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把车停在废弃的矿场管理处前，潘妮连连做了几次深呼吸。

让她感到庆幸的是，丹还没有离开福音镇，至少那辆皮卡就近在咫尺，只是丹先前扔上车的黑包不见了。潘妮知道里面一定装着亚历珊德拉用来交换黄铜油灯的潜水设备，丹显然计划着在今天对被淹没的南部坑道进行一次探查，她从托比的废车场拿走氧气和电池多半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潘妮告诉自己，她必须在丹离开镇子以前找到对方，并且……和丹好好解释，告诉丹，她并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至少她可以道个歉，即使丹和亚历珊德拉已经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上过床了，她也能镇定地祝她们幸福……

不，那样大度对她而言还有些难……所以还是先考虑怎样好好说再见的事吧。如果丹希望卖掉蒲公英，那么潘妮也会表示同意。

矿井入口的发电机正在工作，电梯门也并未上锁，显然丹还在矿道里。

潘妮没有浪费时间，很快就启动了电梯。这台巨大的机械伴随着刺耳的声响从地底升起，在经过了一段不算长久的等待后来到潘妮面前。蒲公英煤矿的机器设施都已经相当老旧了，丹差不多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修好了发电机和大部分线路，更换了坑道里损坏的照明设备，恢复了电梯和排气风扇的运转，使矿井处在可运转的状态下。

仔细想想的话，丹确实在很用心地照管着这座矿井。无论蒲公英的坑道中是否真的藏着黄金，丹作为莱昂家族的后裔已经尽了责任。

潘妮搭乘电梯前往井下。矿井车场内亮着灯，能见度还不坏。只是原本用于运行矿车的轨道已经朽坏，牵引电车上的少数值钱零件也早就被捡破烂的流浪者偷走，因此任何人现在都只能步行前往矿井深处。她从墙上的应急装备箱中取出丹事先准备好的防尘口罩、定位仪和矿灯，随意地检查一番，便开始沿着甬道中的指示牌前进。

这并不是潘妮头一回走进蒲公英的坑道内部，在土地管理局的人带着丹和她“巡视”这份公开拍卖的地产时，她就至少往前走了100米……当然，区区100米和穿越半个矿场有着本质的区别，但愿矿坑里的耗子今天不会出来散步，因为那是丹擅长应付的东西，不是她的。

所幸那些可恶的小型啮齿类动物似乎已经搬出了坑道，潘妮无惊无险地通过了运输大巷，抵达了开采区下方的材料车场。这里是东、南两个大型挖掘层的结合部，停放着许多废弃的矿车，以及各种机械设备。寂静无声的环境让潘妮稍稍有些害怕，昏暗的灯光死气沉沉，而光无法照到的角落里，仿佛栖息着看不见的魔鬼。

潘妮有点儿后悔自己过去看了太多的恐怖片，如果不是为了尽快找到丹，她一定不会独自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古往今来的宝藏总是和各种妖魔鬼怪，还有诅咒法术联系在一起，因为贪得无厌而妄图打扰它们的人类最后往往都自食其果。

铺着铁轨的地面一侧有着轮子的痕迹，看来丹曾使用手推车运送装备。这为潘妮省去了寻找路标的时间。南侧挖掘层就年代而言要比东侧的那部分早50年以上，超过三分之一的坑道在20世纪20年代的一次渗水事故中被淹没，矿坑也因此被长期封闭，直至1950年时为了增加采煤量才重新开放了其中的部分坑道。这一区域内的各种方向标识损毁严重，在没有地图和呼吸装备的情况下贸然进入，的确是相当冒险的行为。

更要命的是，基于安全原因，这里的电线在煤矿关闭时就被切断，所以并无可供使用的照明设施。潘妮紧张得想要屏住呼吸，但她还是打开手电走了进去。

南侧的矿道中寂静无声，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这里仿佛已经与世隔绝了上万年，既没有风吹过，也不会得到雨水的滋润，毫无生气。潘妮慢慢走着，糟糕的视野令她不敢放心地迈开步子。拖车的痕迹在地面上变得若隐若现，渐渐模糊，在有些地方几乎完全看不见。潘妮害怕极了，她开始在心中抱怨丹没有留下足够的记号；而在意识到这原本就不可能之后，她又责怪自己之前对丹的事业太不关心，只为出了一点儿钱就沾沾自喜，却没有成为她探险旅途中的搭档和伴侣。

是的，这一切都怪潘妮自己，是她搞砸了。她以为丹是命运的恩赐，可实际上所有的爱情都是脆弱的花儿，需要耐心的雨露和无私的泉水去浇灌。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毫无原则的妥协，可同样的，用站不住脚的理由来凸显自身的强硬，只会适得其反。

“丹！”

终于，在害怕、懊悔与不甘心的趋使下，潘妮再也无法忍受周围安静得几乎有些荒谬的空气了。

“丹！”她大声叫喊，呼唤那个在20多年间始终陪伴着她的人。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哭了。

“丹！妳在哪儿？”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也许这才是潘妮真正想说的。她就像个迷路的小姑娘那样抽着鼻子，全身僵直，前方的路看起来永无止尽，而她几乎连一步也走不动了。

不幸的是，她的喊声打扰了这条坑道里的一些“居民”。因为丹持续的寻宝活动而被迫迁居到南侧挖掘层中的耗子发出了不安的骚动，牠们惊恐的小眼睛在黑暗中像万圣节的电子灯一样闪烁。

潘妮顿时大声尖叫，本能令她想要逃走。可是她已经逃跑得太久了，继续后退，只会离丹更远。她无法容忍自己再犯错误，否则她一定会在余生中每一天都恨自己。

于是她奔跑起来，并非向着能够看得见光的出口，而是冲进了混沌的黑暗。丹就在那里，一直在，20年来止步不前的只有潘妮自己，这样的蠢事将在今天划上句号！

她太激动了，几乎伴随着约翰·苏萨的进行曲前进。

所以，当一个因为塌陷而产生的大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铁轨断裂的尽头时，潘妮毫无悬念地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