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2.

萨奇是个流氓，毫无疑问，从小就是。作为一个私生子，他连真正的姓氏和像样的家都没有，然而你若因为这个就要施予同情，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穷困潦倒但好吃懒做，嗜酒、偷窃、赌钱、嫖妓，几乎是个教科书式的混蛋。如果要问岩雀街区的人对萨奇的看法，十个有九个都会说让他见鬼去，剩下一个则会说：让他现在、立刻、马上见鬼去吧！

虽然萨奇是个流氓，但远算不上是个恶棍。并且，东方有句脍炙人口的谚语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于是在一个下着雨的被揍得不省人事的日子，他遇到了岩雀区的一位神父，也就是后来的红衣大主教拉姆斯。

彼时萨奇已经两天没吃到像样的东西了，偷了某个不该偷的人的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揍。他的脸上混着血水和雨水，几乎只能从肿大的眼皮缝里瞧见主教对他伸出的援手。

奇迹般的，雨停了，萨奇看着眼前衣着光鲜的神职人员，他很年轻，有着一头棕发和友好温暖的笑容。萨奇的心中涌起一股热浪，在他陷入困境时施以援手的人，拉姆斯是唯一的一个。在他经历了充斥着饥寒、暴力和冷漠的16个苦难的年头后，他的救赎和神圣之光出现了，仿佛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他的灵魂至此得救了。他跪在主教跟前痛哭流涕，亲吻他沾满泥沙的鞋，并紧紧地攥住了喷香的大面包和一袋钱币……

从此，岩雀街区少了一个教科书式的混蛋，多了一个信教的混蛋。

萨奇没有加入教会，更没有加入教廷军或者僧兵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子该怎么过依然怎么过。事实上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拉姆斯，但这不妨碍拉姆斯成为了神一样的存在。在他的梦里，在他的心里，在他婶婶的脑海里。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教徒，却是拉姆斯最忠诚的信徒之一。他的生活中多了一项活动，就是每天关心拉姆斯的动向，向神祷告，祈求神赐福给他的父，祈求教廷昌盛。或许是神感受到了他虔诚，拉姆斯从一个普通神父一路晋升到区域主教，黑袍、灰袍，白袍，红衣，大主教，最后坐上了教宗的位置，教会势力也愈发强大。这个时候，萨奇已经46岁了，那个面包和钱币没能改变他什么，他依旧单身，有过几个女人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孩子，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穷困潦倒。

噩耗是在另一个下着雨的倒霉日子里传来的：拉姆斯教宗死了，被一个在钟塔跳楼自杀的倒霉蛋给活活砸死了。据说那个倒霉蛋躲在钟塔上思考了一整天的人生，最后还是选择在午夜跳了下来。

如此荒诞、可笑、毫无光彩的死法一时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几乎沦为新教徒们的笑柄。

更让萨奇无法接受的是，传闻继任红衣大主教的居然是梅塔特隆——一个靠着跟各色主教上床上位的婊子、荡妇！一个吃里扒外的卑贱女人！传闻她有幸得到拉姆斯大主教的收编培养，背地里却勾结新教徒意图篡位。这完全是个阴谋！

鬼使神差般的，萨奇决定去买火枪。众所周知火器即便在黑市上也很难得，可他似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搞到了两把，甚至都没被狠狠敲上一笔，真是老天开眼，他觉得一定是拉姆斯在冥冥中保佑着他，要借他的手清理门户——只有两枪的机会，杀了她，复仇。

年宵花节几乎是平民唯一能靠近达官贵人们的日子，萨奇苦等了大半年，他要让那些异教徒们都知道，拉姆斯留下来的教廷神圣不容侵犯。

这一晚他压根就睡不着觉，火枪躺在布满沟壑的木桌上，他的手在颤抖，不敢去碰它们。他抱住了头，时而懊丧时而愤怒，计划中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预演，就这样坐了一整晚。早上吃了最好的黑面包和一小杯酒，他把枪安置妥当，套上外套，去了柯内利亚大道。

临阵逃跑和贯彻信仰这两个念头始终在他心里纠缠不休，该死的，他的手还在颤抖，那两把火枪简直像滚烫的烙铁，他的背上却渗出了冷汗。

顺利地骗过卫兵，顺利地混入人群，顺利地找到一个有利位置——一切都进展地无比顺利——直到目标出现。该死的梅塔特隆，她和艾德蒙王储，公主歌拉西雅并排走着，他们挨得太近了。

那个不洁的女人，拉姆斯的叛徒，新教的奸细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刹那点燃了他的仇恨。甚至连预想的口号都来不及喊，他拔出了火枪，连发两枪。可怕的尖叫应声而起，群众四散逃窜，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卫兵们的呐喊及脚步声迅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萨奇混在人群中仓惶逃窜，仿佛又回到了二三十年前被人追打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已经两天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了，连跑路的力气都没有。可现在的他不一样，他循着熟悉的街道和地形，按照预先计划的路线图从街面上消失了。

下水道蜿蜒复杂，其中一条老旧废弃通往乡郊的一个出口，没多少人会注意到。萨奇艰难地在恶臭的管道中爬行，忍受着老鼠和虫子的地狱，终于揭开了终点的井盖，第一口新鲜空气让他得到了重生。

他爬出来瘫倒在长满杂草的荒地上，止不住大笑了起来。闭着眼睛舒展四肢，笑到几乎喘不过气。他失败了，也成功了！

一切都进行地那么顺利，愚蠢的士兵和护卫，愚蠢的王室大臣，愚蠢的新教徒们，愚蠢的……

他的笑容陡然凝固在脸上。

该死的，为什么不练习一下射击呢——这是萨奇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

于是创造了历史的业余刺客萨奇，被秘密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