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改革换新，一文钱难倒英雄
吃完烤鹿肉，一行人便要赶着回宫了。
萧泷怕李铎累着，便压着马速同她并骑，逆着把一路匆匆掠过的风景细赏了一遍。这回来的路上总算像是春游了，一路尽兴。
回来便看宫殿正中已多了一架琉璃屏风，两片深浅不一的金色琉璃中用细如针尖的笔触描绘着河西大漠景色，透过落日的余晖撒在屏风内的漫漫黄沙上，一片金红灿烂。屏风背后，突然跳进一名红袍武士， 脸戴面具，持剑起舞，铿锵击金，奏的正是《兰陵王入阵曲》，与这落日黄沙相互辉映，倒也颇有身临其境的恢阔之意。
原来这才是瞒着萧泷要送她的生日礼。
朝中公务繁多，崔玄桢要帮李铎预批奏章勾出重点，回宫便抱着奏章埋头批阅起来。李铎也不好偷懒， 崔玄桢勾一本，她便批一本。
萧泷在旁替她们煮了茶，磨了墨，便拉着徐锦退了出来。
“明念这阵子长高了许多，可是身子变好了？”
“虽说过年病了一回，大家身子弱难免病痛，但比起往年确实一日好似一日，陛下不必忧心。”
萧泷嗫嚅一会，轻声问她。
“那是不是能生孩子了？”
“大家自小伤了胃经，足三阳三阴互为依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天癸久不至。”
萧泷听了有些焦躁。
“你说得我都知道，我是问你，是不是...快来了。”
“大家过去两年都不见长高，今年突然长了，可见还有希望。这一年来，臣用桃红四物方制成丸药调养，或许能见些效用罢。大家毕竟也十七岁了。”
“十六。”
萧泷闷闷地说道。
按大熙风俗，过年后虚岁便要添一岁，徐锦也没说错。只有萧泷像是不愿承认李铎也长大了一般徒劳抗拒着。
徐锦看着她苦恼的模样，那心思也猜中了几分。
“癸水至对女子来说是好事，身体里邪气毒血能排出去，对身子也是好的。陛下不也盼着大家身子好转么。”
萧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郁郁地收回沉甸甸的目光。
“我知道。”
徐锦见她心情不好，只好轻声劝她。
“这是好事，既来之，则安之罢。”
萧泷往前走了几步，望着这深宫高墙圈起的天空，只有那么四四方方一小片。
“我心乱得很，忍不住不去想。”
徐锦默默地看着她，许久转过来朝她凄丽一笑。
“若是你的夫君要和别人生孩子，你是肯还是不肯？”
徐锦未婚，这话已经有些迁怒挖苦的意思，徐锦却没生气，只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自然是肯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萧泷听后，苦笑一声，喃喃着接上孟子的下一句。
“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怪不得她从不告诉我。”
徐锦闻言一惊。
“陛下？”
萧泷揉了揉眉心，偏头看了她一眼。
“冬至在凤翔时，宝宗碰了她是不是，被你阻止了，但那之后宝宗就不见了，可是被你藏起来了？”
“这...臣不知啊！”
过浅的瞳眸带着几分锐利深深地看着她。
“还要瞒我！宝宗在哪里？”
徐锦连忙伏地请罪，许久才低声说道。
“...荆州。”
萧泷愣了一下便陷入沉思。
“荆州是武陵郡...那是息王的封地。明念派宝宗去查息王？”
“圣心臣不敢揣测...”
萧泷焦躁地揉了揉眉心。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让宝宗建功勋，免于一死罢。”
徐锦见她总是揉眉心，猜她是头风犯了，脑袋生疼，便伸手替她轻轻揉捏着太阳穴。
“陛下劳神过度，就容易头疼，臣去熬一副安神汤吧。”
萧泷摆了摆手。
“不用了，我不喝药。”
“不喝药不喝药，咱们喝花果茶，香香甜甜的。臣这就去给您熬茶。”
徐锦柔声哄着，又为她揉过一阵，纾解了头疼的症状才告退。
萧泷头没有刚刚那么痛了，看了眼正殿里伏案的两人，独自往偏殿走去。
随着她掌六宫，宫中内务繁多，手中的人事银钱流水一样。当初陪嫁进宫来的四个大丫鬟，也都派上了用场。
管内务的小黛和管财务的绾翠正带着宫女在偏殿算账，见萧泷进来，便迎上来行礼。
“我出去了一日，可有要紧事？”
小黛垂首回道。
“并无大事。 ”
萧泷揉了揉眉心。
“我去歇会，除了圣上传唤，其他人一律不要来吵我。”
小黛见她劳累，不敢多言，扶萧泷到榻上服侍她歇息，转身悄声让所有人都退出殿去。自己则拿过内侍局交接的账目坐到榻脚上。
这账目，越看越觉得忧心。
皇后建立鸾翔局，虽然一个内侍局的太监少监都没用，可内侍六局的行权却被生生切走了一半，那宫中的人事也生生增加了一倍，六宫的开销自然多了一倍。
这笔钱都是由宫中的内库支出，内库的钱则由国库每年拨放，每年用度都有定额，大熙皇帝尚勤俭，内库的进账有限，如今花出去的钱却没节制。
萧泷压着不说，可账目不会骗人。
这笔数目可是可观得很。
偌大的皇城，宫城煊赫，看着风光得很，内里却虚得不如一座天水城。
小黛随手翻了一下，看着上面领银的花押。
山一样的库银流水一样的往外涌，却只流进了一个人的口袋。
“沈焰君...”
转眼间富甲天下的第一大商人，才十七岁。
而皇帝也才十六岁。
她的主子，过了三月三的生日，也才十六岁。
这样稚嫩的年纪，却掌握着一个国家的命运。
光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楼高风危，高处不胜寒。
怨不得到处都有人眼红逼迫。
怪不得老爷把那么多飞廉军精锐塞进宫来。
小黛摸了摸胸口，暗叹了一口气。
这沈焰君赚了皇家这么多钱，总要吐出些来，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案桌旁，拿过笔把绾翠标红圈出的项目又抄了一份清单。
徐锦把安神的药茶送进来时，萧泷还在睡，小黛见是徐锦过来，便站起身迎了两步，把人堵在了外殿，轻声说道。
“主子睡了，吩咐任何人不能打扰，徐掌院若是忙，药请先放这里吧。”
徐锦也顺势压低了声音轻声笑道。
“我走了，这药姑娘能哄你主子喝下去么。”
小黛为难地笑了笑。
徐锦放下托盘，把药倒进小茶炉上煨着，自己也坐到榻上。
“我不忙，等陛下醒来罢。”
小黛亲自上了一盏茶，同徐锦一起坐在外殿，自己拿过一本账册看起来。
两人相对坐了快一个时辰，徐锦闲得无聊，见她看账便随口问了一句。
“内医院如今养着四十个医学生，二十个医女，日常开销已经不小了。玄武殿进了二百多女官，加上粗使的宫人，开销一定大增了吧。”
小黛担忧地点了点头。
“玄武殿还不算什么，不过添了二百多人吃饭和例银，进鸾翔局的女官都有品级，这就四十多位，例银是玄武殿的十倍，五百鸾翔卫的军阶都很高，弓甲马器，钱粮用度更高出那些女官们十倍。”
徐锦一听，忍不住惊呼。
“乖乖，这得是多少钱啊。”
小黛账册在手，花了多少钱心里是清清楚楚的，也只能苦笑道。
“主子昨儿个还说要去信给老爷，说这鸾翔卫的人都是飞廉军出的，让老爷帮着承担开销呢。”
徐锦听了捂着嘴笑了一会。
“可没这么干吧。”
萧泷只穿中衣走出来，面容慵懒，轻声止住两人的话头。
“事关皇家体面，自然是不能这么干的。”
两人连忙起身迎她，小黛凑上去给她披了件外袍。
徐锦将热着的药茶斟进茶碗中，笑呵呵地捧到萧泷面前。
“陛下歇息了一会，可觉得精神好多了？喝口茶润润喉罢。”
“头是没那么疼了，睡觉果真是良药。”
萧泷看着碗中澄澈，汤色鲜红，闻闻也没有苦药气，便端起来喝了下去。
“酸酸甜甜的，为何我的药这么好喝，明念的药光闻着就觉得苦涩。”
徐锦笑道。
“陛下身子安泰，臣不过用酸枣和蜜糖熬了碗酸枣茶，安神助眠。大家身子不好，需得良药调养，良药苦口。”
萧泷听了，便点了点头。
“有道理。”
萧泷喝过药茶，小黛奉上整理过的账本给萧泷过目。
“奴婢觉得这些钱项可以擢了，不需要给沈焰君那么多。”
萧泷拿过账目看了一眼。
“总数是多少？”
小黛便说了一个数。
听得徐锦目瞪口呆。
萧泷随手接了温水漱了漱口，淡淡说道。
“不必了，该给的照单给，不可克扣。”
“可是内库那边...”
“内库还够用，你把钱放给她。她如今是陛下的人，她要多少，照给。”
小黛犹自不解，却不敢反驳，柔顺地低声应了。把两人整理了几天的小账用墨涂抹黑了揉进袖笼里。
徐锦在旁听着觉得奇怪。
“这是为何呢？为什么要给那什么沈焰君送钱？”
萧泷轻飘飘地将账目放到一旁，微微笑道。
“下人口没遮拦，别听她瞎说。沈行首如今是圣上的人，她的钱自然也是圣上的钱，左手倒右手，没什么送不送的。”
徐锦虽然听着怪怪的，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她又不懂理财生意，便没有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