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儿,为父觉得此举不妥。”萧瑾深思熟虑一番,未接受萧含光的提议。
萧含光也没有打算父亲会一口答应,才道:“爹爹,儿此番,是不想王脊檩与黎焕坐收渔利。且不论他二人是否又不臣之心,就算有,您与他们相互牵制,儿也是安心的。”
“黎焕是何种人,为父清楚得很,他不会有不臣之心。不过如今看来,掌兵的王大帅势力最强,手底下兵多将广,他最疼爱的次女已然是大王的妃子,如何要反?”萧瑾不清楚女儿的心思了,她是从何处得出那二人要反的消息。
萧含光笑道:“爹爹的朋友自是没得说。人都是会变的,黎焕是骠骑将军时,您是萧城少主,当日是臣属。他是绛侯,您是穆侯,便不再是臣属。
您要如何保证他的心意,何况,离王位只不过一步之遥。王脊檩此人亦是,若是辰妃产子,地位比辞晗的出生高,将其列入王族,王脊檩定是不愿的。
再说,到时候周室那些王公贵族受了支使,支持辰妃之子上位,哪里还有辞晗的立足之地。大王的身子一日不好,便有一日的危机,一日的机会。”
萧瑾看着萧含光,叹道:“虽说你不谙世事,却也看得通透。为父无意于王位,也无意于争斗。可他二人却是不知了。我儿当真是长大了,大王不肖,委屈你了。”
萧含光执起萧瑾的手道:“儿也无意于王位,也无意于争斗,却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爹爹定要为了萧氏一族多做打算啊。”
“听你的便是,其余你不用操心,将后宫掌好,边陲交于为父。”萧瑾也笑了,打了一辈子仗,出生入死的兄弟挚友,到头来还是要多加防备,这种滋味当真难受。只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送走了萧瑾,萧含光才带了暖竹这些贴身宫女搬去了杞梁殿,连周辞晗也一应带了去。
春深时节,春馆里百花齐放。
周辞晗近来总是带着自己的小厮过去练剑,前些日子母后与他说,若是他剑术早日击退了黎妃娘娘,他便能早日成为世子。
“母后可当真?父王并未与儿说过...”他听到这个消息正练完剑,满头大汗却开心地跳将起来,又显忐忑。
萧含光心疼地摸着他的小脸,柔声道:“母后何时诓过我儿了。你父王现在病中,你下了学,多去乾元殿探望他,他定能早日醒来。到时,母后为你与你父王请命,让他册你为世子便是。”
“嗯!儿定会努力,不让您和父王失望的。”周辞晗将剑收好,他约莫是对做世子期待得紧吧。
萧含光看着他笑得开心,心道:虽与辞晗无任何血脉关联,却当他是亲生子,不然,也不会有姬承影盟誓之约了。
周昌这次昏迷,她摆出的姿态不过是为今后打算罢了,他昏迷愈久,周辞晗的处境便愈好,待不需他时,将他撇去便是。
周辞晗自是不明白出了何等大事的,他一个孩童,再如何稳重,俱是要看萧含光的意思行事。
他全身心的信萧含光,其他人说的都要报与母后裁定,母后说是,他便是。他倚着这棵巨树,不受外来半点侵蚀,哪怕周昌妃嫔众多,嚼舌根的宫人婢女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他还是信萧含光。
他信萧含光说,父王不是不喜他,父王将会命他为世子,他是父王母后最喜爱的孩子。
最初,他觉着母后不喜与父王同寝,是因着父王总是与其他女人亲密,吃醋拈酸罢了。
黎妃娘娘进宫后,父王极少到别的妃子宫里去,左右都是想去亲近黎妃娘娘,听母后说,黎妃娘娘与她一般,未曾让父王近身,他蓦地明白了一件事:母后与黎妃娘娘约莫是不喜父王的。
从不曾听母后说有心悦之人,也不曾听黎妃娘娘如此言过,他小小的心里还是有些希冀,若是母后与黎妃娘娘有心悦之人便好了,父王分明有许多女人,母后与黎妃娘娘为何不能有其他人呢?
若是母后与黎妃娘娘相继有了心仪之人,他定是欢喜不尽的,可这天下,与她二人相配之人凤毛麟角,便是寻着了,也说不好定能共白头。
他想登位,一来,是寻思自己是周室唯一的男丁,母后对自己寄予厚望,望能为家为国效忠效力。
二来,国史的夫子常道,君王始终,不过百姓,他在课业中听闻了些许百姓市井之苦,小小年纪便生出了明君之心。
三来,那些个妃嫔总是对母后虎视眈眈,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却尽干些肮脏龌龊之事,为母后能安然,他也定要登位的。
自黎妃娘娘说待到剑术越过她了,便是长大,他便拼命练剑。母后说要与父王请命册他为世子,他便在国史课业中更上心了。
萧含光也将周辞晗的改变看在眼中,着实为这孩子欣慰。
虽说后宫干政有违祖制,奈何王室宗亲皆常年驻守封地,对蒿城事宜全然不通,而那些手握兵权的重臣竟愿意听一介女流,也只好放任萧含光发号施令了。
春末,常灿等一众文臣上奏,向郡等地的灾祸大多已是平定了,唯新山以东不仅未曾平定,反而又愈演愈烈之势。
“启禀娘娘,新山之祸,臣早已派遣了人去,时隔三月,尚未回到蒿城,臣以为,定是当地出了乱臣贼子搅乱,使得此事迟迟不得解决。”常灿站在乾元殿的前厅,与萧含光道。
萧含光朝内殿放心看了一眼,蹙起眉头道:“大王已昏迷月余,各地的灾荒皆是能平,独这新山不知怎地,也罢,劳烦右相了,此事本宫再思虑一番。”
“如此,老臣便不插手了,大王龙体有恙,娘娘定要保全自身...”老狐狸常灿眯了眯眼,他确是知晓周昌是服了丹药才致如此,却不知周昌这般昏迷了月余是姬承影从中作梗。
他怀疑过萧含光,现下是萧氏上位的最好时机,外戚干政,子少母壮,可周昌并无册周辞晗之意。
最迟到了夏末,辰妃亦会产子,若是男丁,王脊檩定会支持自己的亲孙上位,到时萧家定要遭受一番重击了。
“借右相吉言,大王想必不日便会清醒过来。”萧含光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道:“右相,夏祭将至,您又要操劳了,不若今年早做准备?”
常灿拱了拱袖:“但凭娘娘吩咐,臣早做安排。”
萧含光虚扶一把,幽幽地道:“现下便准备吧,新山一事,本宫自有决断,待夏祭成了,便要有个结果,拖不得。”
“您予臣三日,便可准备妥当。不知娘娘此番夏祭要带何人同往?”常灿问道。
“若可,臣妾愿与娘娘一同前往。”姬承影着了宫装慢慢走近了,常灿才认清此人是黎妃娘娘,赶忙见礼道:“黎妃娘娘安。”
“不敢不敢,您是右相,劳苦功高,本宫不过小小妃嫔,不敢受您的大礼。”姬承影扶起常灿,又问道:“本宫从未与王后娘娘同去夏祭,不知能否带臣妾前往?”
“您言重了。”常灿直起腰道:“夏祭此事向来是王后娘娘做主,只需娘娘同意,您便可一同前往。”
“夏祭何处?”姬承影转向萧含光,却是问常灿。
常灿回道:“回娘娘,护国寺。”
“如此,便是新山一带了。”姬承影蓦地明白了萧含光的用意,是为借夏祭之名行查探之实。
萧含光轻微点了头,她猜到姬承影的想法,心中暗叹她的聪慧,道:“便是新山一带。黎妃左右在宫中烦闷,与本宫同去,倒也合适。”
常灿瞟着两人间的互动,百思不得其解。
萧含光乃萧瑾之女,黎筱乃黎焕之女,按理说当是一山不容二虎之势,这黎妃娘娘怎地不与辰妃一同,反而处处让着王后呢?
“娘娘这是允了臣妾?”姬承影笑起来,眼眸里温润如水。
萧含光倒觉着她此刻像个孩子般,便不自觉地用平日里对周辞晗说话的嗓音温声道:“嗯,允了。”
常灿左看右看都觉着此二人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咳了两声:“咳,那便请二位娘娘三日后启程,老臣告退。”
婢女送走了常灿,姬承影才跟着萧含光进了内殿。
屏退了所有人,萧含光站在周昌边上细细查看一番,沉声道:“你送来的药剂量重了,御医说,再饮半年,周昌定是要崩逝,到时便不好办了。”
“不是说迟早要他的命吗?剂量小了,若是哪天他醒过来,你我该如何?”姬承影半眼都不想看周昌,只站在窗棂边上看着萧含光的动作。
萧含光顿了顿,又道:“夏祭你与我同去,常灿那老狐狸怕是起疑了。前朝可托付给他,料想他不会亏待了辞晗,只是这后宫,不知要谁照看才稳妥。”
“夏祭与新山一事,不过月余便可,你寻思着王凌然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姬承影慢慢走到萧含光身后,注意到她为周昌掖被的动作,心里涌起一股子酸水,周昌何德何能,娶得这般人物,还要三妻四妾,若是自己,定只守着萧含光一生一世了。
萧含光尚未注意到姬承影已是到了身后,还伸手探了探周昌的额头,昏睡的日子久了,整个人面色苍白,尽显病态。
萧含光不过是想试探一番,她怕周昌是装的昏迷,虽说姬承影的药也可助眠,若是想治,却是有药可治。
姬承影却会错了意,她问也不问,便将萧含光的手从周昌的额头拿开,蹙眉道:“你此番,难不成是对这个丧心病狂之人动了心思?”
萧含光笑她:“你怎会如此想?我不过是想试探一番,若有御医暗中助他,你的药失效了才糟。”
姬承影才意识到握着对方的手还未放开。王后娘娘的柔荑削葱般细润白皙,握在手中便如玉般舒适可人,她不想放,却不能不放。
好在萧含光并未察觉她的不对,只觉自从她住到杞梁殿后,姬承影更是古怪了些吧。
本是说好,要萧含光住在偏殿的,姬承影却反悔了:“王后娘娘后宫之主万金之躯,怎可住于偏殿。不若臣妾将主殿让于你。”
“你本是杞梁殿主位,怎能因着我落了自己的名头,传出去定要叫人笑话,不若同住主殿便是。”萧含光并无打趣之意,却让姬承影又红了脸,不再言语。
细想一番,姬承影于自己常会露出羞态,是何时开始,自己又是何时有所察觉,皆是不曾在意。
若说她面皮薄,她对着外人张牙舞爪嚣张之相根本与面皮薄毫无干系,那她究竟何以对着自己面红耳赤,当真让人不懂。
外人?何时将她划做自己人的,也是不知,罢了,爹爹常说难得糊涂,太过精细反而容易百密一疏,萧含光安慰着自己,她就是莫名地信任姬承影,找不出理由。
“那你试探的如何了?”姬承影恋恋不舍地放开萧含光,拉回她的思绪。
萧含光不留痕迹地将手收到广袖里,微微一笑道:“自是稳妥的。你今日回去了吩咐彩儿收拾行囊吧。”
“我猜,你将夏祭提前将近一月便是想去新山看看。”姬承影肯定地道。
萧含光将内殿门打开,与她一同回杞梁殿,将一应事宜安排妥了才道:“你若是在对着王凌然也这般就好了。”
“我这不是看不惯她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嘛,你需得母仪天下,我却见不得她事事想压你一头,不过是个妃子...”姬承影动了些气,眉头高扬起来,扯了一把对方的袖子:“你竟为她说我,当真是...”
萧含光看着她小女儿姿态尽显,才掩着口笑道:“你在这后宫便是一人之下的,我乃后宫之主,谁能压我一头不成?不过是我不在意这些罢了。”
姬承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直让她有些心慌,赶忙移开了眸子:“你这般看我做何?难不成你觉着我会在意那些琐事?”
“我是不知你除了辞晗还在意什么了,分明是个谪仙的样,偏生为了那孩子下凡了。”姬承影自知方才不妥,转而打趣她。
“辞晗非我亲生不假,我也并非想将他如何,只是他娘亲去前托我照拂,”萧含光忆起当日的情形,叹道:“周昌酒后的祸端罢了,却生生带去一条人命,我觉着她可怜地紧,才应承下了。”
姬承影也跟着叹气道:“周昌我便不说了,辞晗的亲娘却当真可怜。”
“他想做世子,我便答应了,不过是辛苦些,倒也能成。”萧含光将皮氅解开交到跟着的暖竹手里,又道:“春深了,天渐暖了,再披着这些便是累赘。”
姬承影也解开身上的薄氅,却披到了萧含光的身上:“乍暖还寒,别着凉了才是,那些个歹人等着你收拾呢!”
萧含光没能拒绝她的薄氅,却道:“你也不比我强几分,回去了饮一碗姜汤吧。”
暖竹这时候才搭上句话:“冷菊一早便备着呢!主子不必忧心。”
“哦?”萧含光笑道:“冷菊倒是极妥帖的,姜汤后怕是还备下了小食。”
暖竹陪着笑道:“主子就是知道,不知何时黎妃娘娘改了口味,喜甜了,还专门把合卺殿的厨子带过来了呢!”
姬承影看着主仆二人,不由得道:“怪不得我总觉着最近的点心分外香,不像殿里的厨子做的,原来是王后娘娘的恩典。”
“你收了想打趣我的心思吧,”萧含光只一眼便猜到她要说什么话:“合卺殿一众皆宿在杞梁殿,一个厨子罢了,你想要的,只管说便是。”
姬承影从萧含光的眸子里看出她的认真,知道她不是在说笑,便收起自己说笑之心,诚心地道:“我只想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厌弃我。”
突如其来的认真,萧含光竟有些不能招架,那种姬承影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来了,她还是挪开了目光,只道了一个嗯字作回应,不再言语。
回到杞梁殿,冷菊说是周辞晗在前殿等着见黎妃娘娘,姬承影还纳闷地看了看萧含光,问道:“辞晗怎地说要见我?而不是你呢?”
萧含光也是不知周辞晗是为何,只是道:“辞晗想来是找你有事商议。你勿忘了喝姜汤便是。”
“嗯,”姬承影应了一声,与萧含光分开了。
甫一进殿门,周辞晗便扑到身前抱住了姬承影的手臂,亲热地道:“儿现下的剑术能在师父手下走过几十回合了!”
“辞晗的剑术如此精进,当要打赏犒劳一番,不过,此次前来定是有事相商吧?”姬承影看着他激动的脸庞,哪里还有初见时的腼腆模样,这孩子不知怎地,与萧含光一般地信任她。
她自是不知,周辞晗对她第一印象极好,他觉着父王这个妃嫔不是来与母后争斗的,为人和善又与别的妃嫔的性子不同,让他生起了兴趣。
果不其然,自打她进了宫,后宫死水办的生活便是被搅和得起了层层波澜,母后与她走得极近,她与母后关系极好。
他一直苦于母后身边没个说体己话的人,暖竹冷菊虽说是打小的情谊,到底心里装着主仆之别。自己又年幼,母后心中有苦,也不会说于自己,黎妃娘娘正合适。
他想守护母后的感情溢于言表,自幼,旁人都对自己不着正眼,还有人传自己不是王后娘娘的亲子。
母后虽惩治了那些嚼舌头的人,自己却晓得,他们说的可能是真的,他真的不是母后的亲子。母后将自己养大,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王后,还是要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
“您要赏儿什么儿都喜欢的,只愿您与母后能身体安康。”小大人认真说着这样的话,将姬承影逗笑了。
她笑了一会儿,才摸着周辞晗的脑袋问道:“我与你母后难不成很让你操心吗?”
话一出口,周辞晗的小脸便通红一片,用力摇着头道:“不,儿只是忧心您与母后,为国事操劳过度...”
“你这片孝心难得,不过,无需担忧,你母后可厉害着呢。”姬承影将冷菊端来的姜汤一饮而尽,擦干净嘴角,继续道:“三天后我与你母后同去夏祭,她现下应是在安排此事了。要不,一起去看看?你这般来找我,她说不准心里拈酸呢!”
周辞晗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才道:“儿今日来是想着与您比划几招的,冷菊姐姐说您与母后皆是有些不适,便作罢了。”
“原是如此啊,”姬承影笑道:“那你便回去再练些时日吧,剑术师父的本事全学会了才算数的。辞晗,你得明白,你想护着你母后,便要成为武艺超群之人。”
周辞晗点点头道:“儿都明白,这便去看看母后。”
“哎!”姬承影忙将人叫住:“我与你同去吧,不知她安排妥当了否。”
说着,牵起周辞晗的手到偏殿去了。
“此事速速去办,本宫在护国寺等你,退下吧。”萧含光冷然的声音传出门外,周辞晗脚步一顿,拉着姬承影的手紧了几分。
姬承影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温声询问道:“怎地了?”
“母后,”周辞晗抬头看她,低声道:“与平日里不一样。”
姬承影弯腰将他抱在怀中,正好里面的人出来,作揖道:“请黎妃娘娘安。”
姬承影不认识此人,只说了句免礼,便与周辞晗进了殿。可巧,萧含光坐在桌边饮茶,静静地看了一眼姬承影,又看了眼周辞晗。
“都这般大了,竟还要人抱着。”萧含光说着,周辞晗才从姬承影怀中落地。
跑到母后身边,乖巧地坐下,才道:“儿今日是来与黎娘娘过招的,可你们俩皆是这般弱的身子骨,儿便打消了念头。”
“我儿晓得心疼人了,不知将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萧含光不知怎地,竟提起了这些,倒是将周辞晗说了个大红脸:“儿尚幼...”
姬承影在一旁看着母子二人互动,也不搭话,只是带着笑意饮茶。
暖竹从外进来,手里拿着个玉壶,入眼的三人竟觉着分外和谐。
“暖竹?”萧含光已将她的神态看在眼里,便出言问道:“你晃神了?”
暖竹这才回过神来,将玉壶放下,笑吟吟地道:“主子,奴婢看您倒是与黎妃娘娘合眼得很。”
“你这小丫头,尽是乱说。”姬承影怕暖竹无心之言引起萧含光多想,便赶忙阻断:“本宫与你家主子俱是女子,何来合眼之说。”
暖竹于她倒上一盏暖茶,才捂着嘴笑道:“黎妃娘娘可是故意的?大王从未与主子琴瑟和鸣过,与公子也不愿理睬,倒是您啊,总与主子和公子走得这般近。现下,人人都传您与主子姐妹情深,还道您暗里是算计什么呢?!”
“本宫算计你家主子?这些妇人当真是自作聪明。”姬承影早已见惯了暖竹的皮实,也不与她见怪,看了一眼萧含光,见她眸中未曾袒露何种异样,才暗自舒了口气。
暖竹却是说者无心,还追问道:“娘娘您就说,这民间,哪家的正房夫人和偏房处的这般亲近呐!”
姬承影抿着唇,又瞥了眼萧含光,对方还在与周辞晗嬉笑,便道:“民间哪能与宫里比的,你家主子乃是王后娘娘,母仪天下,岂能是那些山野村妇们可比拟的。”
“非是比拟的事吧,只是我与黎妃对大王俱无情意可言。”萧含光冷冷地开口,竟将姬承影吓得微微一颤,不知何故的萧含光还问她一句:“你当真是着了风寒?”
“不...”尚未来得及回出话,便听萧含光又道:“我早前不让你将薄氅与我的,你偏是不听。”
姬承影的脸瞬时红了些,略显局促地道:“我并未染了风寒。”她真怕,若是当真染上风寒了,萧含光是否还会带她一起前往新山之地。
倏地,姬承影领悟到,她害怕萧含光将她丢下,让她一人,独自于这僵硬冰冷的宫中面对那些厌恶之人。
她在依赖萧含光,不带上她们盟约之情,亦不带上她对萧含光的丝丝心悦。
她打心底里将自己的未来,安危...悉数交于了这个认识不到一年的人。
她们俱是出自名门望族,她们自是天下少有的女子,她们共侍一夫,她们与夫君无甚情意。
姬承影觉着,自己与萧含光相似之处太多,却也存了太多的不同。
她平日里唤她作承影,她亦可以唤她一句含光。
私心里却琢磨着要知晓了她的小字,趁她不备,于她惊喜。
她那样风轻云淡,怕是知晓了自己的情意,也当做不知吧!
姬承影不知道该如何了。
遇上亲族被灭之事,她知该复仇,一步步算计精细;遇上周昌纠缠之事,她知该周旋,一条条按部就班;可到了萧含光身上,先是无意间看光了人家的身子,自此埋下了心中的情种,不自觉的接近,亲密,到头来成了现下的模样,她深陷其中,已是不可自拔的态势。
她的一句句关切,不过是于友人理所应当的问候,听在自己耳中全然变了味道,成了伉俪间的温声细语。
这样的萧含光她要如何抗拒,待到复仇后,只得离开她吧。走得越远越好,免得一时不察要她发觉,生起烦恼心。
不论她能否接受这种惊世骇俗的爱意,不论她是否觉着自己恶心。
“我并未染了风寒,”姬承影再次道,只是眼神里的涟漪不见了,萧含光觉着有趣,方才还水波连连的看着自己,何故又这般呢?
她亲为姬承影添了杯茶,才道:“我自是晓得了,你不必再言一次,既是无事,这几日便好生歇息,夏祭之事不劳你操心,我已安排下去了,一切从简,并附上了辞晗的名义。”
“你是说,此次借夏祭之名,你想将辞晗正式推出去?”姬承影不明白萧含光这番做的道理。她不怕那些酸儒腐士向前朝参她一本,到时候平添阻力吗?
“正是,”萧含光肯定地道,口气毋庸置疑:“大王昏迷于病榻之上,只有辞晗一人,乃是王庭嫡子身份,我说他行,他便行。”
辰妃王凌然将要产子,德贵人也紧随其后,是男是女,皆是未知,若新山以东之事不能快刀斩乱麻,后宫恐要生事。
姬承影能想到的,萧含光沐浴理由想不到,许是有万全之策吧。姬承影想着,叹了口气,道:“你觉着可行,我竭力配合你便是。”
“嗯。”萧含光笑了笑,她十分清醒,也知自己到底在做何事,成败在此一举,但她不容有误。因为,这关系到整个周国的兴衰存亡!
周辞晗自是不解,母后与黎妃娘娘话中有话,却也未开口询问,他知晓,母后会将这些事处置妥当的。
“今夜的晚膳儿吩咐小厨房做了母后爱吃的菜,您定是累了,便多用些。”稍作思索,乖巧地话说出,周辞晗脑袋上便落了只手。
暖竹摸着周辞晗的脑袋笑眯眯地道:“便像主子稍前说的,公子这般温润,懂得疼人,不知今后谁家的女儿有福呢!”
冷菊亦是从外面进来,看到暖竹的动作,赶忙将她的手拿下来,小声斥责道:“说过你许多,怎地还要摸公子的头?”
“不妨事,”虽说暖竹是萧含光的婢女,萧含光却未曾将她们当做下人般奴役,她原先便是看见暖竹的动作,也未有制止。
周辞晗年少,本就因着周昌不喜,少了许多玩伴,暖竹二人与萧含光年纪相仿,说来算是半个姨娘了,他自小便在身边长大的,自是比旁人更亲近。
冷菊顿了顿,不再动作,又道:“主子安排的事已吩咐好了,现下便与黎妃娘娘进膳吧。”
萧含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在一旁品茶的姬承影,问道:“我确是有些饿了,同去?”
姬承影站起身,与萧含光进了膳,将周辞晗送回合卺殿,一晃都是夜了。
“你何以翻来覆去的...”同是躺在一张榻上,萧含光察觉到姬承影还未睡着,倒腾了半个时辰,才忍不住发问道:“是有何心事?”
二人已同榻半月有余,到底是宫里,床榻都较平民家中大上不少,加之二人皆是瘦弱的身子,竟是隔了一尺有余。
“你说,我们这般铤而走险,能成事否。”姬承影低声道了一句,夜里寂静,她清冽的声音分外清晰。
萧含光起身,将烛光挑亮了,坐到桌边,看着还躺地完好的姬承影,幽幽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已安排妥当,我不能应允你万无一失,却又九成把握,能成事。”
姬承影未答话,萧含光又道:“此番去新山源城,有些风险,我已命人前去打探消息。你也知,当地的难民已是聚集了数月,不若,一次将事办妥。”
“前朝水深,我本不愿你涉足的。”姬承影想了想,她知晓,若要成事,定要与前朝众臣知会,可她二人,是要将王命革去,掌控朝堂,推人上位。
谋逆之事,稍有不慎,祸及全族。她再怎么不想与那些老狐狸打交道,却也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去做。
顿了顿,姬承影继续道:“可我亦知,你不涉足,便无人能成事了。”
“夜深了,睡吧。”萧含光暗下眸子,熄了烛火,重新躺好。
耳际传来萧含光绵长的呼吸声,姬承影确定她已入睡,才将身子转过来对着她。借着窗棂透过的微弱月光,她用眸子将她的温柔眉眼细细描摹一次又一次。
萧含光,含光。
口中咀嚼着她的名,实无睡意,同榻月余,她都规规矩矩地离她一尺远,生怕暴露了自己的情意。她怕萧含光知道,也期望着她能知道,然,萧含光知道后会作何决议,她不敢想。
萧含光那般聪慧之人,就算知晓男女之事,却不见得知晓男女之情,遑论女女之情,这约莫是她不曾想过的事吧!若是袒露了这份情意,她厌恶了自己,姬承影才当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罢了,若是没有机会,不说也罢。
再次深深地看了熟睡的萧含光一眼,姬承影终是合上眼眸,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