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天地疏阔,登高望远各壮志
两人饮酒谈话间,马车慢悠悠地晃到了翠华山脚下。
翠华山历代被皇室所青睐,早在汉武帝时便将这一带封为皇家御苑,称为上林苑,而这座坐落在长安城南的行宫乃是前朝为消夏所建的别宫,山色青翠,水色缥缈,被名为翠微宫。
崔玄桢喜酒却量浅,几番推杯换盏已经喝得半醉了,下了马车仰头看着山色青翠,一泷瀑布从山涧飞流直下,一座朱色宫殿从半山腰上斜飞而出,琉璃檐上飞兽接天色,大熙皇族的朱红衔绶带双飞鸾鸟战旗在空中猎猎招展,好似真的鸾鸟从云中飞来,张嘴便吟。
“接天无穷碧,空水倚翠微,
朱旌纷展翼,鸾引仙客来。
凡间缥缈烟,化作玉座尘,
金鱼换酒去,白衣踏青云。”
崔玄桢随口一念,如风过耳,不知旁人听到,是怎样滋味。
徐锦还没出声,肚子便先咕咕叫了,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
“都晌午了,还是赶紧吃饭去罢。”
崔玄桢微微眯起一双醉眼,唤了陈步乐过来。
“陛下到了么?”
“大家和皇后陛下一半个时辰前就到了,正等两位呢。”
“午膳安排好了?”
“昨天按玺主的吩咐,让人带了些新鲜菜肉让他们料理,咱们当兵的,随便吃点干粮就行了。”
“辛苦你们了,回去让内库多赏你们半个月的俸禄。”
陈步乐笑了笑。
“我们当兵的就是跟着主子走的,这点不算什么,总是这么赏,怎么好意思。”
“呵呵,赏你不是给你面子,是给你加担子,你受着就是了。”
崔玄桢愉悦地挑了挑眉,朦胧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斜斜地瞟了他一眼,微醺的脸颊晕着慵懒的红潮,看得陈步乐一阵脸红心跳,连忙垂头避开。
徐锦看她有些醉了,便笑呵呵地扶起她往正殿走去。
“好了好了,忙自己的去吧。”
“是。”
萧泷见她们走进来,比了个“嘘”,又朝她们招了招手。
“这是...喝醉了?”
“春色沁人醉,春光惹人怜啊。”
崔玄桢笑嘻嘻地盘膝坐到萧泷对面,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闭上眼睛任醉意趁着热茶发散出来。
徐锦也接了杯茶水,抿了一口,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了那么一小段距离。
“就这么一点花瓣酿的春酒就醉了。”
萧泷笑着点了下崔玄桢的额头。
“好啊,有好东西自己偷着喝。”
崔玄桢睁开眼睛,已经重新恢复了智慧清朗,微笑说道。
“这都是民间酿的,自然是要先试过才能推荐给阿泷。”
徐锦左右看看才在殿内榻上找到一小坨埋在被子里的身影。
“大家又睡了?”
萧泷担忧地转过头去看了那一小团被子一眼。
“多睡一会养养神也好。最近见她总是很累,晚上打坐也停了,真怕她身子吃不消。”
徐锦笑了笑,淡淡地说了句。
“身子不动,脑子用力比身子还累。去年陛下亲政起就神思劳累,朝廷如今多了这么多事,由不得她不劳神。”
萧泷想了想。
“这样大的江山,光她一个人非累死不可,总是要把事务分到下面去,交给下面的人做。”
又觉得不吉利,自己先住了嘴。
崔玄桢轻声说道。
“鸾翔局虽然进了些人,但都是机巧工匠。天青阁的人倒是可以议政,我怕大家不肯...”
萧泷微笑着摇了摇头。
“阿桢装糊涂,召这么多名士入宫闱,这谁的手也碰不到的天青阁,难道真是给你打下手修书的不成。”
崔玄桢嘀嘀咕咕。
“修书多好,我就爱修书,盛世才修书...”
萧泷递了杯茶上去,止住了她的思绪。
“出来玩就别想那么多了,什么事不能回宫再想。”
徐锦也笑道。
“是,咱们一路上看到许多野鸡野兔的,咱们也打点野味烤着吃,岂不有趣。”
崔玄桢闻言,也放下烦恼。
“也是,护卫过来只能吃干粮,让他们打点野味吃也好。”
说罢,就要起身去找陈步乐。
萧泷笑呵呵地拉她坐回来。
“你都醉了好好坐着罢,传个话还值得你去?”
说罢,轻声唤了声。
“归海。”
萧归海从暗处出现,跪到几人面前。
“陛下。”
“传令下去,让一队鸾翔卫到山下跑跑,猎些野味回来。”
“是。”
萧泷又叫住他。
“春蒐规定只能猎没带崽的动物,只能打公的,母的放了吧。”
“臣明白了。”
萧归海领命而去。
萧泷回过头才看见两人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怎么这样看着我?”
崔玄桢作势揉了揉眼睛,嘀嘀咕咕说道。
“龙游卫神出鬼没的,他何时进的殿,我竟看不到。可是我喝醉了,眼睛都花了?”
逗得两人都绷不住笑了起来。
“就你贫,喝茶吧。”
崔玄桢借着三分酒劲笑嘻嘻地跳了起来。
“我去看他们打猎。”
说着提起袍子往正殿外的露台跑去。
萧泷与徐锦对视一眼,对这个平时温文尔雅,暴怒时无法无天的班昭才女又刷新了一个新印象,不由得相视一笑。
“走,咱们也去看看。”
翠微宫依山而建,却贪阴凉建在山阴处,正殿外面好一片大露台从宫殿顺着山崖凌空延伸出去,好似云中探出的龙首,《易经》乾卦第五爻的爻辞曰:“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龙星昭昭,现于正南中天之上,飞龙在天,喻帝王正位,上吉,此殿便名为昭南殿。
崔玄桢一冲出殿门,顿时天地宽广,如入云端。
山风清凉,泉水叮咚,树叶迎风扑簌簌摇动,这已经是极美了,却又不止这些,她极目望去,眼前郁郁葱葱,林木森森,溪流婉转回环,青山绿水绵延不绝,崔玄桢站在这里,好似把大熙一整片江山都尽收眼底。
不禁感慨一声。
“登高疏阔意,望远壮心怀。”
萧泷蓦然见如此壮景,心中突然想起,自己少年时在河西,跟随外祖父巡军,从天水城一直往西走了上千里,直到大熙西边的尽头--玉门关。
走到了西方的尽头,连夕阳也变得极近。她只身一人上了玉门关,眼见漠漠黄沙,绵延千里,日落西沉,天地一线,疏阔浩荡,这天地之间,唯天,唯地,唯我。
那份震撼,令她少年时便生就一份疏阔的胸怀,根本不屑囿于后院高墙之中。
可谁想到,现在的她如此甘心为一个人安居在比后院深百倍,比高墙高百倍的宫墙之中。
徐锦也是惊艳了一番,轻声念道。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萧泷听在耳中,微微一笑。
“徐锦可有意中人了?”
徐锦立刻窘迫地摆了摆手。
“不过是一时感叹罢了,我心中这样想,便这样说了。”
崔玄桢瞬间明白过来,也轻声逗她。
“正是心里想着,才会如此说呢。”
臊得徐锦握着她的肩猛摇几下。
“小女子,快醒醒酒!”
崔玄桢被她晃得头晕,连忙告饶。
“哎,头晕了头晕了,好姐姐饶了我吧!”
乐得萧泷一个劲捂嘴偷笑。
徐锦摇完崔玄桢,一个虎扑便扑到萧泷面前伸出双手要擒她。
萧泷一边笑一边躲,却被崔玄桢助纣为虐一把抱住,被抓着狠狠挠了好几下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