蹭蹭地扣纽扣，凛冬转头瞪她一眼，她差点把最下面一颗扣到最上面。
“你还不睡吗？”
“啊，等你清醒到能好好守夜我就去睡。”
凛冬用木棒拨动地上的灰烬，火已经完全熄灭了，在即将破晓的凌晨，她们都没有说话，真理稍微向凛冬靠了过来。凛冬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怎么了？”
“好像，稍微有点冷。”
“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衣服给你穿。”虽然这么说了，但凛冬还是将自己毛绒绒的外套敞开，对真理张开双臂。
“做什么？”
“过来。”
真理顺从的依偎到凛冬身边，凛冬用她的外套将真理包裹住，虽然叫冬将军，但凛冬的体温很高，真理突然觉得这样的反差很有意思。
“冬将军……”
“说了让你别提这个外号。”
“啊，好。”
她们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凛冬不知从哪扯来一张破纸，开始擦拭她那把斧子，真理依偎在她身边，感受着这份与姓名不相称的暖意。
果然，在切城里逃亡是件体力活，明明已经被叫醒，真理却仍觉得困意一波波冲击大脑，她试着闭上眼睛……
“好痛！”
“这是该你做的，好好做啊。”
凛冬在真理额头敲了重重的一记，真理瞬间从半睡半醒的梦中惊醒，凛冬看她一副迷糊又可怜的神情，表情渐渐缓和了下来:“白天太累了？”
“还好……可能是法术用的还不是很熟练。”
“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一个人处理就好。”
——毕竟，让你这样的孩子上战场，还是太过于残酷了。
凛冬将未完的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她知道真理平常最讨厌别人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但和以前那种自治团之间的打打闹闹不同，她们面对的敌人已经不是把打架斗殴当成发泄精力的游戏的同龄人了。凛冬亲眼见到几个穿白色大外套，将脸蒙的死死的，自称整合运动的成年人，将一个青年男子殴打至死。他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走在路上，要回家接自己的女儿离开这里而已。
凛冬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的斧子，她没办法拯救所有人，但最低限度……
她看向了身边的同伴。
至少，要保护你们安全离开这里。
“距离下一次广播还有多久？”
真理的问题将凛冬从杀戮的幻像中拉回，她掏出口袋中的播放器点亮屏幕，现在是凌晨五点整。按照惯例，每天凌晨六点和下午六点，切尔诺伯格官方都会通过固定的频段发布今天的新闻。在整合运动的突袭刚刚开始时，官方还能够按时发布新闻，宣传救灾信息，或是通过这个途径对整合运动喊话。但从前天早晨开始，电台突然一片死寂。下一次广播和最后的清剿……
“大概不会有了。”
“好的。”
真理简单的接受了现状，接着继续问道:“那么也就是说，政府军已经彻底溃败了对吗？”
“恐怕是这样。”
昨天东躲西藏溜到这座建筑来的时候，她们就确认过街道上的人员构成。大部分是身着白衣的整合运动成员，还有一些穿着各异的乌萨斯公民，剩下还有许多横陈在地的尸体，是政府军。
也就是说，那所谓的最后清剿业已破产，从现在开始，她们要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切尔诺伯格了。
“凛冬，距离最近的出城快速路口还有多远？”
“十公里左右，开车需要十分钟，走路大约两小时，但……”
是的，整合运动为了尽可能捕杀切尔诺伯格人，在各个路口设置了障碍和卡哨，开车绝无可能，走路？若是像昨天一样，能够跟着政府军溃退下来的战斗分队前进，还算有些可能。但那支政府军已经在与整合运动大部队交火中死伤殆尽，如果不是见势不妙溜得快，自己这一点人手也得全搭进去。
“麻烦了啊。”
“是。”
“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昨天他们说下城区整合运动的主力相对少，说不定还有机会。”
是吗？凛冬并不这么认为，她很清楚真理这番话不过是安慰，毕竟昨天所有人一起，目睹了整合运动头目那堪称奇迹的源石技艺……
毁灭并不需要漫长的前兆，那个被称为“塔露拉”的女人只是轻轻挥手，巨大的陨石仿佛在回应她的召唤，欢快的从天而降，然后那支数十人的战斗分队连阵型都没有摆开，就变成了一摊肉酱。
这是绝对的实力，哪怕凛冬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敌人，乌萨斯学生自治团不会有任何希望。
就算逃跑，也不过是敌人一时兴起，施舍的生机罢了。
“凛冬。”
“嗯？”
“你该睡觉了，明天我会叫你起床的。”
凛冬将目光移到身边的真理身上，她这会儿看起来已经完全清醒了，靠在凛冬怀里的她显得相当舒适，只是目光已经从刚才的迷糊变得炯炯有神。
居然还要依赖这样的孩子，真丢人。凛冬在心里责骂着自己。
不过，好像稍微依靠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凛冬随口“嗯”了一声，将头靠在真理肩上，闭上了眼睛。
真理一愣，随即了然地笑笑，对于冬将军的了解，她自信不比任何人少，冬将军也是个会累的少女。凛冬啊。
如果能够逃出去，一定……
凛冬并没有睡多久，她的神经已经被大大小小的战斗磨练的无比敏锐，几乎和真理的低声呼唤同时，她睁开了眼睛。
有人。
不是建筑的内部，在她们来时的后门处，有虽然尽力压抑却依然明显的脚步声。来人明显不是什么受过专业训练的战士。她和真理交换了一个眼神。真理会意，起身向其他人休息的方向移动，凛冬握紧手中的斧子，向后门接近。
如果只是暴徒，凛冬有自信能够独自解决。况且听声音对方只有一人，应该不会构成威胁。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真理和古米也能在房间门处构建防线，至少不用担心退路问题。
凛冬在门的内侧站定。
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也停住了，双方隔着一道门相对，凛冬甚至错觉般听见了对方沉重的呼吸声……
“吱——”
门栓在动。
凛冬回头向其他人休息的地方看去，大家已经摆出了战斗的架势，古米的金库大门牢牢树在前方，真理侧身掩在其后，手中的法杖顶端已经闪烁着淡蓝的微光。
她对真理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先待命，看后续情况再动手。
接着，凛冬转回头，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门上。
对方果然不是个习于战斗的人，甚至没有携带武器。对于稍有经验的人来说，这样的门栓除了对门内人的预警以外没有任何意义。用工具开锁只需要三十秒，用武器强行破开更是不用费任何力气。但现在，门栓只是徒劳的响动，门外人似乎拿它没有一点办法。
难道不是整合运动？
凛冬握着斧子的手松开了一些，如果是无武装的暴徒，倒不需要太害怕。
门外摆弄门栓的声音变大了，对方急切地想进入这栋建筑，但又因为什么原因，没办法做出太大的动作。
“你……我知道有人在这里，能听到吗？”
摆弄门栓的声音突然停下了，对方好像终于放弃了徒劳无功的尝试。但不过三四秒后，门外人居然直接开口说话了。听腔调，是纯正的乌萨斯官话，听声音，似乎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儿。
什么？
凛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是乌萨斯的孩子，听声音好像和真理差不多大，独自一个，到这种地方来？
“有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追我，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求求你了，让我进来吧……我不会多事的。”
被整合运动追杀的人，凛冬见过很多，和真理一个岁数的也不是没有。但她在怀疑。
如果对方仅仅是普通的小女孩，能从整合运动那么多人手里逃出生天吗？
凛冬刻意将声调压低，做出一副成年人的姿态，问道:“你从哪里来？”
“切尔诺伯格西城区。”
凛冬心头骤然一紧，她本人也是西城区居民，非常了解西城区的状况，西城区人口密集，学校众多，如果是前段时间混在某些学校的疏散队里，然后和同学走散，倒是很有可能。
“哪所学校的？”
“鲍曼中学……”
名字莫名地很熟悉，是古米的学校？凛冬回头看向古米，在得到古米肯定的回应之后，她的心情和缓了些。
和古米一个学校，和真理差不多年纪的话，是整合运动的概率应该不会很高吧。
凛冬从双手持斧改成了单手，没有握斧子的手搭上了门栓，此刻她已认定门外的少女没什么威胁，但出于谨慎考虑，她打算再问一点只有学生才会知道的问题。
“听过‘凛冬’吗？”
“凛冬……啊，冬将军吗！”
少女的语气一瞬间变得惊喜:“冬将军也在这里？太好了，如果冬将军也在的话，就一定没问题！”
什么啊……
凛冬将门栓拔开，说是门栓，不过是从地上捡来的木棒。如果知道自己，那应该可以百分百确定是切尔诺伯格的学生，是切尔诺伯格的学生，就不会有威胁，这是凛冬的想法。
但真理明显不这么想。
“凛冬，放回去。”
“什么？”
凛冬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棒，看着从古米盾后走出来的真理，有些错愕。
“在冬将军开门之前，不如你先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仅仅从门缝看，都可以看见你的手在发光？”
“这是源石灯，我……”
“不对。”
真理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沉着，像变了个人一样:“这是源石法术的起手术式，刊载在《源石技艺新知》的第二期三十五页……你是感染者。”
门外沉默了。
“请你迅速离开这里，我们不想追究你到底有何居心，但如果你要对我们做什么，那最好再想想是否值得。”
毕竟，冬将军战无不胜。
“哈……本来想一开门就立刻让门边这个人先去死，现在看来，失策了呢。”
门外的声音脱去了稚气和恐惧的伪装，此刻的她听起来比凛冬更像一个成年人:“冬将军啊……本来我只想随手杀几个切尔诺伯格学生泄愤，但没想到，居然第一站就遇到了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凛冬握紧手中的斧子，预备一有变故就立刻劈下，古米此刻也到了门边，真理重新躲在金库大门背后，只是眼睛依旧盯着门缝。
“冬将军肯定记不得我们这种低贱的感染者的名字，但从今天开始，我会帮你记住的——”
“凛冬！”
在真理喊出她名字的的前一刹，凛冬的斧子已经狠狠劈出，大门木屑四处飞溅，凛冬却没有砍到实物的手感。她想再度劈砍，可时间不允许，陌生少女手中光芒大盛，几乎将她淹没。
“如果你们能再小心一点，就能够发现了。”
陌生少女脸上的微笑变得狰狞，真理看着她的手，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
“没错，这真的只是源石灯，操控变亮的源石技艺而已。靠我一个就能吸引你们三个的全部注意力，冬将军，你真的配的上你的称号吗。”
凛冬身后大门处传来巨响，陌生少女唇边的微笑更盛，大门处大批涌入整合运动成员，将真理和古米包围。而她从容不迫的起身，拍去黑红外套上的尘土。那是代表整合运动干部的颜色。
“你好，冬将军，我是整合运动干部，名字不需要在意，你可以叫我W。”
凛冬盯着W的脸，没有说话。真理倒是做了冷静的发言。
“你不是乌萨斯，你是萨卡兹。”
“是啊，我是萨卡兹，但我也是乌萨斯帝国的一员——至少曾经是。”
W的注意力从真理身上移开，重新回到了凛冬身上。
“冬将军，你肯定不希望你的同伴受到伤害吧，那么想不想和我玩个游戏？如果你能赢，我立刻放你和你的朋友离开切尔诺伯格，如何。”
“不要答应她！”
“好。”
几乎是同时响起，真理和凛冬的回答却截然相反。凛冬不理睬古米大声的抗议，目光依旧盯着W。W的笑容冷却，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这两个人对你这么重要？”
“快点说要玩什么，我没时间陪小鬼浪费。”
“你的目中无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吧，我就直接告诉你，这个游戏的名字。”
W从口袋中掏出一块黑色固体，丢向凛冬。凛冬接住。从外表完全判断不出这是什么，凛冬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猜生死，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