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竹稚没有再说出那四个字,只是松开了环住我的手,定定地觑着我。
我能瞧见她星辰般的双眸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或是恼怒、悲伤、不解、失望、心痛。终于,那上面蒙上一层薄薄的雾。
我稍微侧头,吻上她的唇。
她似触电一般推开我,随即,一记响亮的耳光稳稳地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韶儿。”竹稚红了眼眶,将声音压低。
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释然一笑,眉宇舒展开来。
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在跨出门前回头望了她一眼,唇角弯一弯:
“......新婚快乐。”
我离开了许家。
收拾好行李,我留了一封信,写的是我已加入国民党,事务繁多,如今也该一个人打拼了。许宅的天空仍旧明朗,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换。
我默默地将那张照片收藏起来,放在一个精美的小盒中。
在孙总理的带领下,我们齐心协力,准备打造出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在今年的新文化运动中,我也终于听到了李大钊同志宣扬的马克思主义。
思绪不免又飘到几个月前,竹稚在夜空下对我讲的话。心难免有些钝痛,歇息片刻后,又将全身心投入文件中。
在扶持中国的同时,关于一战的捷报也不断涌入耳中,大家都在猜测哪方会取得胜利。
许毅会与我寄信,问我是否回家看看。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说事务缠身,在回信中报了个平安,又写了对家人的祝福。
我写祖国变迁,写周遭景色优美,写晴朗的天气,写壮丽河山。
第一年春节,我在很远的北平,无法回许家。
第二年春节,我和同事在一同处理新颁布的小型纲领性文件,未回许家。
我收到紧急电报赶去北平,只见浩浩荡荡的人群举着旗帜,大声喧喝着“外争主权,内惩国贼”、“还我青岛,废除二十一条”......
站在阁楼上高高观望的我,眼睛莫名发酸。这些学生,这些青年才俊,是如此有魄力,让我感受到了家的味道。
人民的家要到来了,那我的家,又在何方呢?
第三年春节上下,我在处理某大学的演讲稿,仍未回。
雪花如柳絮,飘飘而落,冻得刺骨,美得凄凉。
“小胡同志,”我疲惫地阖上眼眸,“你能帮我代这几日的班么?”
瘦瘦高高的青年允诺下来,道:“许同志,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愣了一会儿,回答:“我回趟家。”
许宅依旧没有变样,暮色至了,我伫立在门口,迟迟不进。望着那刷上红漆的大木门,忽然间失了勇气,只得掉转头去,失措地逃离。
在集市上闲逛着,很多和睦的一家子在外散步,有爆竹声,嬉闹声,小孩们窜来窜去,不亦乐乎。我抬眸,忽见几十米开外的石桥上站了一个人,身型高挑,柔发流泻,墨蓝色的长裙上披了一件雪白的毛绒外衫。
恍惚之中那女子似乎凝视了我许久,我也呆立在原地。最终是我按捺不住,调头离开。风刮过,脸上有冰碴,手亦是凉的,有些彻骨。
一九二一年七月,中共成立。这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我略微怔了怔。
我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自民国六年算起,至今已有四年。
一九二四年国民党一大在广州召开,身为黄埔军校的教师,我投入了教育事业,奔波劳累。次年三月,孙总理去世,我含着泪水,在他棺前放置了一束白玫瑰。
一九二六年七月,国民革命军正式出师北伐,以打倒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为首的三大军阀势力为目的,奋力进军。
在分配时,我被派去支援实力相对较弱的共党军队。
叶挺同志将他手下一支伤病小队托付与我带领,自己英勇杀敌,奔赴前线。
我带着手下在一座小农村里休息,顺便休整装备。喝稀粥时,有人在门外大喝:“伤员!有伤员!”
我立马放下手中的饭碗,即刻奔出去,只见简易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呼吸薄弱。我心跳没来由地一滞,放声喊道:“叫小张过来!”
小张是军队里的医生,这会儿应该还在山林里采草药。我懂一些医术,简单处理伤口倒也是会的。于是我便拿好棉签,将消毒水、绷带、镊子等物摆在一旁。
我瞟向担架,先是一愣。
那是个女人,面貌昳丽,被鲜血浸染后多了一丝病态与苍白,嘴唇紧抿着,迷糊之中睁了一次眼。那墨蓝色的眸光一晃而逝,还伴随着一声颤抖的低唤:
“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