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儿。”那声甜美的呼唤让我的心微微的一颤。
我看着正在叫我名字的人，薄纱似的袖衫包裹在婀娜的身姿，本才十二岁左右却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一双弯弯的柳叶眉，带着点妩媚的桃花眼，还有那抹了唇脂的薄唇。她的嘴角荡着浅笑，那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微笑，而是真心真意的。
我小跑了起来，身子左摇右晃地向她跑去。我一下子扑在她的怀里，闻着她身上那淡淡的熏香味。
我抬起头，笑道：“阿姐。今日可是想岚儿了？”
阿姐，苏烟清，苏家的嫡长女。自幼聪慧，相貌端正，举止言谈都透露着世家小姐的风范，深得父亲与嫡母的喜爱。但那些礼数大多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在我眼里，她是个会笑而露齿，直言不讳的人。
苏烟清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手总是软软的，还散发着一股香味。
“阿姐可想岚儿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阿姐就宠着岚儿吧！”一旁正在捏泥人儿的苏寒宇站了起来，伸出沾满泥土的左手，指着我。现下已经入了秋，天自然是凉了些。他的鼻子上还吊着一条鼻涕，见鼻涕流出来了，他猛地一吸。原本空中散发的醋意，如今被他那搞笑的样子全都打破了。
站在他左边的侍女低着头走了过来，她拿出腰间的锦帕，擤了一下他的鼻子。
阿姐看看我再看看自家的亲弟弟，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情。也是，我和他同是三岁，性情却全然相反。
“哼！岚儿都没有抱过我！阿姐怎的可以这般，独享岚儿！”苏寒宇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副较真的模样到不像是出现在他的脸上。说着，他打着罗圈腿，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用那双泥手一把从后面抱住了我。
我正想挣脱他的手，小薰不知何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四姑娘！姨娘她先前动了胎气！”小薰磕磕绊绊地跑着，裙摆上粘染着泥水。
我一听，心底咯噔一跳，我睁大了眼睛，呼吸在那一瞬间快了几倍。
我挣脱开来，一把抓住正在喘气的小薰，我焦躁不安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小薰被我的突然举动有些惊讶，然后支支吾吾有些自责地说：“姨娘动了胎气，羊水都破了，恐怕要早产。”
“郎中！请郎中没！”我几乎是吼道，心底的焦虑瞬间扩大开来，我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六姨娘已经请了。”小薰颤颤巍巍地说，眼里包裹着泪，神情透露出的尽是害怕。
今日本是祭祀的节日，父亲和嫡母早就去了庙堂。在父亲的百般说辞下，嫡母将主母印给了六姨娘顾思如，现下整个苏府便是她顾六姨娘在打理。
这个顾六姨娘的心本就深不可测，来了苏家最少也有两年了，未诞下一子，可父亲却对她爱护有加，下边的人对顾二姨娘都有同一个称呼——“狐狸精”。若不是狐狸精，那怎会诱惑得父亲那般痴情。
我心底涌起一阵不安，那顾六姨娘刚进门时就嚣张跋扈地很，仗着父亲喜爱她便在府中四处施压，可也就是那个时候母亲与她结了梁子。她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向来是有怨必报，这回母亲早产，她怎会这般帮助？莫不是那榆木脑袋开了窍，想和母亲成为朋友？还是，想趁父亲不在，重新塑造一下自己恶劣的形象？
“郎中现在在何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笨的问题。
“觅香院，正在为姨娘接产。”
我如释重负地松开双手，向觅香院奔去，小薰和阿姐他们也跟着我来到了觅香院。
我四处张望，寻找着小蝶的身影，听见房屋内母亲的呻吟声我这才反应过来，小蝶这时定是在一旁服侍母亲。
心底的石头扑通地落了下来。
我喘着粗气，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明明从寻香院到觅香院也就几十米的路程。我缓缓地推开门，母亲的呻吟声变得越发地响亮、清澈。
“阿……姨娘。”我轻声呼唤着母亲。
当我看见屋里情景的那一刻，我的汗毛瞬间就树立了起来，落下来的石头又猛地升高，悬在我的心头。母亲的呻吟声、我的心跳声还有一旁小薰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全都杂糅在了一起。
那件屋子里只有我母亲一人。
母亲的身上搭着丝制的被子，被撑起被子的下方，那团黑色绒毛的下方，有一个包着一层薄膜的头顶。
我惊讶的有些呆了，身后的那三人和我一般。
我猛地转过头，看着苏寒宇，恶声道：“我劝你现在闭上你的眼睛，小心长针眼！”果不其然，他被吓得露出了害怕的表情，闭上眼，转过了身子。
我连忙冲进屋子，把阿姐和苏寒宇关在了外面。
“阿娘！”我跪在床前，轻声询问着母亲。
她的脸色比以往更白，黑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一丝一缕地粘在母亲苍白的脸颊上。床柜上放着一个铁盆，里面装着水和一张湿帕子。我摸了摸那水，还是热乎的。
我连忙将帕子拧干，擦拭着母亲微微发抖的脸和嘴唇。那张嘴唇不在是早晨那抹了唇脂般的亮丽，而是干得发裂，白得像是抹了滑石粉。
母亲感觉到了我手心的体温，睁开了眼，先前还在呻吟的母亲现如今已经停了下来。
“阿娘，郎中呢？小蝶呢？”我慌张地问道，着急的眼泪就那么一瞬间便涌了出来，我颤抖着手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岚儿，我好像不行了……”母亲的声音很小，她一开口，那干裂的唇瓣竟撕扯开来，流出了红色的鲜血。
“小薰，快去请郎中，快啊！”我无视母亲的话，冲小薰吼道。
“岚儿。岚儿！”母亲用出了自己最大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那沙哑的嗓音就像刀子一般，一下一下地划在我的心上，她见我盯着她的眼睛，欣慰一笑，“很好岚儿……我……好像真的不行了……”
“不不不！”我快速地将手里的帕子浸湿，再拧干，小心地擦拭母亲的脸颊和脖颈，“阿娘，您别这么说。小、小薰已经去找郎中了。您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就像先前颤抖的母亲一样。
母亲的眼里夹着泪，她苦笑着，明明痛的已经皱起的眉毛和扭曲的嘴角，现在嘴角却抽搐般地向上扬。
我用手抚摸着母亲的额头，眼泪不住地向外流着，“阿娘，您再使把劲，弟弟就要出来了。”
母亲伸出那张满老茧的手，无力地摸了摸我的头，“阿娘真的没有力气了……”
“小薰怎么还没有找到郎中啊！”我抬头看了一眼被关上的房门，心底火急火燎的，“阿娘，您再等等，我这就去找郎中来。”
我起身要走，可母亲却抓住了我，她快速地说：“岚儿……要记住阿娘的话……谨慎行事……”
我将她的手放回原处，破门而出。
“岚儿！”门外的阿姐叫着我，苏寒宇那惊恐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
我不去理会他们，一抹眼泪，转身向外门跑去。
就在我转头的那一刹那，我又撇见了母亲种植的兰花。秋日的夕阳缓缓地撒在淡黄色的花朵上，但这并不能让它们再次直立起来，它们无力地耷拉在花盆边，就像母亲的手耷拉在床沿。
母亲不会有事的！
那朵花微微向下倾去。
母亲不会有事的！
那朵花与它的枝干分离，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