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黇鹿出来了!千夫长大人快看!”一个眼光锐利的弓骑兵压低了嗓子,急促地提醒大伯伦。
身材魁伟的重甲骑兵千夫长,眯着眼细细端详,估量着活捉这畜牲所要花费的力气。
“你眼神儿好,看清楚公还是母?”大伯伦沉声吩咐。
弓骑兵打量了一会,肯定地答复:“公的!”
大伯伦很满意,吩咐道:“语琴大夫千叮万嘱,一定要活的!你们不准乱来,情愿叫它跑了,不能叫它死了!”
弓骑兵赶忙答应着:“您放心,我们哪敢乱来?这是总督大人的命啊!所以这次出来连箭都没带,只带了长短棍和套索。当然咯,要想活拿下这畜牲还得您老人家出手!别看它吃草,力气可大着呢,狮子也得咬个半天!”
大伯伦点点头:“你让弟兄们悄悄迂回包抄。”
弓骑兵们便即遵令。迅速形成了包围圈。
大伯伦一看圈子成形,瞄准了黇鹿狠狠甩出一短棍,直接砸断了它的一条前腿。黇鹿哀鸣一声,依旧奋力跃起欲逃。罗马弓骑兵们训练有素,飞出套索套上了黇鹿的脖子。
大伯伦一声怒喝,跳下马,用手勒住黇鹿脖子,发狠劲一把将整头成年的野生黇鹿提起。笑道:“快!找语琴大夫交差!”
等一大队罗马武士跟着大伯伦急冲冲闯进总督府前厅的时候,语琴·塞尔苏斯大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双目自始至终牢牢注视着凉冰胸口上骇人的伤口和自己手中镊子上极精细的镀蜡缝合线,施展着整个罗马帝国最精湛的血管结扎缝合术。三个助手不时地帮语琴擦拭凉冰伤口上涌出的鲜血,以免阻碍语琴缝合。
语琴沉声对伫立在一旁的阿托克斯说道:“元帅阁下,您必须给我绝对的安静和秩序,我才能有机会保住你主人的性命!”
阿托不容辩驳地下令让除了大伯伦以外的弓骑兵们全部退出前厅。
语琴等这些人退去,才询问自己的助手:“总督大人情况如何?”
助手吓得结结巴巴,急得一脑门汗:“血,流了好多血。布都快擦没了。您,你这连一半都没缝完!”
语琴久在军中行医,早已磨练出临危不乱的品格,低声说道:“别慌!按我说的去做!”接着她对阿托克斯说道:“元帅阁下,我要的黇鹿到了对吗?”
阿托赶忙回答:“是!还是活的!一切听您吩咐。”
语琴对自己的助手说道:“黇鹿割开小腿,取生鹿血一杯。等量烈酒一杯。底也伽(鸦片)两银匙。注意,底也伽是极猛烈的药,宁可少些,不能多放。搅拌在一起,慢慢顺着总督大人的喉咙灌下去。千万记住!一定要慢!要是呛着她气管了,那就算是完了!她的一叶肺已经被扎穿了!”
助手急忙照办。
语琴的方子果然奏效,凉冰原本黯淡如灰烬的脸上因猛烈的药剂而重新恢复了一点血色,甚至微不可闻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了一些。
语琴悄悄偷着喘了一口气,复又深吸一大口气,继续凝神缝合。
助手喜笑颜开:“我看总督大人有点血色了。”
语琴叮嘱道:“你就一直这么时刻留心,随时准备再用这个法子喂总督喝药,但不能超过三次,否则底也伽的毒性足以致死!”
助手一听,手直打颤,后怕不已:“这药能吃死人,您还让我喂总督吃?”
语琴冷笑道:“她现在不靠这个把命吊住,直接失血死了,我不是更省心吗?”
助手们都吓得不敢再说话,继续帮语琴清理伤口。
从清晨到傍晚,语琴足足花了一整天时间,才缝合好了凉冰的伤口。
等她终于做完手术,身体不自禁瘫倒在了地毯上。一直默默守在一旁的阿托克斯急忙把她扶起,坐到了椅子上,给她喝了一点掺了蜂蜜的果子酒,语琴才渐渐恢复过来。
阿托有点欲言又止,语琴知道他想问什么。大夫心力交瘁,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只是医生,又不是神明。她是还喘气,我快要断气了!”
阿托点点头:“无论怎样,多谢你,语琴。”
大夫慢慢又给自己灌了一整杯酒,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奥拉和蔷薇呢?我忙疯了,都没管她们俩。她们还好吗?”
阿托说道:“奥拉这孩子哭了好久,我刚让人送她回房间休息了。蔷薇,她就一直坐在卧室外面那台阶上。”
语琴感到奇怪:“她坐在台阶上干什么?”
阿托苦笑道:“奥拉,对她还是很凶。不准她靠近主人。所以,她就只好坐在外面。”
语琴听了也苦笑,叹道:“这就是战争,对吗?每当我们以为战争已经结束的时候,命运会告诉我们,它从未真正结束。”
阿托克斯凝望着凉冰,轻声说道:“所以我不为今天发生的事情而责怪任何人。我理解我主人的心意,她希望战争终结在她的手中,而不是延续到孩子的身上。”阿托如山峦一样威严的脸上带上了无限的敬意:“凉冰·梅洛阁下是我永远的真正主人,我会尊敬她做出的一切决定。当然也包括她对蔷薇和奥拉的爱。”元帅拍拍大夫的肩膀说道:“去跟蔷薇聊聊天,当做散心吧。我吩咐人送一点食物给你们俩。她肯定也没吃任何东西。”
疲惫的大夫慢慢也在冰冷的台阶上坐下,蔷薇一看见是语琴,急着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不住地流淌。语琴笑着抱抱她,说道:“她会好起来的。”
蔷薇听见大夫的话,回头望着静静横卧在床上的凉冰,又转回身子,低下了头。
语琴笑道:“想看就去看嘛。”
蔷薇摇摇头。
语琴轻声问道:“是不是怕那孩子不高兴?没关系,她这会儿在房间里睡觉呢。你去看看怕什么?”
蔷薇依然摇头:“奥拉说的没错。我没资格靠近凉冰。”她望着已经被大伯伦放开,却因为失血受伤而趴在地上的黇鹿说道:“我还不如这头鹿!”
语琴遥望着天空笑道:“那行吧。等她醒了,你也把她一个人晾在那儿。我让那头鹿抱着凉冰。”
蔷薇听了语琴的揶揄,好像是要笑一笑,可是嘴角刚一动,泪珠便即又滚落下来。
语琴捏捏蔷薇的手,不出声。
蔷薇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语琴。”
语琴笑道:“当然轮不到你决定该怎么办。我是大夫,与病人有关的一切都得遵医嘱!你听好,你要做的就是,吃饱饭,睡好觉,等着我们的总督大人醒。她一睁开眼,就抱着她,然后朝她笑。”
蔷薇摇头:“语琴,我不配你这么安慰我。我才是应该死去的那个人。”
语琴苦笑:“别这样,蔷薇。”医生万般无奈“为什么你们都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儿呢?就算你们自轻自贱,不知保重。至少也该体谅体谅我吧?你自己说说,自打咱们认识,我究竟有几天是不为你们操心的?”
蔷薇听了这话,更生歉疚,说道:“语琴,真对不起。”她想起神庙里凉冰的所作所为,叹道:“那天,在神庙里,你真不该让凉冰那么做。要是我当日就死了,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她和奥拉,都能开开心心的。”
语琴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乐意?让健康的人帮病人吸脓难道是医者所为?”她指指躺着的凉冰“可是这泼妇要死要活地赖上我了!我有什么办法?”
蔷薇撑着自己的额头,默然不能再答。
语琴知道她心中愁苦至极,低声温言安慰道:“事情过去了又何必再想?现在大家都平安就好了。以后咱们谁也别提往事,我知道,你是永远不会再伤害凉冰的,对不对?”
蔷薇凝望着大夫,却怔怔不能作答。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奥拉的声音响起了:“她一定会的!”她的音色依然是孩子的童稚之音,语气中却透着成年人中也少有的苍凉愤恨“她会伤害每一个,我活在世上的亲人!天神让她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这样跟我为敌!天要我们做永远的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