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终于，现实穿着这个时代的服装，变成仆人的模样，走进了房间。
——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
“啊，已经很晚了，是该睡了。”
靠着枕头坐在床上的大小姐，对在拉开窗帘的安洁说道。
窗户玻璃外，即便快到深夜，城市还是如此灯红酒绿，保持着她一刻不停的喧嚣。
“姐姐大人要睡了吗？”
放好窗帘，遮住闯入房间的月光后，安洁转身面向大小姐。
“是啊，感觉好累，要好好休息了。”大小姐打完哈欠后，笑眯眯地对安洁说道。
“希望姐姐大人可以睡个好觉，而且，如果可以的话——”
安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能不要再醒过来了吗？”
两位少女都笑靥如花地望着彼此，只是一个站在地上拿着手枪，一个坐在床上手无寸铁。
“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吗？”拿着手枪指着大小姐的安洁，发现她只是继续保持笑容，似乎是十分平静地接受眼前的这幅画面。
“哎呀，这要我怎么说呢......”大小姐的表情很放松，靠在枕头上的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安洁，“毕竟，身为一个大小姐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多少都会面对这样的事吧？”
“你还真是悲观啊。”
“哎呀，毕竟我已经是没有‘明天’的人了。”
“也可以稍微反抗一下的哦？”
“像我这样的人，现在还有什么反抗的必要吗？”大小姐安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再说了，安洁既然对我拔枪了，应该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了吧？你应该不是那么鲁莽的人。”
“那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接受现在的局面了？”
“我不反抗对安洁来说不是更好吗？而且，我觉得安洁应该现在开枪才对吧？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闲扯这么久。”
“啊，毕竟我有把握到了可以这样消费时间的余裕了。”
“欸——好过分，感觉姐姐大人我完全被安洁掌控了一样。”大小姐笑眯眯地说道，语气十分平静，似乎没有不甘，也没有害怕，更没有恼怒，“那么，既然有这种余裕，可以告诉姐姐我这把握从何而来吗？”
“现在你所居住的大厦里，除了守在你居住楼层外的保镖，就只剩我们两个人。”
“你的意思是，那些保镖现在不再保护我了？”
“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替换成我这边的人了。”
“但大厦里的监控还在吧？那个要怎么办呢？”
“啊，假装在监控下表演一出我被他们击毙的好戏就行了。都演过好几回了。”
“哎呀，一般杀手是不会告诉一个目标这些东西的吧？你不怕我已经偷偷把你刚刚说的话录下来，并发到网上去吗？”
“别人我会担心，但对你不用，这点我很肯定。”
“安洁还真是了解姐姐我呢。”
“毕竟如果失手了，我就活不过‘今天’了。”
“如果安洁现在就杀了我，那安洁肯定可以活过‘今天’哦。”
“所以你什么时候死，一直在我的掌控之内啊。”
“欸——你这样说的姐姐我完全被你玩弄着，也太没面子啦，将死之人也是要面子的啊。”
“你也太任性了吧......”
“因为我是大小姐，所以特别娇生惯养嘛。”大小姐歪着头，笑眯眯地说。
“就这样死去你甘心吗？”
“如果就这样死去啊......”大小姐低着头沉思了一会，旋即抬起头，又笑靥如花地对安洁说道，“也还可以嘛，这样的人生，对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哦。毕竟一辈子也没愁过吃穿嘛。”
“你不觉得害怕吗？”
“有谁不怕死吗？而且我还是被安洁开枪打死，会很疼吧？我最怕疼了。但是，即便是王公们，死亡也勒住他们的缰绳哦，死神收人的时候才不考虑这些呢，就像安洁现在这样。”
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相顾无言。不过一个是笑着，一个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还不打算杀了我吗？让姐姐我等太久也不太好吧？”
“你就这么坦然接受这一切吗？”
“如果一切都是所谓‘命运’的安排，那我确实已经接受这一切了哦。”大小姐微笑着，轻声说道，“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和所谓‘命运’这种东西抗衡嘛。无论‘明天’是怎么样的，说到底，我也只能坐在轮椅上妥协般地接受啊。而且我已经自私地‘活在当下’了，那我也没办法对‘明天’抱怨什么，虽然我本来也没有那个东西，或者说即便有，我也选择了不去理会，那么所谓的‘命运’一定会对我作出惩罚吧，就像现在这样。”
“你这是......把一切都怪罪到自己头上吗？”
“不是哦。”大小姐摇摇头，笑道，“怎么说呢......毕竟我一直‘活在当下’，所以对于现在这个场面，我也能平等地接受哦，就和以前的‘现在’一样地去接受。”
“我不懂。”
“俺也搞不懂你，先生，但咱得听神的，每个人都得听——这是《神经漫游者》里的一句话，”大小姐玩弄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笑眯眯地望着安洁，“呀，怎么说呢，因为在遇见安洁以前我都没遇见什么好事，我的‘今天’和‘明天’似乎都被完全扼杀了一样，只能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独自等待神用‘命运’对我的审判，度过一个又一个灰色甚至是无色的‘今天’，但自从遇见安洁以后，我发现原来自己的每一个‘今天’都是如此美好的存在——”
“我并没有改变你的生活，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讨好你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要用一副十分感激的语气对你说话？”大小姐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可是这就是事实嘛——也许安洁确实没有改变我的生活，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罢了；也许安洁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我一个人太孤寂了而自己黏上你的；也许安洁所做的一切只是在讨好我，只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地喜欢上了安洁。毕竟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太孤独了，只要有人接近自己就会兴奋地得意忘形、忘乎所以，也许这一切就是我自作自受的惩罚吧。”
“你明明可以记恨我的，因为我欺骗了你。”
“可是那样有什么意义呢？我希望自己走的时候，也稍微留下些美好的记忆。带着恨意走到黄泉之下，会被孟婆耻笑的吧？”
“那你也太温柔了吧？”
“不是哦，这不是温柔。现在还在陪我聊天的安洁才是温柔呢。”大小姐舒服地靠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因为是安洁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光亮，如果这点光亮要从我生活中消失，其实我也希望是安洁拿走的，因为那样才比较公平嘛。我又没法给安洁回报什么，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那份光亮，而不付出代价，是十分无理自私的行为吧。”
“我只是为了杀死你才做了所有的一切而已。”
“别那么冷谈嘛，你可是确确实实偷走了我的心啊。”
“即便注定是悲剧，但你也在顺从下去——我不懂。”
“这个世界只有两种悲剧：一个是人死了，另一个是痛苦地活着。可安洁让我的悲剧从后者变成了前者。对我来说，我更能接受前者，所以顺从下去不也挺好的吗？我说过了吧？人都是自私的，像我这样‘活在当下’的人更是如此，只要能让自己稍微看上去体面点，即便是欺骗自己又怎么样呢——不过我是不会欺骗自己就是了。”
“还是无法理解。”
“哎呀，其实姐姐我自己都很意外，意外自己可以这么坦然接受现在的一切。”
“我果然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你。”
“在姐姐我死之前，可以给说安洁妹妹一点事吗？”
“无所谓，因为时间还很余裕。不过这是对你的特殊待遇。”
“是吗？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其实安洁很喜欢我吧？真是个不坦率的孩子，一点都不可爱。”大小姐笑眯眯地说道，“虽然只是我猜测，但也许我说的事对的——安洁一直在逃避吧。为了逃避‘明天’才想着拼尽全力‘活过今天’，因为这样才没有余力去思考‘明天’，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但我觉得，也许是什么早已注定在‘明天’发生的东西，只是你不愿意去接受，可是，为什么你这么想逃避呢......”
“有人会喜欢一无所有的感觉吗？连自己存在的价值都没有地活着。”
“即便没有价值，又怎么样呢？光是活下去，就已经是十分厉害的事了。”
“对啊，我光是活下去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可安洁不是为了自己而活啊。如果安洁是为了自己而活，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吧，安洁太拧巴自己了哦。”
“你是我的心理医生吗？”
“哎呀，我早说过我不了解安洁哦，安洁就是身上一堆秘密，才让姐姐我总是想着你啊。”大小姐靠在枕头上，笑眯眯却又十分平静地说道，“安洁和死神都一样，是十分蹩脚的演员，想要藏住什么，却会在人们面前露出马脚，这份不坦率真叫人心疼呢——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吧？”
“你真的不恨我吗？”
“我真心喜欢着安洁哦，也真心感谢你给我带来的这段时光。”大小姐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姐姐我真的累了，该好好休息了。”
“死......会是什么感觉？”
“就算我知道 ，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了哦。我这个没用的姐姐大人就是这样的啦。”
“啊......也是......那么，晚安了。”
“嗯，晚安。”
“呯”。
枪声在房间里回荡，不过不会有外人听到就是了。毕竟这座城市的喧嚣，吞下一声孤寂的枪声并不是什么难事。
“D-503，我是I-330,目标已经确认死亡。可以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疲倦。
只不过，她的叹息也同样被城市的喧嚣吞没，再没有一点存在的迹象。
19.5
You've set a trap that keeps you safe，
你在心门前设下重重陷阱，
The shelter won't be found，
谁也不能找到你的避难所，
He's got a chance to enter a maze，
他却找到了迷宫的入口，
It's always sudden，
如此措手不及，
You've been chasing after the moon，
你追逐他如同追逐月亮，
This world eats you up soon，
痴迷的快要被这个世界吞噬，
He's gonna throw away an old coat，
他施舍的旧外套，
And weight on his shoulder，
在你的肩上却有如山的重量，
Time outside flows on as always，
时间一如既往慢慢流淌，
You will leave marks，
心脏依旧刺痛不已，
Time outside flows on as always，
盛年不重来，
You will leave marks，
你却只想诉说美好的回忆，
You've set a trap that keeps you safe，
你最后的挣扎，
The crater in your words，
是欲言又止，
He's gonna throw away an old coat，
他离你而去毫无留恋的背影，
And weight on your shoulder，
是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Time outside flows on as always，
日复一日，
You will leave marks，
时间不曾为你停留片刻，
Time outside flows on as always，
日月既往，
You will leave marks，
却不能愈合你的伤口，
Time outside flows on as always，
光阴荏苒，
You will leave marks，
你依旧站在原地，
Time outside flows on as always，
流光瞬息，
You will leave marks，
你却只为月光驻足，
There should have been chains for you，
你试图用枷锁留下一抹余光，
You lost it before you knew its glow，
懊悔在黑夜降临之前便捂住双眼，
Time outside flows on as always，
斗转星移，
You will leave marks，
你依旧望着夜空，
Time outside flows on as always，
呼吸之间，
You will leave marks，
你想念的是他的气息，
Time outside flows on as always，
人生如梦，
You will leave marks，
你剩下的只有回忆，
Time outside flows on as always，
如昙花一现，
You will leave marks，
你也永远无法将他找回
——The fin.《Chai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