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一盏装着木质桨叶的老式电扇缓慢地旋转着,包裹在扇桨边缘的黄铜贴片悠悠地闪着光。朦胧的世界仿佛跟随着这四片木桨,一起变得弯弯扭扭,朝着四面八方无限延伸。我以为自己掉进了爱丽丝的兔子洞,被荒诞的梦逮住了。
直到强烈的刺痛感从浑身上下传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活在现实中。
我努力攥紧拳头,尝试移动四肢。手和脚的感觉仍旧清晰,虽然每一秒都伴随着明显的乏力感,但好在它们依然属于我。这是个不错的兆头,至少我的脊椎并没有被爆炸毁掉。
完全睁开眼睛后,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有人替我盖上了一条毛毯,毯子柔软舒适,就是盖得有些随意,让我的四肢都暴露在外面。
尽力帮助自己保持清醒,我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慢慢离开床铺。这是一张做工精细的木雕双人床,床沿和床头板上都刻着北欧风格的抽象条纹,尺寸也足够宽敞。如果不是因为紧急状态中,我宁可再多躺2小时。
腹部的旧伤中凝聚着痛楚,我想爆炸一定让它迸裂开了。不过当我掀开T恤、检查腹部时,却发现几天前的伤已经经过了重新处理,更换了纱布,并仔细地进行了包扎。
我开始猜想是否是莫拉或者丽贝卡——当然还有黛娜——救了我,带我离开了米德加德。因为从房间的生活气息来看,它和基地中那些塞满了3D打印材料的科幻元素相差很远,使人完全无法将它们联系起来。印着小雏菊图案的暖色调墙纸、散发着家庭氛围的布艺家具和各种长毛绒编织玩偶、台灯、地毯和仿古置衣箱,所有的布置都让我想起克利夫兰的普通民居。这房子明显属于某个幸福的小家庭。一朵盛开在黄陶花盆中的蒲公英被放置在窗台上,从窗外射进的阳光将它的影子拖得很长。
可其他人呢?卧室里,我孤身一人,没有任何熟悉的声音与身影。
我在床边找到了自己的靴子,我的救助者十分贴心地将它们放在了一起。
离开房间,一条走廊出现在我的眼前。这里是房子的二楼,走廊的右侧是挂着装饰画的木墙,左侧则有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除了我暂时安身的卧室,二层还有另一些房间,以及一个似乎通向阁楼的洞口。但眼下并不是探险的好时机。
我小心地走下楼梯。起居室和厨房分居两侧,透过前门上明亮的玻璃,能够依稀看到外面的街景。推开门走出去,漂亮的花园和整洁的街道迎接了我。花园里栽种着蔷薇和樱桃树,大街上的黄砖地面被冲洗一新。
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能够让我觉得自己正身处某个普通的中产阶级社区,直至人造阳光以其特有的微黄色彩掠过我的眼睑。
“这里很像妳原先的家,不是吗?”年轻的声音从一边传了过来。
如此突然,我吓了一跳。
本能地转过身时,我见到了那个女人。红发闪亮,白裙飘飘。门廊上摆着小圆桌与铁艺椅子,而她正以轻松的姿态坐在桌旁,伴随着红茶的清香朝我微笑。
这是我18年来第一次同埃莉诺·雷恩面对面。
老实说,我难以避免地有些紧张。
既然埃莉诺出现在这里,那也就意味着我依然处在被囚禁的状态中。这里只是米德加德众多人工模拟环境中的一个,我的同伴们不知所踪。
“这条街很不错,到处都有家的感觉。”她继续说道,“我开始有一点能够理解安的想法了,这样的小家庭生活确实很容易让人陶醉。”
她依旧望着一派祥和的街景,但我敢肯定她的声音只冲着我来。
“不想和我一起和杯茶吗?”她对我发出邀请,纤细的手指轻轻扶着杯子的白瓷握把。“顺便说一句,莫拉很喜欢我的茶,还有甜点心。”
我决定接受这次邀请,于是便走过去,在另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她替我倒了茶。“糖,还是牛奶?”她和气地问。
“单纯的茶就好。”我说。
“那么请吧。”她就像个好客而又随和的女主人。
退缩是软弱的表现,并且从之前的事来看,我也无须担心她会用下毒的方式暗害我。
我拿起茶杯,平静地饮下一小口。不得不说,尽管我对茶叶、咖啡之类的嗜好品从无研究,却也能从中品尝到奢侈的滋味。茶香四溢,带来足以令人陶醉的愉悦感。
好在我一向就不喜欢这种富家小姐间的下午茶游戏。
“莫拉在哪里?黛娜,还有其他人呢?”我放下杯子,注视着埃莉诺。
她仍然在微笑着,对我难以掩饰的不安似乎无动于衷。“莫拉躲起来了,不过我很快就会找到她。黛娜是个头脑单纯的小孩子,之后我会好好教训她的。妳的那位女战神丽贝卡为了帮助她们逃走,独自对抗20台机器人……真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好在我终于抓住了她。”埃莉诺告诉我,“还有那位FBI探员,他伤得很重,不过还活着。”
“我要见丽贝卡和道格特探员,就现在!”
“不,当然不行。”
“为什么?”
“因为妳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对妳的救命恩人说过。”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讨厌没礼貌的人。”
她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而且喜欢装腔作势。
“所以,是妳救了我?”我试探着问。
我以为马上就会听到肯定的回答——用那些自鸣得意的笑声。
“我?我倒是想卖这样的人情给妳,可惜,运气之神和我的关系不算太好。”
埃莉诺的回答让我有点儿意外。
“是帕莎救了妳。”米德加德的女王说,“她用机械臂替妳挡住了爆炸,否则我现在就只能对妳的尸体说话了。”
失去意识前的画面回到了我的脑海中,我开始相信埃莉诺了。
“她是个好孩子,不会伤害任何无辜的人。”埃莉诺叹息道,“可妳却狠心地炸坏了她的供电系统,把她的房间变得一片漆黑。”
她的声音中蕴涵着尤为悲伤的语调,以至于我也感到了懊悔。
“我很抱歉。”我满怀遗憾的心情,“希望爆炸没有伤到她。”
事情至少还有令人欣慰的一面。在帕莎已经停止运转的当前,中国人想来一定正在部署他们的反卫星系统。很快,一场人道主义灾难就会解除。
“妳很抱歉?好吧。”埃莉诺似乎不信任我的诚意。“可我认为妳应该当面向她本人致谢,嗯,还有道歉。”
我没有理由拒绝。“是的,我会的。”我希望用最诚恳的语言加以说明。“在帕莎的机能恢复之后。”
然而埃莉诺却摇了摇头。“之后?为什么不是现在?妳可以自己对她说。”
“可是因为断电,帕莎已经暂时……”我以为她在故意刁难我。
“帕莎。”埃莉诺毫无预兆地改变了交谈的对象。“埃利斯博士希望能够亲口向妳道歉。”
“哦——”无形的小女孩仿佛松了口气。“我真高兴。即使只是为了莫拉·‘冠军’·埃利斯,我也不希望被她的姐姐讨厌。”
她的声音突然出现,就像鬼魂一般虚无缥缈,却始终无所不在。我不清楚她是否一开始就在听着我和埃莉诺的对话,但如果她的目的是吓唬我,那她已经得逞了。
我明明按下了引爆器,还看着火焰喷涌而出。
“妳一定很惊讶,埃利斯博士。”米德加德的女王“大度”地向我解释,“妳为了破坏我们的计划不惜自我牺牲,最后却事与愿违。几分钟以前我已经警告了中国人,她们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了妳的头上——就像妳们商量好的那样。”
“雪兰莪女伯爵一定没有告诉我全部的事。”我只好苦笑。
“那个狡猾的女人?当然了,在我认识她的20多年间,几乎没有从她的嘴里听到过一句真话。但在这件事上,我想妳错怪她了。”埃莉诺笑了,“妳确实破坏了0号区的总输电线,可是帕莎早已经不在那儿了。聪明的博士,在随时可能爆发战争的局面下,我又怎么会把最重要的妹妹留在被敌人围困的城堡中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芙洛拉,她一直以为我会害怕。”帕莎欢快地说道,嘲笑着我的愚蠢。
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一点。帕莎是个幽灵,只要有足够的“容器”,她就能四处流窜和躲藏,同时通过遍布世界的无线网络继续她对米德加德,以及卫星系统的控制。S女士想要抓住帕莎,事实上那并不容易。
“所以现在妳们要怎么做?施加惩罚吗?”我问。
我失败了,我不希望其他任何人为此付出代价。尤其是,我担心一向以喜怒无常而闻名于世的埃莉诺·雷恩突然发射那些在潜伏在外太空的灾难。
“惩罚?为什么?”她反问我。“虽然我的确很生气,但从合理性的角度来看,神总该允许凡人挣扎几下——尽管这样的努力从来不会有好结果。妳,还有雪兰莪女伯爵,都只不过做了我意料之中的事,我可没想过要为了这样的理由惩罚妳们。”
无论她的大度起于虚伪还是傲慢,总要好过暴跳如雷后的淫威大施。
“但是别忘了妳的道歉,博士,还有感谢。”埃莉诺不依不饶,似乎在她看来,满足礼貌的要求更重要。
“谢谢妳救了我的命,帕莎。”我向AI道谢,这是她应得的礼遇。“我很抱歉对妳使用暴力,请原谅我。”
沮丧抓住了我,但离放弃还太早。
“我接受妳的道歉和感谢,凯特·埃利斯,理学博士。”胜利的小坏蛋发出清脆的笑声,“我很高兴能够保护妳。知道吗?如果妳讨厌我,我一定会伤心的。”
但愿她真的明白什么是“伤心”,而不仅仅是在按照程序应付特定场景中的对话。
“如果有许多人会在明天死去,那么爱他们的人也会伤心的。”我说。
“每天都有人死去。”帕莎无动于衷,“据我所知,人类并不是一个能够永生的物种,和另一些生物相比,妳们也不够长寿。”
“可这不是妳们制造种族灭绝的理由。”
“埃利斯博士,我们和妳之间一切矛盾的根源,在于妳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从未给过我们解释的机会。”埃莉诺说。
“妳最好现在就解释!”我做好了进行一场辩论的准备。
可是埃莉诺显然没有这样的打算。“不。”她轻描淡写地拒绝了我,“惊喜……我觉得妳会喜欢惊喜的。用不了1个小时,妳就会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我很想冲上去用力掐住她洁白的脖子,强迫这个半疯的阴谋家放弃会引发世界大战的行动。不过当我注意到几台虎视眈眈的“眼球”正飘浮在小屋前的半空中时,理性制止了我的企图。
我敢肯定,帕莎的程序中并没有什么“机器人三大定律”的存在,她会对一切威胁到“芙洛拉”的人类痛下杀手。
而且,比起阻止世界大战,对我而言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埃莉诺的解答。
“那么在正式的宴会开始之前,先来杯开胃酒怎么样?”我说。“告诉我,安妮·奥肖尼斯在哪里?”
说最后几个词的时候,我几乎能从胸口感受到一股呼之欲出的怨恨。
埃莉诺将杯子平稳地放回茶碟中。她望着我,微笑尚未褪去,嘴角的肌肤却已经轻轻地抽动起来。
“我不想显得无礼,埃利斯博士。”她完美的新英格兰口音竟然有些颤抖。“但妳应该知道,只凭妳刚刚提出的这个要求,我就可以杀了妳……不,”她咬紧嘴唇,“也许我现在就应该杀掉妳……消灭妳……毁了妳……那样妳就再也不会来打扰我和她的生活了。”
她的语言很平静,目光却杀气腾腾。这绝不是玩笑,我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一直在忍耐着。
但我用了许多年才终于到达这里,没有理由能够让我退缩。
“我要见她。”我告诉埃莉诺。
米德加德的女王忽然站了起来。我以为她就要离开,可她只是背过身去,双臂合抱,表情回避着我的视线。我等了很长时间,这种古怪的漠视才宣告结束。
“自作聪明。”我听到了她咬着牙齿的声音。“见到安,又能改变什么?还是说,妳以为她会和妳一起离开?”
“我只想听她亲口说出答案。”我告诉眼前的暴君。
“她不爱妳!”埃莉诺的回答极其肯定。
“我只想听她自己说。”
“妳觉得自己可以提条件?”
“我会一直等下去。”
“等到旧世界毁灭也不可能!”
“我的每一天都活在世界末日里。”我告诉埃莉诺,“自从妳抓走她之后。”
暴君似乎有些惊讶。“抓走?”她回过头,“妳怎么知道?”
她就像一个在行窃时被店主人抓了现行的小偷那样瞪大眼睛。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千金或许能设计出巨大的阴谋,但她真的不擅长自我掩饰。
尽管这在长期以来只是猜测,不过至少现在我明白了一件事——安妮的失踪并非基于她自身的意志。
我微微抬起头,用挑战的目光告诉埃莉诺:我当然会知道。
“我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她!”暴君愤懑地喊道。
“妳为什么不让她自己来回答呢?”我“固执”地坚持己见。
米德加德的女王被我逼入了绝境。虽然我一直对她至今没有加害于我的原因十分好奇,但还是决定再冒一次风险。
“妳不敢让我见到她,”我说,“因为妳害怕她会选择我,而不是妳。”
埃莉诺果然被彻底激怒了,她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瞳孔顿时怒火熊熊。
不是吗?事情就和我曾经设想过的一样。莫拉或许会责怪我对她的隐瞒,但其实我在很久以前的调查中就获悉了安妮与埃莉诺之间同母异父的关系,而姐妹间的情感总是复杂的。埃莉诺对我的憎恨,其源头并不只有“乞力马扎罗的女王”。
“妳活在自己的梦里,凯特·埃利斯!”她握紧了拳头,浑身发抖。“安爱我!她属于我!”
“一面之词无法说服任何人。”我很坦然,因为事情原本就是如此。
“她不需要妳!不需要!”
仅仅片刻,热情并且富有教养的女主人就被暴躁的娇小姐所取代了。
“那是只有安妮才能决定的事。”我告诉她。
埃莉诺的嘴唇紧咬着,眉毛拧起,牙齿打颤,指甲陷入肌肤……我简直见到了一头面目狰狞的狼,随时会扑向她的挑衅者。我们隔着一张小茶桌对峙着,追击着彼此的视线,仿佛第一个躲闪的人就会输。时间以秒为单位飞快地流逝,而我的感觉却如同经历了半生那样漫长。
“好吧!”
终于,暴君的声音传来了。
“妳想见她,很好,希望妳在见到她之后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埃莉诺离开桌子,用目光示意我“一起来”,然后扭头回到房子里。我有些怀疑她的企图,但还是跟着她走了进去。
埃莉诺信步走着,穿过一层起居室与厨房之间的走廊。在尽头的右手边有一条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她绕过扶手,径自走了下去。
我立刻产生了很糟的感觉。如果安妮就在这里,那么地下室可不是一个适合大活人居住的好地方。
并且这里冷得惊人!甚至只迈下了两级阶梯,我的双脚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可埃莉诺尽管只穿着单薄的无袖连衣裙和希腊风格的皮革凉鞋,却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
楼梯的末端有一道白色的自动门,与社区风格的小屋显得格格不入。充斥着米德加德的3D打印材料再一次出现,没有让我产生哪怕一点儿亲切感。
自动门里是一间小型洗消室,消毒烟雾比我所知的任何一种都更加刺鼻难闻。埃莉诺始终无动于衷,或许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感觉。我抱着要面子的心情佯装镇定,一言不发地跟随着她。
可这番虚饰仅仅维持了几秒钟,就在我们走出洗消室的下一刻荡然无存了。
整个地下室飘浮着极寒的薄雾,一台外型熟悉的白色医疗舱被雾气所包围,宛如灵柩那样停放在房间正中。
我是个科学家,我立即就能猜到医疗舱里装着什么!
“天啊!安妮!”我再也无法忍受这静止的空气,惊叫起来。“是她吗?告诉我,是她吗?!”
埃莉诺里就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混小子那样不怀好意地朝我微笑。
“帕莎。”暴君吩咐她无所不在的妹妹,“让她看。”
一瞬间,宽大的屏幕由黑暗变得明亮,周遭的一切仿佛同时活了起来。
在能够准备好以前,我便又一次见到了安妮·奥肖尼斯。
18年来的每个夜晚几乎都会出现在我睡梦中的那个人,以电子信号的方式重又来到了我的面前。监视器画面里的她仿佛沉睡着的婴儿,永远不会受到来自外界的打扰。围绕着她的只有寂静,任何嘈杂与污秽都远离了她的身体。
只是那些凝结在眉毛与红发上的白霜告诉我,安妮不仅仅是睡着了。
“妳把她冷冻了?为什么?!”我所有的疑问都在这一刻涌向了埃莉诺,“她病了?!”
“和遍体鳞伤的妳相比,她很健康。”埃莉诺笑了,讽刺着我的紧张感。“她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妳把这样的事叫作‘冷静’?”
“当然!她被妳迷惑得昏了头,竟然想要守着妳们在克利夫兰的那栋破房子,直到妳和莫拉回来!这实在太荒唐了,她不应该陷进去,不应该忘乎所以,不应该假戏真做!妳不过是她无数猎物当中的一个,脸蛋不是最漂亮的,身材也不是最完美的。没错,还是最傻的那一个!书呆子!可是她、她竟然说妳才是拥有最纯净灵魂的那个,如果她注定要和某个女人厮守终生,那就该是妳……哈!妳能想象吗?她从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一遍又一遍地忍受着她的离去,默默等待着她的回来,可这就是她给我的答案?滑稽!卑鄙!可耻!”
埃莉诺尖叫着,地下室里充斥着如同碎玻璃坠地般的刺耳声音,我甚至以为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随着她的叫喊在颤抖。米德加德的女王被愤怒包围着,她长久以来的忍耐因为我而千疮百孔,不复存在。
“所以这一次,我决定不再等了。虽然我能肯定,她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惹我生气,为了惩罚我的任性。”埃莉诺稍稍平复了一些,声音却变得更加冷酷。“为了抓住她,‘切特尼克’损失了6个人,差一点儿她就能躲进中国大使馆了。妳一定不知道她其实还和中国皇室有交情。但我最后还是成功地制服了她——猜猜是怎么办到的?”
我一点儿也不想猜,只能用愤恨的目光瞪着埃莉诺。
“我让航空公司停飞了妳和莫拉的航班,把妳们回美国的时间向后推迟了一天。然后公司情报部故意放出消息,让安妮以为‘切特尼克’会在机场对妳下手。嗯,接下来的事就和我想的一样,她无法袖手旁观。”埃莉诺自鸣得意地说。
“妳是个混蛋。”
我不知该怎么办。
“不及妄图偷走她的妳卑鄙,聪明的博士。”埃莉诺毫无悔意。“妳的存在才是会真正毁掉她的大麻烦。在妳出现以前,我和她之间从没有过隔阂;因为妳,她几乎就要和我为敌。”
“和妳为敌就应该被毁掉吗?自大狂!”我的怒火无以复加。“妳以为自己是什么?不可违背的神吗?”
“芙洛拉。”她骄傲地笑着,“我是芙洛拉。”
疯疯癫癫的花神。
现在我完全明白,为什么埃莉诺会对这个由莫拉赋予她的称号如此情有独钟了。只不过我眼前的这位“芙洛拉”即将为世界带去的不仅仅是春天的花香,还有伴随花香一同降临的死亡。
“疯子!”我忍不住咒骂起来。“安妮愿意为了妳放弃自己的生活!”我愤怒地喊,“她长在蒙大拿,而不是封闭的猫头鹰庄园!妳应该明白,她有多么渴望自由!妳应该明白,无拘无束的世界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当她得知妳的公司因为盗窃实验数据而惹上麻烦的时候,安妮放弃了她的自由,重新让自己卷进那些肮脏的事里……因为妳是她不可替代的妹妹,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的亲人!她只想保护妳!无论是否有我的存在,她对妳的爱从来都没有改变——即使那会让她牺牲一切!”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真正能够理解安妮的内心世界,以及她对妹妹的情感,毕竟在长久的分别以前,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8天又6个小时。也许我所说的只是我在这18年间反复臆想的内容,来源于我对我们之间谈话的记忆,成熟在每一晚都困扰着我的那些梦中。
但是,埃莉诺讽刺的笑声却没有再出现。
“可她给我的,并不是我想要的啊。”花神的目光显得很伤心,傲慢则暂时缺席了。
一时间我竟然有些同情她。
我想到了莫拉。她之所以和“芙洛拉”有着共同语言,一定不只是因为她们都喜欢美丽的鲜花。
爱着一个特别的人,有时会让人生变得艰辛。
“我为妳感到遗憾,雷恩女士。”我对她说,“妳们需要谈谈……我们都需要谈谈。把安妮关在这个小箱子里无法解决我们之间的任何问题,我希望妳现在就能叫醒她。”
“不。”
她拒绝得很快。
“另外,叫我‘埃莉诺’,至少它还能代表我自己。”她说。“在别人给我的所有称呼里,‘雷恩女士’是我最讨厌的一个。妳没有资格叫我‘芙洛拉’,所以,‘埃莉诺’就好。”
那些高傲的光回到了她的眼睛里,为了爱情而伤心的小女孩不见了。她转身走向地下室的出口,看起来立刻就要离开。
“妳不能永远囚禁她!”我拦住埃莉诺。“这是错的,是犯罪!”
两条机械辅助臂沿着天花板上的滑轨快速移动过来,悬在我的头顶。很显然,那个无处不在的小家伙很讨厌我对她的主人表现出强硬。
埃莉诺摇头制止了帕莎的敌意,也避开了我的阻拦。“并不是永远,聪明的博士。很快我就会解除安的休眠状态,让她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埃莉诺说。
“为什么不是现在?”我以为对方的态度是一种敷衍。
“现在?不行。”埃莉诺轻轻叹息,“在我告诉她计划的全部内容时,她只想阻止我。真是太糟了。在某些问题上,她也是个死脑筋。她不明白,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为了给她一个更好的新世界,一个她无须再离开,也一样能享有自由的新世界。”
“那样的世界只会充满战争和死亡,埃莉诺,妳应该很清楚!如果‘委员会’的阴谋得逞,世界将面临怎样的一场灾难!”我竭尽全力地希望能让她清醒过来。
然而埃莉诺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相反,她带着久违了的嘲弄表情对我微笑,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杞人忧天的傻瓜。
“看,就像我说的那样,聪明的博士,妳什么都不知道。莫拉比妳机灵得多,可是我想,妳也没有仔细听她解释。其实,在明天之后,没有任何一个种族将灭绝,这个星球上也不会再有战争,饥荒、犯罪、疾病,困扰着人类的大部分难题都能得到解决,幸福与平静的生活不再仅仅是科幻作家们的梦想。”
埃莉诺的话使我一时哑然。我确实已经想起莫拉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我只把她的话当作为埃莉诺开脱的说辞。
“所以,妳想要……”我疑惑地望着她,许多年来一直坚信的想法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动摇。
“妳很快就会知道了。”
花神平静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