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之后放假前的几天,我通常仍要公司处理一些事务,这么多年来已成习惯。
也是无可奈何。
我喜爱的一位作家曾说过:“世上岂有做得完的公事?”
的确,正是因为形单影只,才别无选择。
何况只是例行公事,到今天差不多处理完成,下午就可以让我的秘书提早回家过年了。我的秘书詹枫调到我辖下三年,心思活络,懂察言观色,人又勤勉努力,我俩一直合作得甚是愉快。
中午我不想出去吃,吩咐秘书给我订个外卖,看着她领命出办公室的背影,我无端端想起了刚进公司的那段时间。
我毕业之后即向顾氏投了简历,然后进顾氏做了一名文员。
为了试试自己斤两,也为了不想再多麻烦乔尚元,我婉拒了他打算在一开始就派我高职的好意。故此,在开始的那段时间,公司里无人知道我和乔世伯的关系。
既打算不靠关系从基层起步,那么分配到什么样的上司就是听天由命了。
之后,仿佛是老天在回应我的意气,我初进职场就碰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上司。
我在顾氏工作的第一个部门是业务推广部,当时的办公室主任夏淑兰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
我第一眼见到这位夏主任的时候,差一点定力,就要转身去人事部递交辞职信了。
面前一张脸鹳骨高耸,眼睛细小,两道稀疏的扫帚眉就这么耷在眼睛上方,一见之下,满满的刻薄阴沉小家子气。
实在令人感觉难受。
当我目睹夏淑兰在对其他同事呼来喝去后,她再对我和另一个新人趾高气扬地冷笑着示意让我们夹紧尾巴做人时,我早做好了心理准备,预见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艰辛。
人人都说不要以貌取人,真是知易行难。
倒也平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当然是在我任劳任怨地加班加点,并且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夏淑兰的讥刺喝骂的前提下。
同事们私下经常对我和另一个新人表示同情。
我一笑置之。
不接受能怎么办?毕竟还是要生活的。
直到某一天。
也真合该她有事。
那天她又像往常那样指派同事加班替她干活,但她示意了一圈无人积极响应,众人都支支吾吾。
平时努力工作还不够,经常早来晚走,又没有少加班,这也就罢了。谁愿意替领导干没加班费的私活?
非但没有加班费,连功劳簿上都记不了一笔,她从来不会向上级汇报下属的功劳,只会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还年轻,要懂得奋斗,不要把钱放在第一位。”
她不在时有同事当众说过:“真是笑话了,不为了钱,谁愿意巴巴地待在这里面对这恶婆娘?”
过后并没任何人向她揭发这位同事。
同事们都默不作声,她眼睛转了一圈,转到我身上停留三秒后,又转到了和我同期进公司的新人小马身上。
并非是她良心发现,意识到最近压榨我太过才没让我加班,而是她刚把一个没人要去的出差活派给了我,并且行程已经敲定,无法再行更改。
气急败坏之下,她直接指定了和我同期进公司的小马,谁料一直好说话的小马也婉拒了,说是妹妹结婚,他要参加婚礼,还要全程帮忙。
夏淑兰脸色一沉。
“结个婚而已,有什么好参加的?谁知道她是不是只结这一次婚,难道每次都要准你假!这几天任务重,多放点心思在工作上才是!”
“你们这些人,成天不知上进,就知道好吃懒做,年纪轻轻就做废人!”
“哪像我那时候啊,领导交办下的事,不说二话就第一时间完成,哪怕在公司通宵加班!”
要是第一天进公司就听到她这么说,我一定极其震惊。因为我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人能如此粗鄙恶俗。就算是在早已习惯她秉性的当时,我也仍然是暗皱眉头。
这番话非但不近人情,且真心莫名其妙。
她总是在我们同事前提到她的名字是一位学问高深的学者所取,含有“淑人君子、兰心蕙质”之意,并说很多人都觉得她人如其名。
不知道其他同事作何感想,我每次被迫当听众都只觉尴尬。若那位学者能预知今日,我看应该会给她取名“夏金桂”才是。
如果夏淑兰这些话是冲我而来,我必然拍案而起,骂她个狗血淋头。然后丢下一封辞职信,扬长而去。
大不了另谋高就,明天太阳升起,又是一条好汉!
但难得小马竟然不动声色,只微微低头。
夏淑兰瞄了小马一眼,见他不再出声,以为他退缩了,就道:“回头把相关资料发给你,你周末做好,周一记得带过来!”
说罢也不看小马反应,自顾自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我带着感慨和对小马的同情去出差了,然而没想到,等我出差回来,那个办公室竟然风云突变。
这夏淑兰收到小马的文件后竟然也不检查,结果向上司汇报时点开的PPT从第三页开始却是小马的辞职信。信中历数了夏淑兰平时的恶形恶状,包括把自己的活扔给下属,并且对下属一直态度恶劣。
同事跟我述说时眉飞色舞。
“你是没看到那婆娘出了杨经理办公室时的脸色,疯了一样要找小马算账来着。可是她再推到小马头上也没用,因为那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工作!”
“那小马还是得辞职吗?”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小马走得如此爽快,说不定自有出路呢,我看不用替他操心!”
除了小马之外,夏淑兰也没有再出现了,至于她也是自己辞职还是被公司辞退,同事们当然更不会关心。他们只是奔走相告,互相表达对夏淑兰滚出顾氏的喜悦心情。
我无限感慨,上司并不会因为一个新人员工的辞职信而对老员工问责,小马这一刀端的是稳准狠。
但是在杨经理眼里,小马的遭遇肯定也是一点小事而已,为此就大动干戈,也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的员工,所以小马的辞职被痛快批准也是意料之中了。
而要是小马一开始就越级向上司的上司请假,那肯定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我们这个部门想要朝九晚五双休齐全?唉,做梦想想还是可以的!
制度予你余地,现实给你白眼,你要如何是好?
我是有点羡慕这小马的。
其实若非小马来这么一出,我也不知道还能捱多久,这并非我也排斥加班工作。
然,在薪资福利等待遇达到心里标准之前,总要有些别的正向回馈来助我平衡得失、控制情绪。
故而,上司的性格处事以及工作氛围还是顶重要的。
待詹枫提着外卖进来时,我对她笑道:“事情都差不多了,一会儿你就下班吧,不用等我了。”
我是孑然一身,可是人家还要回去陪父母过节的,总不成在佳节将至的时候还要人家陪我一起孤零零地加这种无事可做的班。
以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不是不辛酸的。
现如今轮到自己做了上司,可不能太过苛刻了。
做秘书的要点之一就是不要在上司不需要的时候过分热情,詹枫显然深明其理,她很爽快地说道:“谢谢凌小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路上小心。”
我没忽略詹枫回来后脸上有异的神色,但她既然没有向我汇报,那原因必在公事之外,我也无须多问。
不过我也不算那种冷口冷面的上司,许是考虑到这点,詹枫在下一秒自动为我奉上了答案。
“怕是有人过年回来就要受到当头一棒了。”
我一怔:“怎么说?”
詹枫摇了摇头:“我实在难以想象时至今日,还有人出了社会后能天真至此。”
我好奇心起:“到底怎么回事?”
詹枫这才细细道来。
原来她刚才回到公司底楼大厅,就看到一男一女在大厅中间。男的是顾谨昌,女的她认出是企划部招进来不久的一位姓齐的应届毕业生。
本来二人绝少可能会有交集,但詹枫一见顾谨昌的西装是一大片奶茶渍还在往地上滴,又见小齐手上握着一杯奶茶,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小齐不住道歉,要顾谨昌给联系方式,自己将他西装送去干洗后再联系他送回,又说自己刚进公司,还不熟悉。
听到这里,我已明白詹枫的意思,于是答道:“或许她是真的不认识顾先生。”
我是真心这样想的,其实即使在总公司,小职员完全不认识公司高层也是常事,不必做过多猜测。
“不,还有后续!”
“哦?什么后续?”
“她说那天在年会上捡到康明生董事的随身物品,曾见他和康董事在一起谈事情,觉得他们认识,便请他代交。她还说,就是因为见到他,急着提这事才不慎把奶茶碰翻的。”
我顿时哑口无言。
认识常年不见的分公司老总,却不认识总公司的太子爷,骗鬼呢!再说要上交失物,完全可以前几天就交到总务并说明情况,现在要等到顾谨昌出现才去搭讪。分明是把公司高层了解了个遍,准备安排香饵钓鲸鳌来着!
难怪詹枫斩钉截铁。
只可惜她不但好梦难成,还要大倒其霉!
顾谨昌和康明生梁子不小,年会那天我更是见到他视康明生如无物,根本连打招呼都欠奉。公共场合说不定还会为了形象演演戏,私底下怎么可能谈事情呢?就算开口了肯定也没好话。
这小齐见到的怕是两人私下互相含沙射影绵里藏针的冷嘲热讽,隔得远了只见其人不闻其声。
“顾先生是什么反应?”
其实不用细问,多半也能猜到了。
“我只停留一两秒就走了,好像是听到顾先生问小齐是谁。”
詹枫当时手中还拿着我的外卖,当然不好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耽搁上司吃饭。
“当时周围人多不多?”
“顾先生身后站着两个助理,还有其他几个同事路过,人也不是很多。不过我是等了一会儿电梯才下到一层,最后小齐是跟我一起进电梯的。她在电梯里还哼歌,我看她心情好像不错。”
说到这里,连詹枫都深深叹息。
我还能说什么呢?
只好摇摇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来。”
没有自知之明是绝症,药石罔效,救不了的。
路过的人中厚道如詹枫者,也只能向她投去怜悯的目光,如果还有心存刻薄者,怕是少不了面露不屑。
唯有当事人还在沾沾自喜,茫然不察,完全不知自己在顾氏的时间已经开始倒计时。
我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谁曾想它的后遗症一直延续了整个下午。7点我踏出办公室,按理说这个时候整幢公司大楼已经没几个人了,但我竟见到几个人事部与企划部的职员与我一起乘电梯。
看他们人人一脸疲惫,神情不愉,我便随口说了句:“你们今天下班可晚!”
哪知这一句触动了他们,众人开始七嘴八舌。
我才知下午一上班,人人一边处理手上的事一边准备提早下班时,顾谨昌的助理刘宪义就来到企划部,示意周仕德让那小齐走人。以顾谨昌在顾氏的地位,其实只需吩咐人事部就行,特意通知企划部,也算给足了面子。而企划部的主管周仕德一听是上头意思,也懒得细问,就直接让小齐去人事部。
本来这不干别人的事,但那小齐骤然碰到这种晴天霹雳,完全不敢相信,坚称肯定有误会,甚至说刘宪义自作主张误解顾谨昌的意思。人事部也赶着下班,无人愿意陪她瞎唠嗑,都盼着她赶紧签字离职就好。
小齐怎会乖乖如他们的愿?先是回企划部办公室哭哭啼啼,说父母对她寄予很大期望,亲友都知道她毕业就进了顾氏,如果被开除实在无颜见人。抽泣了半天见没人买账便开始大吵大闹,说要找顾先生主持公道。
跟过来的人事部职员岂肯再让这件事回到顾谨昌跟前,在太子眼中落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指不准下次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走的就是自己。但又哄又劝,想尽办法,也没法让小齐松口。于是两个部门的职员一起被生生地拖了三四个小时后才得以脱身。
詹枫要是知道她下班后,这事又有了别的发展,估计也会叹为观止!
出了电梯后我继续问道:“你们最后是怎么劝动她的?”
“我们哪劝得动她,多亏了小喻!”一个女职员大叹苦经,“最后还是企划部的小喻把她拉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回来后肯乖乖签字了。就是因为她,我们到现在才处理完手上的工作!”
小喻?喻至韦?
就在此时,隔壁那部电梯也开了门,出来的正是这班同事今天的大救星。
因为今天下午的事,众同事对喻至韦都多了三分热情,出大楼的时候还约定下次一起吃饭。
喻至韦温和地一一回应,带着得体的微笑目送众人离去。
最后大楼大门前只剩我们两人,这才有机会跟她说上句话。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喻至韦只是笑。
“凌小姐见我两次,两次都夸我辛苦,是否表示我有机会调至你麾下了?”
我一怔之下,才记起几天前的年会上我才对她说过差不多的话。
喻至韦脸上笑意更浓。
“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我才进公司没多久,这就想着调换部门,并不合适。”
我回过神来,问道:“你对地产部工作有兴趣?”
“觉得有值得挑战的方面!”
我笑,这女子的行动力显然很强。
上司既然是个阿斗,那任何有抱负的人都不可能心甘情愿久居其下。
然,我不可能就这样应承下来。
“如果老周肯放人的话,我无任欢迎!”
这年头就算是跳槽都不是大事,喻至韦自己就是跳槽到顾氏的,何况调换部门?
但说到底她现在还是周仕德的下属,我再看姓周的不顺眼,也不会贸然为了个下属职员让他下不了台。
何况喻至韦在企划部的工作的确相当得力,但并不表示在地产部也能同样应付自如。
所以我话里留了余地,暗示要她顶头上司同意这才有可能。
一切且看她的手段与造化了。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逗留下去,便问她:“对了,你是如何说服那小齐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跟她剖明利害,对说她自己辞职便不算被开除。而且年前辞职,方便找新工作,不用在年后跟离职大军一起过独木桥。反正一样都是离开公司,劝小齐辞职,应该不算违背顾先生的意思。我也说了,公司会在法定补偿之外多给一些钱。”
最后一句让我颇为意外。
“公司会多给她钱?”
喻至韦应该也不至于为了让小齐辞职信口开河。
“其实人事部之前就向她表达过这个意思,只是她当时情绪激动,没有听进去而已。”
“原来如此。”
我又问了一句:“你为何要出面劝小齐?这本不是你的工作!”
喻至韦轻轻叹了口气。
“刚毕业的学生,遇到这种事情一定没有头绪,小齐固然有错,但被劝退就是最大的惩罚了。我不忍心看着她如此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我最后一个疑问也解开了。
短短两次相见,喻至韦就令我刮目相看。
我有预感,她在顾氏会前程似锦。
至于和她差不多同时进公司的小齐——我这样比较对小齐不公平的,毕竟喻至韦也是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了——只能令人怒其不争,连哀其不幸都不会有!
我真是想不通,年纪轻轻而又身家清白无后顾之忧,这已经是令很多人艳羡的绝好条件了。为什么还要毫不在乎地拼命糟践自己的操守?
拼尽心力另辟蹊径,若真的能成功,也算有三分旁门左道的本事。可偏偏绝大多数情况下,千辛万苦的后果并非别有洞天,而是一条死路。回头一看,发现身后是万丈深渊,悬崖峭壁,已经万难回头,再没有勇气沿原路返回。
就算侥幸和这些公子谈上一年半载恋爱,还真能嫁给他们不成。分手之后能得着多少利益姑且不说,但少不得被看戏的群众评头品足,一顿嘲讽。
平时通过各路媒体还少听了这种故事吗?结论大半是女方爱慕虚荣,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对于男方,大众的评论就会显得温和而幽默,绝大多数人都会自动把它归为男方无数风流韵事中的一笔而已。
舆论始终对女人更残酷,而对男人更宽容。
且她们也不想想,此种低幼手段若真那么好使,怎么轮得到她们这些黄毛丫头?各大豪门望族连同他们的外室家都早就人满为患了!
这小齐如此失心疯,自己财迷心窍就不说了,多半还看了什么三流地摊文学和劣质电视剧,以为自己也能成为邓文迪!
假冒伪劣产品真是害人不浅!
又走了几步,喻至韦停下来,对我笑说:“就到这里吧!我乘地铁回去,若我们一起走到地铁站,凌小姐再回公司地下停车场取车就要费更长时间了。”
我如梦初醒。
我是开车上下班的!
我轻抚额头,自嘲道:“好奇心果真害人!我实在太想知道后续!”
然,这中间另有我也说不清楚的原因,隐约浮现在我心中。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再见,凌小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回到家后,我弄了点炒饭吃,再简单打扫了下房间,正式大扫除就明天睡饱了再弄。
辛苦了一整年,终于得着一个喘息的机会了,我是带着放松的心情睡去的。
这一觉,我必要睡到日上三竿。
结果第二天我是在迷糊中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醒来抓起手机一看,也才刚过7点。
放假第一天就被吵醒懒觉,虽说之后几天仍有机会补偿回来,但还是让我觉得晦气。
我也没细看来电是谁,没好气地按下接听键。
“喂!”
“抱歉凌小姐……”
对面的语气听上去有点着急,但倒是很简洁明快地说明了事情原委。
之前为了配合度假村的项目,公司还买下了附近那条街上的门面房,准备改造成项目组办公室。原本所有门面房在上个月已经过户,就准备等年后开始和度假村那块地一起开工了。可谁知一大早就有个男人上顾氏宣称和他签订的合同无效,上面他的签字是伪造的。
不等对面说完,我心中雪亮。
一定是签好合同后又后悔,觉得钱太少,于是就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忽悠一点。
我立即起床穿衣洗漱,还好昨天临睡前洗了澡,不然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出去,叫人笑话!
至于原定的大扫除,那当然只好取消了。
到了公司,打电话给我的是负责签下购买合同的小宋。
“人呢?”
“在前面那间接待室里。”
“他怎么找到你的?”
值班员工是不会知道这种事应该找谁的。
“之前签合同时,我给了名片。”
一听这话,我就忍不住来气。
孺子不可教!
做这个负责人,不是把那些门面买到手签完合同就算数的!连这项工作带来任何后续情况都要一并算在内,妥善处理,才是合格!
一遇到困难,就忙不迭推给上司,成何体统!
我来不及和小宋生闲气,眼前还有问题需要优先处理。
“我们签合同的时候应该都有录像?”
“是的,可是他坚称那非他本人,是我们找一个长得像的冒名顶替。”
真是为了钱,什么匪夷所思的借口都想得出来。
我推门进去,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秃头男人正坐着玩手机,见我们进来了,抬了下眼皮没动。
小宋向他介绍。
“这是我的上司,凌小姐。”
那男人“嗯”了一声。
我心中有了计较,先坐下来,吩咐接待人员去泡了茶。
小宋在我旁边坐下。
“先生贵姓?”
“免贵姓王!”
他一脸皮笑肉不笑,配上挤在一起的五官,让人不自觉地就想移开目光。
“我刚到,还不知详细情况,王先生此来是为了……?”
无论我知不知道情况,都必须让他先开口。
姓王的翻了个白眼。
“那个合同是我老婆签的,她被你们骗了,不然这个价钱我们是不会签的!我们那个门面可是最接近路口,人流量最多的那个!”
我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短时间内把借口改了一下,怕也是意识到那个“我们找人顶替他签字”的理由太不像话。
我自然是没有嘲笑他“刚才您和我们职员不是这样说的啊?”
这种口舌之争赢了毫无意义,对解决问题也无济于事,反而有可能火上浇油。
“那您的意思是?”
“我们也不贪心,在合同里的价钱上再加20%,我看就差不多了。”
我沉吟不语。
倒是这男人有点坐不住了。
“行不行你给句话,反正大过年的我也没什么时间陪你们耗。如果不行,我也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回头在你们公司前拉条横幅!你们是大公司,这样名声也不好听吧!”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虚张声势,表情夸张,更显底气不足。
看他这样我大概也猜到了,肯定是他老婆觉得少了,所以唆使他来闹,看能不能多要点钱。
我直接问旁边的小宋:“当初和王先生签合同时,有没有录像?”
小宋答道:“录像、录音都有,而且是征得了这位王先生的同意的。”
这姓王的一下子就跳起来了:“唉你们这是诈骗啊!那个根本就不是合同,你们说那个只是什么调查问卷的,反正我不知道那个是合同!你们……你们这样我要去告你们的!”
“王先生,我觉得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都已经明言有录音和录像了,他还如此冥顽不灵,实在令我诧异。
“没什么好考虑的,就一句话,行不行?”
应该是我的和颜悦色给了他错觉,让他以为有可能达成目的,故而他的嗓门又大了起来。
有句广州俗语叫“三分颜色上大红”,用来形容他真是再准确不过。
“好吧……”
我懒得继续跟他磨下去了,微笑着站起身来说:“如果您和您太太真的不愿接受的话,我可以特别请示上面,撤销这份购房合同。”
“撤、撤销是什么意思?”
“就是您把钱退回来,我们把门面还给你。”
“这、这怎么行啦!都已经签好……”
他蓦地闭住了嘴,目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我。
他应该是想起了当初自己找的“非本人签字”的借口。
我并不是完全在忽悠他,他的门面是离路口最近,就说明是最边上一间。公司买门面是为了用作办公室,实在不行,去掉他那间,其实也没有影响。
当初为了收购顺利,顾氏出的价钱很厚道,按合同上的价钱,这些房主都是有得赚的。这位王先生也是一样,何况回头等项目开始,工地一开工,那里就是项目办公室,谁个走到那里还会想逛街!缺了在那里逛街的味道,他的门面再接近路口又有什么用?到那时他再想卖,都未必能卖出现在这个价!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笑笑。
“王先生,我还是希望您能先回去和您太太再商量一下,这个价钱已经是很公道了。”
送他出门的时候,他还一步三回头地欲言又止。
怕是回去不好和他老婆交代吧!
我回去交代小宋随时保持手机开机,可能今天还要找他。
小宋有点吃惊,但也没问什么,就点点头。
这小宋名牌大学毕业,工作能力很不错,人也老实听话,就是有些过于谨慎,不太敢担责任。
我有时也在想希望下属又办事得力又敢做敢拼是不是要求太高?毕竟大多数人能做到这两点中的一点我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想想还不如昨天答应喻至韦转到我这里来,好歹她做事不会推诿塞责!
天!怎么在这个时候想起她来了!
我摇了摇头,把这份情绪甩出脑海。
要是换成有经验的无赖,必然会等到年后仔细做好准备才来讹钱。
狠点的直接在度假村那块地闹事,不用闹大就能传扬出去,媒体又是无孔不入。我看到时宣传度假村之前,得先开记者招待会澄清顾氏骗人低价卖房的谣言!
但这姓王的在除夕一大早就赶来,又在寥寥数句内被我说走,他和他老婆显然是什么准备都没做。
行事如此冲动无计划,我想他老婆有可能在他铩羽而归后亲自上阵,所以我打算等到中午。
中午之前不来的话,可能是他们就此想通,也有可能要等到年后再来,到时可以交给专门处理这些事的职员。至于今天,就无谓再特地拉人家过来加班了。
为了预防万一,我没有走得太远,就在附近逛了下。
在11点不到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令我意外。
“凌小姐,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我当然记得她的声音,昨晚我们还说过话。
电话那头是喻至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