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把我裹成这样吗?”凉冰笑着问道,但这丝毫无阻于蔷薇用厚实的埃及绒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决心和行动。
“现在是秋天了。”这就算是回答。显然是不可质疑也不可更改的。
等蔷薇完成了她的工作之后,总督大人只能露出脑袋,黑色长发让她因伤消瘦的脸庞看起来更加虚弱惨白。蔷薇抱着凉冰,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凉冰轻轻催促道:“好了。语琴不都说,只要多穿点,我可以去了吗?”
蔷薇皱着眉头:“你才醒过来两天。”
凉冰笑道:“谁叫我是西西里行省的总督呢?何况我只是去书房,又不是横渡地中海。”
蔷薇的眉结纹丝不动:“可你连路都还走不动。”
凉冰笑着把脑袋靠在战士的心口,说道:“所以要你抱我去。”
蔷薇还是做了一次最后挣扎:“不去,不行吗?叫你的部下,把公函送进来。”
凉冰笑着仰起头,“他们都是男人,凭什么进我们的房间里来?”
红色头发的战士不再出声了,她用修长结实的双臂稳稳抱起怀中的病人,疾步穿行在总督府漫长的走廊中。她想尽快到达书房,但是她不敢奔跑——凉冰胸口上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是依靠极细的丝线缝合在一处的。
语琴告诉她,那个地方会永远留下伤疤。
蔷薇光着脚踩进了书房铺满白色织花地毯的砖地上,慢慢坐上了书桌后那张华丽宽大却又冷又硬的椅子。
“蔷薇,”罗马女人妩媚的嗓音里盛满了浓情蜜意“把我的手从毯子里放出来,好吗?我得用它们来签字。”
蔷薇便依言而行。可是刚稍稍揭开毯子,凉冰白皙的双臂立刻缠上了她的颈项,这让一直在凉冰耳边回响着的心跳声,变得明显急促了起来。
一边深呼吸,蔷薇一边把桌上的羊皮卷轴放在凉冰的怀中。随后拿起书桌上金制的鹅管笔,轻声说道:“别闹了,早点签完,我们回去。”
凉冰笑问道:“回去就可以这么闹了?”
蔷薇眉结紧锁,瞪着凉冰不说话。
凉冰只好乖乖把手放下,接过了蔷薇手中的笔。慢慢展开卷轴,签下自己的姓名。好在大部分文件,阿托都已经为自己批阅过。
凉冰低着头,笔尖在她手中漫不经心地滑行,流淌出的红色墨水,让蔷薇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往事。这些记忆带给她的恐惧感,让她不自禁地收拢双臂,使得凉冰紧紧地倚靠在她的怀中。
凉冰顺势让自己的耳朵紧紧地贴在蔷薇的心口,说道:“我今天之所以必须到书房来,是因为有一件事,最好在这里告诉你。”
蔷薇不大高兴:“那我情愿你还是在卧室里说。”
凉冰笑道:“还是正正经经地说,要好些。”
蔷薇想起刚才这个女人缠绕着自己的双臂,腹诽万千。
凉冰见她不言不语,笑道:“原本怕你听了要生气,现在还没说,已经生气了?”
蔷薇见她这样软语温声,不由得也柔声道:“没有,你说吧。”
凉冰便停下笔,伸手慢慢抚摸着蔷薇的锁骨,说道:“我向都城罗马举荐了两名苏菲特的人选,元老院已经定下。他们是汉诺家族的长子,昆图斯·汉诺。还有一个是,”她的声音变得低哑而犹疑“盖约·巴卡。”
蔷薇一听见这个名字,原本细密绵长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随后她的双眼中不自禁地闪烁着怒火。
凉冰对她的反应似是早有预料,于是慢慢亲吻着她的锁骨,试图以此平息爱人的怒意。“我知道,就是这个人,在诺克萨斯城里偷袭了你,让你成为俘虏,对吗?”
蔷薇没有说话。
凉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按理说,你肯定恨不得杀了这个人,而我应该帮助你。至少,不应该帮他爬上苏菲特的位子,让他回到这片土地上耀武扬威。”
蔷薇说道:“你肯定有你的理由,对吗?”
凉冰笑着,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平生最恨背叛祖国的叛徒。但是,蔷薇,为了达成心中所求,我们必须忍耐,即使是要与我们最讨厌的人合作。如果我不拉拢迦太基的贵族做我的盟友,难道还指望罗马城里那些坐拥万千农奴的勋贵来支持释奴法案吗?他们的葡萄园、橄榄园和麦田,由谁来耕作呢?”
蔷薇点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我没关系的。”
凉冰笑着伏在她怀中,说道:“你不生气就好了。他们俩兔崽子会在任命正式下达后来西西里,如无意外的话,酒神节前夕他们就会到达。酒神节当天,我要为他们举办一个盛大的就任仪式。你要是不喜欢见到他们,就去街上逛逛吧,那天一定会很热闹的。你好久没有开开心心地玩过了,对不对?”
蔷薇也笑着点了点头,把脸颊轻轻倚在了凉冰的发心上。
凉冰因蔷薇这一刻的温情所动,不自禁喃喃说道:“等我办完了这些事,我再也不涉足罗马政坛了。”她慢慢抬起头,凝望着蔷薇的双目,说道:“我们回昆萨去!那里很美,是我的家。我们在那里待一辈子,哪儿都不再去。永远不去都城罗马,也不去西西里,把一切都忘记!蔷薇,好不好?”
蔷薇面容上原有的温暖笑意却在凉冰直白的祈求下,变得僵硬而最终消散。她什么也没有回答,并且侧过了头,避开了凉冰的凝望。
凉冰也在一瞬间怅然若失。但她很快用浅浅的笑容把一切都掩盖。她重新低下头,开始用笔继续签署公函,并笑着说道:“你看,我就是爱东拉西扯的。说了近的,又要扯远的。闹得你不耐烦听了,对不对?”
笔尖游走在羊皮上,阳光慢慢洒进书房,暖洋洋地向因受伤而冰冷的躯体传递热量。怪事却发生了,一滴温热的雨滴,掉落在了羊皮卷轴上,慢慢化开了黑色的墨迹。
凉冰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泪滴悄无声息地从蔷薇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她不得不搁下笔,笑着捧起湿漉漉的脸颊,说道:“是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你哭什么呢?”
蔷薇双手都抱着凉冰,以至于不能自己擦眼泪。她侧过头眨眨眼睛,让泪珠掉干净。重新回过头凝视着凉冰,说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我一定会下地狱!”
凉冰笑出了声,摇摇头:“你这样的人要是都下地狱了。我这样的人还敢出门去吗?一出去保准就让雷劈死了。怎么还活到今天?”她一边说,一边拂拭着蔷薇脸上的泪水。
蔷薇哽咽着说道:“我,我刚才……”
蔷薇的话还没说完,凉冰就笑着打断了她:“你没有不对。是我不该这么贪心的。”她垂下眼眸,轻笑了一声“我本来也没有资格向你讨要任何承诺。”她的声音到句尾几乎微不可闻。
蔷薇又痛又气,哽咽问道:“值得吗?”热泪仿佛就噎在女孩子的咽喉“为了这样一个人值得吗?无论你做多少牺牲,她不会给你宽恕。无论你付出多少心血,她永远把自己的国家看得比你为重。哪怕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赴死,她也不肯回应你的一句祈求。她永远不会开口说原谅你,所带给你的只会是受之不尽的痛苦!这样一个,不生心肝,只配下地狱的人!你拿着自己的生命要换取的,真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安卧于怀中的伤者静静地听完了这些话。她脸上的笑意却更灿烂,轻轻说道:“当然不是。”
凉冰闭上双眼,再一次把耳朵紧贴在蔷薇的心口,含笑低语:“你怎么能这么贬低我爱的人?我不准。”惨白的面目上,浮现出一种教徒的虔诚:“她心如璞玉,世上无双!”
为什么这样温柔的情话,奉上的却是宛如炼狱之火焚身的痛楚,让蔷薇的骨髓都为之震颤!即使她闭上双眼,泪水也长流不得止休。即使她用尽毕生所习得的坚毅,也不能抵受这样的煎熬,她禁不住开始一遍遍低声叫着爱人的名字,以此获得喘息“凉冰,凉冰!”
凉冰用双臂紧紧环抱着她,抚摸着她的红色长发,轻轻说道:“我在。我就在你的怀里。”
除亲吻外无可慰籍。
于是,凉冰浅笑着解开蔷薇的衣襟,在她滚烫的心口处印下数不尽的细碎亲吻——少女的身体,就像西西里浓绿的大地一样丰饶。
微寒的秋风,突如其来地刺激着蔷薇胸膛上的肌肤,她却在颤抖中不自禁地浑身滚烫。热血涌入她的心房,也涌入她的脑海,让她连哭泣都遗忘了。
凉冰知道自己的办法经已奏效,便重新细细帮爱人掩好衣袍。望着蔷薇红透了的脸庞,她不禁笑着拍拍她的脸颊:“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自己也知道羞了,是不是?”
蔷薇抿着嘴,气道:“凉冰!你!”她不善言辞,实在难与凉冰做口齿之争。
凉冰正笑着要用衣袖帮蔷薇擦干泪水,却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又或许是恰好寒风吹拂,让她撑不住倒在了蔷薇的肩窝上。吓得蔷薇抓起绒毯裹紧了她,问道:“怎么了?”
凉冰闭上眼,笑着低声说道:“没什么,就是人懒了。”
蔷薇颤声说道:“那我们回去吧!叫语琴来看看你!”
凉冰摇摇头:“语琴现在嘴碎得很,凡见了我就必要刺我几句。我不要去挨她的骂。”她伸手搂住了蔷薇的腰间,抚摸着迦太基战士挺拔的脊背“就在这里抱着我睡一小会儿吧。蔷薇。”
蔷薇轻轻嗯了一声,凉冰便浅笑着沉沉睡去。
凝望了一会儿凉冰的睡颜之后,蔷薇想伸手帮她理理发丝,却又怕吵醒了她。便只把她怀中的几份羊皮卷轴挪开,放回书桌上。
其中一份卷轴,却无意中自行滚着摊开了。
那是一份,由阿托克斯亲手绘制的,酒神节当晚总督府护卫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