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去就是。你将酒食备齐,当日我会带辞晗过去,他近来常受夫子夸赞,我虽与了他些小玩意儿,却没能抽空陪他,想来,他才5岁。正是与娘亲撒娇的年纪。”萧含光提及周辞晗,眸中温柔之意将要溢出,姬承影看了又起了最初见周辞晗的时候的嫉妒之意。
只是,当时是嫉妒周辞晗可以这般温柔的母后身边成长,现下不一样了而已。
她嫉妒周辞晗可以独占萧含光的温柔,而自己却只不过是她的盟友罢了,一旦复仇结束,两人将归于零。
萧含光自是不会将姬承影在心中是何种独特之事宣扬出去的,姬承影一丝一毫都不会知晓对方的心意。
赏花那日午后,春馆。
姬承影前夜便吩咐彩儿,要她早早带人将春馆布置妥当,自己则亲去迎萧含光与周辞晗。
平日里练剑练得辛苦,早早在周辞晗幼小的手掌上磨出一层薄茧,萧含光看了总觉得心疼,便拿出药膏与他涂抹。
看着这番亲子间的互动,姬承影与暖竹冷菊等站于一旁。两宫随从们今日俱是得了恩典,主子于他们休息一日,不需特意侍候,只留下了身边的近侍。
入春后日头渐暖,春馆便是王室祖先专为观赏春季花卉修葺的,馆内植入周国各地的各色花卉,亦于馆心建了两座赏花亭,名为涧春亭与望春亭,以供王室贵族来此休憩赏花。
“啊,是你们二位在此。”尖细的嗓音响起,眼前的母慈子孝情形被无端打破,姬承影觉着此人当真是缺心眼,分明是被众妃嫔厌弃之人,还老往人群里钻。
“本宫见这里花骨朵儿要绽开了,便邀德贵人来此观赏,不想这两座春亭俱是让人占了,当真是...”若不是看辰妃大腹便便,走路都需得人扶,德贵人亦是遮掩不住的体态,姬承影便想替萧含光教训一番了。
训教后宫妃嫔,本就是王后娘娘的职权,她不愿在旁人跟前让萧含光落了脸面,只是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为周辞晗涂抹膏药的她。
当事者却丝毫不介意,站起身,暖竹为她抚去微尘。
萧含光拉住周辞晗的手,辞晗一弯腰,声音乖巧清润:“问辰妃娘娘与德贵人安。”
德贵人在一旁倒是赶忙虚扶了一把:“公子安,快起吧。”眉眼间尽是温柔之色,单看此情此景,丁点看不出是辰妃调教出的大宫女。
辰妃一如既往的不喜欢周辞晗,只是翻了个白眼,傲慢地道:“起吧。臣妾身子不适,就不给王后娘娘请安了。”
德贵人却是微屈了膝福身:“臣妾给王后娘娘与黎妃娘娘请安。”
萧含光向来不在意这些虚礼,便不追究辰妃的过失,只是对德贵人道:“起吧,听御医们说你怀的是男胎,于这个孩子,大王想必是欢喜的,定要保重身子。”
“至于辰妃,也要保重自己,御医也有失误的时候,保不齐生产时,发现是个男胎。”萧含光说着,便拉着周辞晗的小手进了涧春亭:“即是大家都来了,一起观赏吧。望春亭的格局乃是绝佳,黎妃也用心布置过了。”
辰妃才不会与萧含光客气,趾高气扬地走进望春亭便喊着口渴,德贵人只得跟着过去。
姬承影看一眼那边,又转过来看着萧含光:“你既知我用心布置,何必便宜了她们?”
“虽说望春亭格局甚佳,也缺了点韵味,你不觉得四处皆是花红柳绿,看得晃眼吗?”萧含光兀自坐下,周辞晗已跟在冷菊身后玩闹去了,身边的座位便留于了姬承影。
姬承影看着她专注品茗的模样,倏地笑出声:“罢了,不过是赏花,哪里都是春意,又何苦拘泥一座亭子。”
“正是如此,你的敌人越在意的东西,你在面上需得不在意才行。软肋亦是如此,万不该被抓住把柄。”萧含光恬静地望了一眼望春亭内,德贵人乖顺的坐于一旁,甚至亲身服侍辰妃。
姬承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已将萧含光的意思了然于胸,又道:“那我呢?我是否会成为你的敌人,毕竟我的把柄,全部握于你手上。”
“挡我儿上位者皆是我的敌人,你自不会是,除非你想与周昌做点什么。”分明知晓姬承影不过一句玩笑,却认真作答,还做了反击。
姬承影将身子前倾,正巧迎上萧含光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我不会与你为敌,也不会与周昌有什么。”
许是离得近了,萧含光甚至能听到姬承影轻微的呼吸声,她竟觉气氛稍显暧昧。
对,就是暧昧。
虽不知为何要以此表示,却让萧含光的心跳快了一瞬,她率先挪开视线,顺手拿起桌上的炸果子送进口中,以掩饰瞬间的心动。
可姬承影还在注视着她,目光让她面色渐红起来。
“咳,”姬承影放弃了,她回过神,才意识到方才有多么不妥,也学萧含光的样子,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若是周昌知晓我便是当夜的刺客,怕是要将我碎尸万段了。”小声谈笑着,姬承影自以为化解了尴尬。
“那棵樱树也长大了。”萧含光道:“一起看看吧。”说着出了涧春亭,走过去,正巧,周辞晗在树下张望着。
“我儿看什么呢?如此出神?”萧含光摸了摸周辞晗的小脑袋,小孩子对什么新奇的事物都流露出想要知晓的意图。
姬承影跟过来,问道:“怎么,辞晗未曾见过这棵树吗?”许是熟稔了,姬承影也与萧含光一般唤他辞晗,这宫里,独她二人唤他的名,让周辞晗更亲近这位黎妃娘娘了。
“他自是见过的,每年都见,不过,这棵树越发高了,他以为是棵新树移栽过来罢了。”萧含光解释道。果不其然,周辞晗听罢,双眼睁得大大的:“真的吗母后,儿不过一年未见,它便如此高了,儿当冷菊姐姐诓骗儿的。”
萧含光笑道:“冷菊何曾骗过你啊?”
周辞晗思索一番,扁嘴道:“未曾,冷菊姐姐俱是说真话的,不似暖竹姐姐总是逗我。”
姬承影自是不知,此树是萧含光进宫后,栽种于此的,这些年,樱树慢慢长成了,开的花一年胜于一年。
周辞晗年幼不记事,对于树的成长自是不关心的。
“那儿何时能像树般长得这样快,儿想要快些长大。”周辞晗抬头看着立于近前的母后,母后是他崇敬之人,姬承影亦是,他想快些与她们比肩。
姬承影蹲下,笑意盎然地平视小人儿:“待辞晗将国史学完,剑术胜过我便能了。”
“真的吗?”他想知道母后的回答是否与黎妃娘娘一致呢!
“嗯。”萧含光肯定的语气让他开怀。
周辞晗对着两位娘亲般的人说出小大人样的话:“儿要快些学会。”
“公子何以如此急着长大呢?”难得有冷菊新奇之事。
周辞晗伸出手将萧含光与姬承影拉在两边,乌黑透亮的双眸透着认真的光,道:“辞晗想快些长大,便能保护母后与黎妃娘娘了。”
姬承影看着这孩子,感慨道:“辞晗会是个明君。”
如此心性,不枉萧含光悉心栽培,也不枉自己,将身家性命全数赌在他身上了。
“不可急于求成,学业也罢,剑术也罢,需得当心身子。”萧含光看了看姬承影欣慰的脸,出言吩咐。
周辞晗回以天真无邪的笑脸:“儿记得,您安心。”
“啧啧啧,尽是些母慈子孝的场面,合着整个宫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公子。” 讨人厌的嗓音又响起,姬承影当真弄不清楚,此人三翻四次在萧含光跟前挑衅是为何,她自以为萧含光不计较是怕了不成?
萧含光确是不将此类人物放在眼中的,不过是仗着怀了孩子,不能拿她怎么样罢了,竟敢越矩,言语间的不恭敬越发多起来。
“母慈子孝不打紧,你若是看厌了尽管回去便是。”萧含光刺了她一句便不再言语。
倒是姬承影紧跟着补上一句:“不过是因着自己没有罢了,便露出如此丑恶嫉恨之态,何苦呢?”
辰妃一听,当即直跺了数脚,气得拉起无言的德贵人便往回走。
待不相干之人走完,姬承影才算是松了口气:“今日本想与你好生观赏一番,不曾想让了此种人破坏了心境。”
“何苦为难自己呢?承影。”萧含光念出了姬承影的名,着实让她心颤,那声承影,是她此生听到过最动听悦耳的呼唤了。
却看萧含光顺手摘了朵娇艳的芍药递到她手中,正色继续道:“何苦拿他人的过失惩处你自己,又何苦,因着过失之人的言语让自己不快?若你这般,岂非正中她下怀?”
姬承影颤抖着接过那朵芍药,半晌才道:“嗯,你说的是。”
萧含光不再看她,转身拉着周辞晗的手弯起眼角:“母后带你去看南山移植过来的新种如何?”
“好!”小人儿脆生生地答道。
萧含光低声在他耳边又语了一句,小人儿显得更是开怀了。
罢了,辰妃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姬承影这般想着,回到涧春亭,远远观望着母子俩的动静。
未几,暖竹就过来通禀,说是周辞晗邀姬承影到合卺殿用晚膳,姬承影应下了。
却不曾想还未到晚膳时,乾元殿通晓,急招各宫妃嫔去侍疾。
周昌病了?
姬承影来不及多想,杞梁殿距乾元殿稍近,离开春馆前,她与萧含光简要商议一番,决定自己先去试探,萧含光随后便到。
待各宫妃嫔全数到了乾元殿,才知晓连重臣一应都在了。
萧含光是最后到场的,路过姬承影的席位时对方轻摆了一下头,表示尚未发现有何不妥。奈何此间气氛的确诡异的紧。
大殿鸦雀无声,连众人饮酒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周昌坐在王位上一言不发,手中似是握着什么东西。
萧含光走近才看清楚,竟是两颗黑黢黢的丸子。
“王后,”周昌开口了,眯着双眼语气不善:“合卺殿比宫外还远不成,何以来得如此慢”。
这般作为,全然不给王后一丝脸面。萧含光倒是不惧,直视着他:“臣妾方才在春馆,因着回去换了宫装才耽误了。”
众人放下酒杯看着他,不知平日里尊重王后的大王竟会因如此小失误便责怪的原因。
“哼,”冷笑一声,周昌转移了话题:“今日召见众卿是有重要之事。”
将手中的黑丸子递与一旁的内侍总管:“寡人近日召见了青知观的掌教,掌教为寡人精心炼制了一批仙药。今日已是大成,特与众卿共享此盛况宴,与天地同寿,日月相守。”
原来是要众人与他一起服药。萧含光看了一眼姬承影,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何事。
那些所谓的仙药很快派发至所有人面前,皆是用镶满珍奇的木盒盛着,整个大殿很快便充满了浓烈妖冶的香气。
古来炼丹吃药的君王比比皆是,却无一人能得偿所愿,善始善终。长生之道本不是一般人能窥视之法,就算有,也绝非那些道行低微的道士能够接触的。
“大王...这药,”群臣中有人开口了,是一向中立的一位翰林,听父亲说过,此人总是态度不明,又急于表现自己,总会弄巧成拙。
若不是腹中确有些墨水,修编民间史这类差事恐怕都不会落到他身上。
周昌眯起双眼,盯着老翰林:“此药如何?晁翰林莫不是怀疑寡人用心?”
“臣不敢,”一句话吓得跪倒在地,晁翰林战战兢兢地道:“自古,多少明君因着炼丹之事,大好河山毁于一旦...”
周昌复又冷笑一声:“毁于一旦?那是他们蠢,服丹药罢了。寡人知道,众卿不过是怀疑道长所炼乃平日里的假药,蒙骗市井。寡人乃天子,若是出了差错,道长性命不保,他们岂能不知?”
“听闻大王近日又开始传了些宫女侍寝。”萧含光缓缓开口,她自是不允许此类荒唐事发生的,周昌吃便吃了,还要拉着众人陪他一起,这便不妥。
周昌瞥了坐于一旁的萧含光:“莫非王后怀疑寡人拿活人炼药不成?”
“自然不是,大王乃天子,天子若是做了这般伤天害理之事,天岂能容下?”萧含光不落下风,又道:“臣妾不过是担心大王的身子,您不许臣妾等来探视,又召见了那些草野道士炼药,臣妾思来想去,觉着大王去年冬日遇刺之伤是全然好了。”
晁翰林还跪着,周昌顺着萧含光的话道:“那是自然,寡人之所以信任道长,便是因着他们治好了寡人的伤。那些御医不能治的,道长治好了,难不成寡人还要怀疑吗?还是说,王后你坚持不肯与寡人长命百岁?”
不过是一粒丹药,毒性却未可知,若是一命呜呼,事情将不能收场。却也不能就此信了道士之言,害了所有人。一时间,萧含光被推到风口浪尖。
“臣妾乃肉体凡胎,不若大王之福,受皇天后土庇佑甚多。”萧含光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办法,才道:“以王之尊,才配享有与天地日月并寿之礼,我等俱是受不得的。”
瞬间,大殿内响起一阵山呼:“臣等不配与大王共享此殊荣。”
周昌看了看手中的药丸,想着自己难言的伤痛,眼中迸发精光:“也罢,寡人近日皆未上朝,想来是国内祥和,可拱垂而治了。待到日后,凡对我朝有大功者,寡人皆赐仙丹一枚,以示资励。”
“臣,谢主隆恩。”晁翰林随着众臣一并起身坐回去。
周昌又让人将那些派发的丹药一一收回:“你等退下吧,寡人还有要事与掌教道长商议。”
此事罢了,众人散去。
所幸未发生什么冲突,姬承影想着,她竟未想到,周昌自己荒唐倒是罢了,竟要拉众人下水,他莫非已中毒不轻?
杞梁殿离乾元殿尽甚,头一次,姬承影觉得杞梁殿危险性极大。
“本宫不是下了懿旨,寻人盯着乾元殿吗?”萧含光低声斥责着暖竹:“何以发生此等事,本宫竟不知晓一丝一毫?”
“主子息怒,”冷菊将暖竹拉到身后:“此事由奴婢负责。只是盯梢的侍卫说,乾元殿并无异样。奴婢以为,此番,是大王即兴之事。”
“也罢,看他那番说辞,分明对道士深信不疑。”萧含光想着,还是与姬承影商议后再决定日后之事吧。
话音未落,殿外便跑来一名侍卫:“不好了娘娘!”
“嗯?”萧含光直觉是乾元殿发生了什么事,此人才如此惊慌:“发生了何事?”
“大王他昏过去了!”
“快,宣御医!”萧含光站起身,将宫装裙向上提起:“还有,将乾元殿全数围住,里面的人统统逮捕起来。”
“您去吧,奴婢去通知黎妃娘娘。”冷菊冷静地道。
萧含光点点头便急速赶往乾元殿。
到后,御医已在为周昌诊脉了。
“究竟发生了何事?!”姬承影甫一进殿,便听到萧含光在内殿的声响。
头一次见萧含光如此震怒之声,她不明白,萧含光分明是对周昌毫无情意的,这样震怒又是为哪般?若说是故作姿态,完全不必要的。
御医在龙榻前跪倒了一地,不断有人上前诊脉,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俱是摇头。萧含光不耐,才大声质问。
姬承影就站在内殿门前,看着内侍婢女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她便只能越过众人,远远地望着萧含光,视线有些模糊了。
“所以,大王方才是服过丹药,才蓦地昏过去了吗?”萧含光音调陡然增高,周边的人的杂乱的声音一下子显得弱下去了。
内侍总管吓得跪倒,老泪纵横:“都是老臣无用,没有规劝大王,丹药服用过量...”
“你是说,大王所服丹药并无大碍,只是服用过量才会如此?将青知观掌教带上来,本宫要亲自审问。”萧含光方才冷静下来,坐到榻前,看了一眼正在诊脉的御医:“难道没有一个御医知道,大王到底身染何疾吗?”
正是一位进御医所不久的御医,楞着盯了萧含光几瞬,才觉不妥,低头道:“臣失礼。大王之疾绝非今日服药所致。”
“哦?”萧含光自然注意到他看了自己好几次,男子看到自己时,多是如此,已然习以为常,她克制着心中的厌恶感,问道:“你说,大王是何种病因。”
此御医才道:“回娘娘话,臣以为大王是因着先前遇刺之疾尚未痊愈便大量服用带有硝酸硫磺的丹药才...”
身侧跪着的老御医偷偷拉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说下去,小动作却被萧含光尽收眼底。
没有理会,萧含光继续问道:“那据你推断,大王现下,有无性命之虞。”
“现下尚无性命之虞。只是,不知大王何时醒来,臣担心大王的身子再这么下去,会被药性侵入五脏六腑。”小御医说着,悄悄将自己的衣角从老御医的手中扯回。
萧含光略微俯首看他一眼:“既然找到了根,便着手去配方子吧。”
“王后娘娘!”老御医插话道:“此举不妥,他一个新人,怎能将大王的龙体安心交付。老臣从医多年,尚未见过如此诡异之症...”
萧含光缓缓站起,俯首睨着众人,冷冰冰地道:“本宫叫你们来为大王医治,你们俱是手足无措,拿不出个解决的法子。现下有人愿意一试,又以资历说事,难不成,你们一日寻不到医治之法,便让大王一日昏迷下去吗?!”
众人忙碌的身影俱是停住,却听萧含光下了令:“大王现下昏迷不醒,前朝诸事繁忙,定是拖延不得。传本宫懿旨,召绛侯黎焕,穆侯萧瑾火速入宫,不得有误!御医所全数听从调遣,务必延缓大王体内毒素态势,直至寻出治疗的法子。”
乾元殿侍卫领命而去,御医们也马不停蹄地走了。偌大的乾元殿瞬间又恢复了宁静。
周昌在榻上躺着,毫无动静的模样让萧含光想起大婚之夜,他亦是如此。醉酒后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不省人事,她真怕他也如当日一般,会倏地睁开双眼,吓她一跳。
不过现下,他当真是昏迷过去了吧,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姬承影尚未见过他那般阴翳冷血的模样,谁知晓这昏迷是不是他一手安排自导自演的场景呢?
总之,还是小心为妙。
留下平日里照顾饮食起居的婢女,萧含光关上殿门,示意内侍总管跟上来。
“你且在此盯着,大王有任何异动,速速来报,本宫今日起便宿于杞梁殿,那里与乾元殿最近,可时刻守护大王安危。”萧含光吩咐着,递给姬承影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
内侍总管听罢长作了揖,将泪擦干,呜咽道:“老奴知道,王后娘娘是最体恤大王的人啊。老奴这就去守着大王。”
“本宫是觉着那些道士有假,已将他们交于禁卫军,不日便可下狱查办。宫中近来多事,要劳烦你费心了。”萧含光说着,将手中的手串递于内侍总管:“这是跟随本宫多年的手串,是幼时母亲求得的宝物,你拿去放在大王身侧,得个平安吧。”
“是,那老奴告退了,您也早些歇着。”内侍总管面露喜色,这些年跟在大王身边,总不见王后娘娘对大王假以辞色,现下看来,娘娘不是毫无情意,不过是大王身在其位,妃嫔众多,娘娘识大体罢了。
他一走,萧含光也显出疲态,这般折腾了大半夜,惊动了整个王宫,若不是拦着不允探视,怕是那些妃嫔们都要来回奔忙了。
姬承影猜到了萧含光的用意,她是想趁周昌不省人事之际将后宫尽数掌握,住于杞梁殿明面是时刻照看周昌的情况,暗地里是便于监视乾元殿的动向,若有不测也能尽早与自己商议罢了。
那内侍总管为周昌操心,一心奉主,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不知萧含光的话他信了几分,戏倒是做足了。
萧含光看着矗在原地神游的姬承影,微微一笑道:“你在想什么呢?先回杞梁殿吧,着人将偏殿收拾出来,我便搬过去。”
“嗯,”姬承影也还之以一笑:“你方才与他说,我已着人去办了,冷菊,你与暖竹便去收拾你主子的东西,随时搬过来便是。”
萧含光未曾发话让做什么,这二人便不动,只相视一眼又看向萧含光,待主子点头。
“此事尽早完了就是。只怕现下闹出这番动静,周昌昏迷的事已传遍了合宫上下。”萧含光自语了一句,又道:“还是不要声张得好。承影,我们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姬承影才不在意这些,不以为意地道:“你且安心,不过是些后宫争宠的女人罢了,你是后宫之主,还怕她们不成。至于前朝,只需掌握黎焕即可,你父侯总是要站在你这边的,其他人不足为惧。”
萧含光觑着姬承影,正色道:“后宫前朝确是好打发的,难就难在,他们为我所用。”
是啊,后宫的女人们不趁此作乱便谢天谢地,如何一改之前的态势,将人拉拢过来才是难事。
朝中忠奸各半佞臣当道,虽说她也常听传言,常闻轶事,到底不是亲身经历,不知真假,是非曲直不能断定的。
“周昌从宫外带回的女子,不若一一问过后再做安置,已有名位的,尽全力查清楚家中背景,再予以拉拢。那些已然是敌对状况的就不必说了,尽可能不要成为我们的阻碍便是了。”萧含光吩咐了人去办,便与姬承影同到了杞梁殿。
姬承影要小厨房做了夜宵送到前殿,与萧含光分别用了些,才要歇息。
“偏殿还未收拾妥当,我差人告诉暖竹了,要她明日再忙这些。今晚你便与我在内殿歇了吧。”姬承影说这些话时,不知怎地脸上飘起一朵红晕,萧含光还以为是天冷,她体质弱冻坏了,想着让彩儿多添些炭火,将屋里熏得更暖和才是。
可她面色不改,还是那般通红的模样,让萧含光起了疑,何事让她如此?猜测了一番终是下了决断,这人定是羞了。
年前刺杀周昌当夜,她分明是受了伤的,却宁愿压着伤口也不愿挨近自己一毫,说起来二人皆是女子,又是友人,何苦如此生分?
听父亲说,那些民间百姓家的姐妹,俱是同寝同食的。自己本有意与暖竹冷菊这般,她二人却说小姐待她们已是十分好了,不敢与小姐互称姐妹,萧含光便不再为难。
“你我称得上是友人了吧,不过是同榻而眠,你何须如此?”萧含光生起逗弄之心,果然,话一出口,姬承影脸上的酡红蔓延至了耳根。
她看着萧含光笑意更甚,便知她是故意为之。
若是被她得逞,才不是姬承影的为人。先前已有过一次的事,再来第二次,说什么都不能就这样过去。
“你我自是友人,可也未曾听说谁的友人会与友人同榻的。难不成,你在侯府之时,竟有这样的友人?”姬承影打量着萧含光反问道,她才不信萧含光会说是,萧含光那般清冷的性子,又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萧城上下谁会与她互称姐妹,怕是没有人敢如此。
萧含光被她一噎,一时竟找不出能反驳的话来,便不再开口。
姬承影倒是不脸红了:“左右偏殿尚未收拾妥当,你住在内殿便是了,就是收拾好,你是王后,我不过一个妃子,怎能让正宫娘娘住偏殿去?”
“我听你这般,怎地有种吃醋拈酸的感觉?”萧含光觉得她说那句话怪异地很,什么王后,什么妃子,姬承影这厮,何时介意过这些身外名?
“啊,”姬承影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强行辩解道:“吃醋拈酸是何事,我是不清楚,你是正宫,你决定便是了。”说完才逃也是的走开,吩咐小厮去了。
萧含光笑着看她逃开,也不说什么。所有安排要紧锣密鼓的展开了,周昌的命还不能趁此机会拿了去,他还有用。
是夜,两人在榻上背对背躺着,毫不言语。
萧含光还在想着今后的布局与阻碍,姬承影倒是不同,她满脑子只有萧含光此人的婀娜多姿。
她需要为周辞晗培养在朝中的势力,周辞晗没有一个光鲜的生母,可是她已然将其视为亲生,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现下,周昌只有他一个男丁,若是德贵人能平安产子,也不妨事,周辞晗的背后既是自己,萧瑾定是要支持他的。
德贵人之子绝无可能得到辰妃背后势力的支持,从暗卫来报的情形来看,辰妃明里暗里俱是给她使绊子,怎可能再去支持她呢?
倒是辰妃自己还期待能产下男婴,若是好巧不巧地与德贵人同产下了男婴,这后宫当真就热闹了。
周王室向来子嗣单薄,周震王以上八代皆是单传,周昌若是能打破单传诅咒,王室宗亲定是欢喜不尽的,说是王室宗亲,却都未在朝中担任实权要职,大多是在封地任名誉城主,无兵无权。
整个大周朝手握实权的不过是右丞相,兵马大元帅与穆侯绛侯几人罢了。
右相常灿在震王时期先是做了翰林,在国学内部教授二十年,门生遍布朝野,是当之无愧的文官第一人,虽手上无兵无将,却掌握着入仕最佳的途径,全国上下哪个文人墨客不想得常灿的指点,哪怕有一丝沾亲带故,仕途也顺风顺水。
兵马大元帅王脊檩便是辰妃的父亲,辰妃本名唤作王凌然,是王脊檩的嫡次女,因着比长姐王凌薇貌美,才被周昌看上,纳为妃子。
王脊檩的女儿又怎能低于人前,若不是因着穆侯与震王有言在先,萧含光定是世子妃的话,王凌然又岂能甘心做妾室?
周震王在周昌是世子时,便定下了王凌然的封号为辰,也算是于王家的补偿了。
穆侯自不必说,手握兵权兼有封地,女儿又是当今王后,实力不可小觑。
绛侯黎焕之前是萧瑾麾下骠骑大将军,跟随穆侯出生入死,在镇压诸侯叛乱时立下汗马功劳,后又因着剿灭姬氏一族才封侯,成为周王室一等上卿。
化名为黎筱,实属迫不得已,姬承影自是不愿背弃姬重为她取的名字,却为形势所累,只得隐姓埋名。
萧含光心里这些个弯弯绕缠着她有些喘不过气,借着烛火看了看入眠已久,睡得香甜的姬承影。
她觉着姬承影身负与周王室的血海深仇,每日面对着周昌,能忍到当下,还不趁此结果了周昌的性命,已然是辛苦至极。
她虽称作友人,不过也是因着双方的利益相关,若是她作了决定,偏是要周昌的性命,她也不能制止。
她缺制止的立场。
在此之前,说服姬承影不可贸然取了周昌性命,相反,还需保全,已是燃眉之急。
翌日清晨,于杞梁殿用过早膳,便有侍卫来报,穆侯萧瑾与绛侯黎焕求见,萧含光吩咐无需吵醒黎妃娘娘,便匆忙去了乾元殿。
萧瑾与黎焕俱是等在前殿。
萧含光从后门进去,瞥了一眼近身服侍的内侍,先是叫人出去唤御医前来诊脉,又命内侍总管换了一波服侍的婢女,才到前殿召见了两位重臣。
“娘娘的意思是,让我二人坐镇,与王大帅共守。”黎焕听罢萧含光的法子,点头认同,黎焕此人识时务得很,萧瑾怎可能不站在女儿那边?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后宫妃嫔身后的势力与他可以说是毫无干系。
明面上姬承影是他的女儿黎筱,知情者却瞧得清,姬承影背后站着的是姬氏一族残存下的势力,虽说这股势力还是一盘散沙,但是姬承影定是能将他们聚起来的。
姬氏一族是含冤还是当真谋逆,没有人在意此事,左不过是官场贵族老爷们的博弈罢了。
王室胜了,保全了王位,姬氏满门抄斩。若姬氏胜了,定要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可无论双方谁胜谁败,苦的都是百姓。
萧瑾清楚这个理,黎焕自然也是清楚的。
本就动荡的国家,天灾不断,现下君王陷于危难,无论如何都不可让姬承影有揭竿而起的由头。
萧含光理了宫装,慎重地点头道:“正是此意,有你们三位坐镇,本宫与大王皆可高枕无忧了。”
黎焕还当她不知晓黎筱便是姬承影,在脑中盘算一番,答应了萧含光的提议:“臣遵旨。”
“如此,劳烦绛侯了。”萧含光将门面话说的光鲜,又道:“二位现下便出宫去,本宫的懿旨已拟好,差人送去西南于王卿便可,此事不必忧心。”
二人告退,黎焕与萧瑾在宫门相别后,马不停蹄回到府邸,略一收拾便启程去了东南封地。
只是萧瑾与他分别后并未离去,而是又进了宫。
萧含光一早命人告知他,在合卺殿偏殿等候。
一路上都掩人耳目,萧瑾不知萧含光打的什么主意。见了之后才明白,萧含光是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