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最后一个来店里吃午餐的客人离开之后,潘妮照惯例为餐馆挂上“关闭”的牌子,然后开始打扫店面。可是上午的事对她刺激太深了,潘妮完全无法将丹生气的样子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很快她就失去了工作的情绪,像个疾病缠身的人那样在跌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她不清楚其他人是否察觉到了这种沮丧,但勉强挤出的笑容与往常的阳光相差很多,所以玛姬才会问她是否睡眠不足。
蒙大拿州西南部的镇子都不大,又有高速公路相互连接,上午发生在狄龙的荒唐事,说不定刚过下午三点就会传到福音镇上。在晚餐时间,或许她就得面对邻居们疑惑的目光了。
后悔是难以避免的。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许多蠢事,其中最无药可救的大概就是因为妒忌而亲手毁掉心爱之人的尊严。
丹的父亲因为生意失败而沉迷于赌博中的事,是这个家里最为禁忌的话题。潘妮的父母曾多次叮嘱过女儿,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当着丹的面提起此事。潘妮违背了这一嘱咐,打破了诺言,只凭这一点,丹就有理由对她生气。
更不用说,她甚至连一句“我爱妳”都不曾对丹说过,却已经一厢情愿地盼望着对方能够与她相伴始终,直到共同度过这一生。
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得习以为常了呢?潘妮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而这种明显基于自私心态才会产生的状况,使她的行为变得更加可笑。
事实上,除了因为收养文件而产生的“姐妹关系”,她们俩之间没有任何责任、义务的联系。丹和她既不是恋人,也没有像其他一些同性伴侣那样走向婚姻的圣殿。她们俩是彼此独立的人,任何一方都有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换句话说,当她像个怨妇那样在街道上大喊大叫时,丹却毫无接受这些指责的理由。即使丹确实打算和亚历珊德拉一起远走高飞,潘妮也没有阻止她们的权力。
丹留在这个镇子的理由,或许就只有蒲公英了。买下煤矿所用的钱是由潘妮和丹一起支付的,每个月的贷款也以两人的名义共同归还,只要她们仍旧是蒲公英的主人,丹就无法自由切断她和潘妮之间的联系。
想到这一点时,潘妮就会觉得还剩那么一点儿希望。如果她不同意在买卖合同上签字,即使丹想要把矿场卖给中国人,也无法……
那样的话,潘妮就会变成她自身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她已经因为胆怯而平白地将丹束缚在身边太长的时间了,既不给对方必须的承诺,也从未真正扮演过妻子的角色,她甚至连丹是否愿意接受同性都无法确定。
因为妒忌而大发雷霆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表现,过去在电视剧中看到这样的角色时,潘妮都会露出讽刺的笑容。现在,终于到了该自嘲的时候了。更可怕的是,也许她对丹的情感根本与爱情无关。她就和那些可悲的角色一样自私自利,用爱着对方作为借口,实际上只是因为害怕自己变得孤身一人。
自欺欺人的希望很快就化作了苦涩的失落,潘妮陷入了深深的懊恼当中。她一直认为亚历珊德拉对丹的暗恋可笑得无以复加,从未想过自己才是这个舞台上真正的小丑。
丹当然有权追求属于自己的未来,她永远是一个自由的人,就像随风旅行的蒲公英那样。潘妮同样希望她能够享受自由,在经历了充满快乐的人生之后,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园。
纵使这份快乐并不因为潘妮而产生,这样的家园中也不属于潘妮。假如妳真的爱一个人,就应该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离去。
潘妮知道自己不该再等待下去。过去20年的教训已经向她展示了,一味地等待是多么可悲的行为。她已经失去了从丹那里得到爱的机会,无法再去想象被丹讨厌,乃至于憎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