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6
俘虜(The captive)
POV:克莉絲塔
克莉絲塔靜靜地待在旅店角落。她的雙手被麻繩給束縛,長劍與匕首全都被剝奪,皮甲也被一個野人茅婦拿去穿在身上。她雖然仍然披著布衣,卻覺得自己如同首個命名日[註1]一般一絲不掛。
野人們在旅店的木桌上召開了作戰會議。就算這個旅店本有主人,也早已逃之夭夭。克莉絲塔不經替離去者感到慶幸,誰知道他們遇上野人會發生什麼事。
他們現在正位於田鼠村,一個位於長夜堡南方僅十五里格的小村。野人抵達時,小鎮大半的房屋都已經人去樓空。然而克莉絲塔知道仍有極少數人沒有逃跑,留了下來,因為當身為俘虜的她被押進村內時,親眼目睹幾具屍體倒在村子中央的廣場,頸子的傷口鮮紅、溫熱的鮮血仍然在地上蔓延著。
野人們只有幾匹馬,其餘大多徙步而行,而他們讓她自己走,所以才沒有綁住她的雙腳。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兩天。儘管如此,除了尤彌爾,這兩天沒有半個人與克莉絲塔交談。
然而就算是尤彌爾,克莉絲塔也沒能與她說上多少話。她常常只是將食物帶給克莉絲塔,盯著克莉絲塔吃下肚,然後便點點頭離去。
克莉絲塔自知成為了野人的俘虜。更慘的是,這一群野人似乎正往長夜堡進發。她日夜思索著該如何逃跑,有那麼幾次,她似乎有機會騎上野人帶來的馬揚長而去,回到長夜堡通知大家。然而尤彌爾卻都剛好不在,就好像她根本沒打算脫身一樣。
是啊,尤彌爾根本沒打算脫身。
每一晚,尤彌爾都會加入野人們的會議。她有時說著通用語,有時說著克莉絲塔聽不懂的野人語言,在地圖上指指畫畫,彷彿是掠襲隊的一員。『笨蛋,克莉絲塔妳這個大笨蛋,』克莉絲塔對自己說,『尤彌爾本來就是野人,她本來就是他們的一份子。』
然而野人們明顯並非完全信任尤彌爾。雖然克莉絲塔聽不懂他們的交談,但是他們開會時,與其說尤彌爾是參謀,不如說她正在被詰問。會議上,野人會用通用語詢問尤彌爾長夜堡的人員配置、防禦弱點,尤彌爾則傾力回答。有時候尤彌爾的回答會讓克莉絲塔覺得奇怪,比如她曾宣稱長夜堡的訓練兵人數共有一百,且有半數已經受訓一年以上。這顯然不是事實,但是克莉絲塔什麼也說不了。
是啊,該說什麼呢?
尤彌爾此時此刻的舉動完全可以被稱為叛徒。她背叛了守夜人,背叛了絕境長城,她加入到了野人的掠襲隊裡面,參與策劃對於長夜堡的攻擊。她是一隻不折不扣的變色龍。
除開長城本身,長城的堡壘面對南方完全沒有防禦工事,更別說是城牆了。所謂的「城堡」不過是些木造城樓和石砌高塔,以長夜堡而言,其中三分之二業已塌陷損毀。守軍方面,五十個嫩如夏日青草的訓練兵能做兩百名野人的對手嗎?如果野人真的成功出其不意地襲擊長夜堡,絕對會是一場血腥屠殺;大家還沒明白過來,就會於睡夢中被砍死在床上。
如果長夜堡有所準備,或許就能擊敗野人。然而一旦事情發展至此,當了變色龍的尤彌爾絕無活下來的可能。她將被斬首,被吊死,或者被關進冰牢、活活凍死,就像「七十九守衛」一樣。
克莉絲塔低下了頭。
她明白尤彌爾的所作所為正威脅著自己的同胞。莎夏、米卡莎、米娜、亞妮……大家都因尤彌爾的倒戈而身陷危機。然而她發現自己恨不了尤彌爾。
她應該要逕自逃跑,將消息帶到長夜堡組織起防禦,然後作為證人,將可恨的背叛者尤彌爾送上絞架。
『我應該要恨她。』克莉絲塔告誡自己。很多人都是因為父母被野人掠襲隊所殺才加入訓練兵的,就比如殺害那兩名俘虜野人的不知名兇手一樣,而尤彌爾正是掠襲隊的一員。尤彌爾是守夜人的敵人,是北境的敵人,而在她擅自越過城牆的那一刻,她就背負了必須以死來償還的罪孽。
然而,克莉絲塔還是恨不了尤彌爾。
或許自己之所以遲遲沒有逃跑,也都是因為不願丟下尤彌爾的緣故吧?克莉絲塔無奈地嘲笑自己。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一半的她嗅到了這批野人身上沾滿的血腥味,那些血來自於被他們掠襲的無辜人民,然而另一半的她卻為尤彌爾感到心痛。隱隱約約地,她覺得尤彌爾翻過長城也好、加入掠襲隊也好、被強迫頂罪也好、成為訓練兵也好、背叛守夜人也好,大概都是身不由己的。
或許面對這樣殘酷的世界,尤彌爾唯一的生路便是如此地蜿蜒崎嶇吧?
克莉絲塔無法原諒危害同伴的尤彌爾,卻也無法真正去憎恨尤彌爾。她望著正與野人領袖爭辯的尤彌爾,暗自在心中下了決定。
『我絕對會阻止尤彌爾的所在所為,』她對自己說,『然後與她一起承擔所有的罪責。』
畢竟,克莉絲塔已經對尤彌爾許下了承諾:無論發生什麼事,她永遠都會站在尤彌爾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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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正當克莉絲塔準備就著被束縛的雙手入睡,尤彌爾忽然來找她。「起來,克莉絲塔,」她說道,而她的後面跟著三個眼神冷冽的野人,全都拿著弓箭,「我們去外面走走。」尤彌爾這麼說。
璀璨的星光下,兩人沉默地並肩而行。這是克莉絲塔被俘以來頭一次跟尤彌爾獨處,雖然有三個人遠遠地監視,但是克莉絲塔的心思完全不在他們身上。她等著身邊的傢伙先開口。
當尤彌爾開口時,兩人已經走到村子的出口。「我決定加入這些傢伙,而妳也是。」尤彌爾突兀地宣布,「妳必須成為她們的一員。」
克莉絲塔望向尤彌爾,「尤彌爾,妳──」
「現在在談論的是妳,不是我,」尤彌爾打斷克莉絲塔,「妳得承諾我,妳會遵從自由民……遵從野人的命令,跟著野人一同用餐,提供野人妳所知道的情報,協助野人策畫對於長夜堡的進攻。」她這麼說。
「我做不到。」克莉絲塔說道。然而尤彌爾的表情並無變化,「我並非在請求妳,克莉絲塔。」她這麼說,「妳不能拒絕。妳非得做到。妳得服從瑪格拿,直到我們抵達長夜堡為止。」
「尤彌爾,這是叛──」克莉絲塔忽然注意到尤彌爾言語中的不對勁,「妳說直到抵達長夜堡為止?」
尤彌爾點頭,「這群傢伙不可能攻陷長夜堡。」她低聲解釋,音量恰好控制在後方三人聽不到的大小,「他們已經被遊騎兵擊潰過一次,全都是殘兵敗卒,只是四散后集結起來,做最後一搏罷了。只要長夜堡有遊騎兵,這些傢伙根本不是對手。」她這麼說,「所以妳必須服從他們。一旦抵達長夜堡,妳就抓準機會回到訓練兵之中。」
克莉絲塔瞪大雙眼,「那妳呢,尤彌爾?」她問道,「妳提供了他們這麼多資訊,只要野人一被審問,你就會被當成叛徒。」
尤彌爾露出神秘一笑,「我自有脫身妙計。到時候妳就知道了。」
不,妳沒有,妳根本就沒有什麼妙計。尤彌爾的笑或許可以騙過其他人,但是騙不了克莉絲塔。這時尤彌爾的眼神正是她在臨冬城頂罪受審時的眼神,一種對生命了無眷顧的眼神。「尤彌爾,妳──」
「時間到了。」尤彌爾低聲說,接著轉頭。克莉絲塔順著尤彌爾的眼光望去,才發現身后三個野人弓箭手已經迎了上來。
「她會加入我們。」尤彌爾用通用語對弓箭手說,然後又用了克莉絲塔聽不懂的語言複述一次。
這是克莉絲塔今天最後一次聽到尤彌爾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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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絲塔當晚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克莉絲塔並非守夜人、也非訓練兵、更非馬廄內的僕從。夢裡的她衣著華貴,頭戴冠冕,手握一柄漆黑如夜的長劍,坐在由火焰與魔咒雕塑而成的王座上。夢裡的她亦非金髮藍眸,而是銀髮紫眸。她高居無頂塔之上,眼前,無數從世界各地集合而來的國王、諸侯與酋長正對著她下跪顫抖。塔外,超過一百隻魔龍[註2]在展翅高飛。遙遠的地面,成千上萬的奴隸哀號著。
華麗的廳堂忽然變成了夢幻的花園。她以為她看見了尤彌爾,卻發現那只個灰色頭髮的奴隸女孩,連雀斑都沒有。女孩倏忽繞著克莉絲塔跳舞,倏忽想要把百合花編成后冠放在克莉絲塔頭上,卻因為手拙而屢屢失敗。克莉絲塔看見銀髮的自己笑了出來,隨即在花海中編出愛與美之后的后冠,戴到灰髮女孩頭上。
灰髮女孩笑了,花海卻又忽然成為了十四座拔地而起的火峰,后冠也化作長鎬,灰髮女孩拿著它努力在火峰下的礦坑攫著,卻仍被奴隸主的鞭子狠狠抽了一頓。克莉絲塔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擦去女孩身上的血漬,卻發現灰髮女孩已經在龍焰中成為了焦炭,在克莉絲塔的懷抱中碎裂。天上仍有超過一百隻魔龍展翅高飛,吞吐龍焰;地上仍有百萬名奴隸緊握長鎬,無聲啜泣。
克莉絲塔看見自己張開了嘴,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天地開始變色,岩漿衝上了天空,將夜色化為白晝。龍晶併惡魔的灰血從天而降,大地碎裂、魔龍墜落,而一粒碩大的碎石朝克莉絲塔直衝而來,克莉絲塔卻沒有任何閃避的意圖,只是任由那碎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到了最後,克莉絲塔才看清楚那碎石上面生了臉,還會說話。「烏鴉,」碎石上的臉說,「烏鴉,」那張有刺青的臉高唱,「上前妳證明妳的勇氣吧。」
當克莉絲塔被搖醒時,已經是晚上。將近十個野人包圍了她。尤彌爾也在其中。
「輪到妳,證明自己。」領頭的刺青野人用不流暢的通用語說。他手上的青銅長斧閃著寒光。他身邊一名野人伸手抓向克莉絲塔,卻被尤彌爾拍掉,「縮回你的手。她是我的。」她這麼說,接著伸手拉起克莉絲塔,「記住,服從命令。什麼都不要問,照他們說的去做。」她對克莉絲塔說。
克莉絲塔嚥下了一口口水,不知該如何回應。
幾個野人把她與尤彌爾帶到村子的邊緣。一瞬之間,克莉絲塔還以為他們要做一些褻瀆之事,然而他們的目的地卻是村子邊緣的馬廄。
馬廄裡還有幾匹馬,但是克莉絲塔一看就知道這些全部都是駑馬,既不能當作戰馬、也不能作為馴馬的劣種馬。肯定是村民離開時慌慌張張,所以才把這些孩子扔下吧。
然而馬廄裡面並非只有馬。
有那麼一個小男孩,他虛弱地跪在馬廄角落,被束縛的雙手合什,正渾身顫抖地向舊神祈禱著。他雙手長滿了繭,衣服塗滿馬糞,像極了還在馬廄時工作的克莉絲塔,但是他的年紀比克莉絲塔更小,恐怕只有八九歲。
他是沒有逃走的村民?是看守馬廄的小男孩,還是只是逃亡路過的孩子,躲在馬廄,卻遭遇了野人?這些答案,克莉絲塔就算想問,卻都再也沒有機會。
「他必須死。妳來動手。殺掉男孩。」野人頭領用通用語下令。
克莉絲塔訝異地看向他,然而那傢伙的眼神冰冷地不能再冰冷。這時尤彌爾上前,擋在克莉絲塔與光頭的野人首領之間。「那孩子死定了,妳不動手,瑟恩人也會殺了他、甚至吃了他,」尤彌爾把手按在克莉絲塔肩上,「妳來幫他解脫,他會死得比較痛快。」
克莉絲塔瞪大雙眼看著尤彌爾。「尤彌爾,我不能──」
「妳能,妳當然能,」一滴汗水從尤彌爾臉頰滴下,「妳承諾過我,妳會服從瑪格拿的命令。」
「他只是個孩子。」克莉絲塔顫抖地說。
尤彌爾望了一眼那個男孩,「對,他只是個孩子,但妳也一樣。」她這麼說,把自己的石刃匕首塞入克莉絲塔手中,「幫幫他,也幫幫妳自己。」
克莉絲塔接過匕首,走向男孩,卻覺得手中的石頭比鉛塊更加沉重。她沒殺過人。自從來到長城,她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必須殺死野人,或者是被野人殺死。對此,她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有想到頭一個對像不但不是野人,還是個孩子。
克莉絲塔感覺到自己顫抖得厲害。男孩低聲祈禱,不敢打開眼睛,然而無論新神或者是舊神都救不了他,正如同無論克莉絲塔做什麼或說什麼都救不了他。
克莉絲塔幾乎要把匕首舉起來了。沒錯,我是在幫他。如果我不了結他,野人會把他像乳豬一樣活活燒死、烤熟來吃。給他一個痛快便是救了他,救了我自己,也救了尤彌爾。
然而當男孩張開眼,克莉絲塔卻在他的眼中看見了自己。她曾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瞭解、活著彷彿只是為了等著有人來了結自己的女孩。她一直重複著這樣的日子,直到有人抱住了她,直到有人拯救了她。
她垂下石刃。
尤彌爾嘖了一聲,拿起長矛,朝男孩走去。克莉絲塔大吃一驚,正想伸手拉住尤彌爾,野人的長斧卻擋在尤彌爾面前。長斧劈下,砍在撲滿稻草的地上,而尤彌爾踉蹌後退,卻被兩個野人架住。
「金髮的動手,不是妳。」野人領袖提起長斧,很瞪著尤彌爾,接著轉向克莉絲塔。
「小矮子嚇尿褲子了,你沒看到嗎!」尤彌爾大罵道,「她還沒殺過人呢!我來就可以,拖拖拉拉的,你們想被烏鴉發現嗎?」
「閉嘴。」野人領袖冷冷說,他那佈滿刺青且僅有一隻耳朵的臉使他看起來更為巨大,「動手,否則妳就是烏鴉。」他對克莉絲塔說。
馬兒們受到驚擾,紛紛嘶鳴起來,但是克莉絲塔仍然沒有動作。野人領袖冷笑一聲,倫起長斧向克莉絲塔走來。
克莉絲塔自知不是野人的對手,無論是體格、經驗、武器,眼前的野人首領都絕非自己可以比擬。他們是翻過長城的掠襲隊,自己則是在馬廄長大的私生女,生死相搏的結果不用想也知道。
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呢?克莉絲塔的誕生不被任何人祝福,沒有人因為克莉絲塔的存在而欣喜,母親大人甚至因為克莉絲塔而死。不該出生的汙穢私生女,能以守夜人訓練兵的身分,因為高貴的理由而死在野人的手下,這已經是非常好的結局了。這樣的話,所有人都會稱讚我的,他們會說我不辱誓言,用生命保護無辜的孩子直到最後一刻。
克莉絲塔終於想了起來。打從有記憶以來,自己便一直在尋找一個終點。一個可以讓自己受到稱讚的死亡。
就這樣迎接終點吧。凡人皆有一死[註3],為什麼不能是今天?既然沒有人期待自己繼續活著———
「…欸?」
一股情緒在心底燃起,讓克莉絲塔遲疑了。野人的首領仍向自己緩步走來,但是一股奇怪的感覺攫住了克莉絲塔的心頭。怎麼回事?克莉絲塔不明白。她忽然覺得一切不該這樣子結束。
她猛然瞥見了一旁的尤彌爾。
尤彌爾正大聲嚷嚷著,卻被兩個野人給架住,無法動彈。然而克莉絲塔卻發現自己緩緩站直了身子。那感覺難以言喻,但是她握緊了手中尤彌爾塞給自己的匕首。
是了,我還有尤彌爾。
克莉絲塔咬牙。
『還沒有,』她告訴自己,『不是現在,』她盯緊了野人首領那蠕動中的喉結。凡人皆有一死,『但是不該是今天。』
野人首領站到了眼前。他舉起了斧頭,而克莉絲塔則舉起匕首,一咬牙,跨出一步,準備突刺。
忽然,尤彌爾倒了下來。
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前一秒,尤彌爾還站得好好的,下一秒她便如同被雷擊中一般,癱軟地倒在地上。克莉絲塔大吃一驚,而野人們也是。這一瞬間的變化帶來了遲疑,而遲疑帶來了鐵蹄。
一隻體型較大的棕色駑馬忽然嘶吼,撞破了欄杆,衝入野人群中,野人還沒反應過來,駑馬的後蹄便扎實地踢中了野人首領的光頭。他的長斧脫手而出,掉在地上,人則重摔到牆上,按著頭,用克莉絲塔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叫罵。
然而那匹駑馬還沒完。牠揚身而起,鐵蹄亂踢,一下正中一個野人的臉,另一下又踢中了另一個野人的胸口。整個馬廄都在躁動,馬兒們胡亂嘶鳴著,而其他野人們叫罵著抽出武器。一個野人向駑馬揮出石斧,棕色駑馬卻彷彿有靈性一般側身躲開,下一秒牠張嘴咬向那傢伙的手,直接奪過了石斧,頭一甩,扔到了馬廄的角落。
克莉絲塔不知道那匹馬發生了什麼事,但此時此刻沒有人注意克莉絲塔與男孩。「快點走!」克莉絲塔用石刃劃開男孩手上的繩結。男孩看著克莉絲塔,眼睛瞪得老大,幾秒之後趕快站起身子,跑了。
『我也該逃跑。』克莉絲塔對自己說,然而她的眼角瞥見了尤彌爾。她仍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雙眼翻白,而棕色駑馬仍然狂暴的嘶吼著,簡直就像是野狼一樣。但是牠不是野狼,只是匹駑馬。牠的身上多了不少傷口,一枝竹箭穿透了她的肩膀,可牠依然不斷以鐵蹄將野人一個個踢翻。
不知為何,看著那匹馬,克莉絲塔竟然想起了狼林裡那隻白毛紅眼的巨大冰原狼。下一個瞬間,兩頭野獸的形象卻又與尤彌爾重疊在一起。
「這根本不是馬,是狼靈!那傢伙是狼靈!牠鑽了進去!」克莉絲塔聽見一個野人以通用語高喊,「殺死她!殺死雀斑臉!」
克莉絲塔衝了進去。
一個野人從後方架起毫無知覺的尤彌爾,拿著一枝箭想給她最後一擊,但是克莉絲塔從後方用匕首扣住那人的咽喉。「放開她!」克莉絲塔高喊,然而那個野人卻選擇猛力掙扎。他一手扣住了克莉絲塔的匕首,鮮血直流,另一手用力將箭往克莉絲塔戳來,克莉絲塔扭頭閃開,一咬牙,手一使勁,石刃的柄傳來刀尖劃破血管的手感,然後克莉絲塔看到那人抓著自己的喉嚨,口中湧出鮮血,片刻之後便不再掙扎。
克莉絲塔趕緊趁著混亂揹起尤彌爾,這時才發現尤彌爾腹部已經插著一隻竹箭,鮮血緩緩流下。
背後的野人們仍然繞著那匹棕色駑馬打轉,已經有四個人倒地不起,似乎是被鐵蹄踢了個腦震盪,然而其他人已經抓到對付這頭猛獸的秘訣。他們與牠拉開距離,避開牠的正前方與正後方以閃避馬蹄,並不時以武器砍向駑馬的腹部。駑馬身上傷痕累累,鮮血直流,卻仍然狂怒的嘶吼著。
克莉絲塔最終還是沒有回去。她扛著一動也不動的尤彌爾跑出馬廄。馬廄外,剛剛那個男孩正在嘗試騎上一匹野人帶來的高大戰馬,可是戰馬生性猛烈,不聽男孩的話。忽然牠張嘴一咬,差點咬掉男孩半個腦袋。
克莉絲塔見了,立刻上前,「幫我扶著她!」她對男孩說,便將尤彌爾交給男孩,自己則上前抱住了戰馬的頸子。戰馬狂暴的掙扎,但是克莉絲塔耐心地順了牠的毛,幾個心跳之後,戰馬便安靜了下來,舔了舔克莉絲塔的臉頰。
男孩看得目瞪口呆,可是克莉絲塔沒有心思管那麼多。「幫幫我,把尤彌爾扶上馬!」她對男孩說。
於是兩人合力把宛如脫線木偶一般的尤彌爾扶上了馬。男孩也跟著上馬,而克莉絲塔則坐在兩人中間,男孩在前而尤彌爾在後。她扯下尤彌爾的披風,將尤彌爾與自己的腰繫在一起,以免尤彌爾掉下去。之後克莉絲塔雙腿一夾,三人便騎著戰馬,衝出村子。在村子們口的野人守衛見了她們,搭弓便射,男孩尖叫著抱頭縮起,但是克莉絲塔壓低馬身,閃過了最危險的一箭。
在那之後,她們一路往北奔馳。而野人始終沒有追上來。
這是一個沒有烏雲的夜晚,王冠座坐落在北方的天空,如同群星中的國王,卻又猶如初生嬰兒的搖籃。只要朝王冠座走,就可以到達長夜堡,這是每個北境孩子的知道的事情。
馬背上的克莉絲塔心亂如麻。坐在前面的男孩瑟瑟發抖,而靠在克莉絲塔的尤彌爾則一動也不動,就連呼吸也越來越弱。一想到剛剛尤彌爾忽然昏過去的場景,克莉絲塔變覺得一陣寒意襲上心頭。
「幫幫我們,拜託你了。」克莉絲塔輕撫載著三人的戰馬,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把這話說給戰馬聽,亦或是希望天上諸神能聽見自己的祈禱?無論如何,戰馬並未減速,空無一人的荒野上,唯有達達的馬蹄聲劃破寧靜。
只要回到長夜堡,馬可就可以幫尤彌爾治療;只要回到長夜堡,大家都會在那兒;只要回到長夜堡,就會有遊騎兵,只要有遊騎兵,野人就不足為懼。
所以,一切都會很好的。
一切都會很好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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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命名日(Nameday):在維斯特洛,命名日即為生日,而人們總是在出生那天獲得姓名,所以出生當天乃是一個人的頭一個命名日。生活上,會以「如第一個命名日般一絲不掛」的說法來形容全身赤裸之人。然而自由民例外,自由民普遍認為兩歲前命名是不吉利的,因此自由民的嬰兒要到兩歲才會獲得姓名。
[註2]龍(Dragon):龍乃是源於東方大陸的一種大型爬蟲,身形巨大、鱗片刀槍不入、有能夠飛翔的雙翼並且可以吞吐龍焰,且與魔法有某種關聯。龍的起源不可考,但是瓦雷利亞人在五千年前發現並馴服了龍,進而建立了強大的瓦雷利亞自由堡壘。末日浩劫之後,自由堡壘毀滅,大多數的龍同時死去,唯有坦格利安家族(House Targaryen)帶著最後僅存的幾條龍西進征服了西大陸維斯特,然而坦格利安家族與最後的巨龍也隨著末代女王丹妮莉絲˙坦格利安(Daenerys Targaryen)的死去而消失。時至今日,已經有一千年無人目擊過龍。
[註3]凡人皆有一死(All man must die):凡人皆有一死乃是一句在東西大陸都廣為流傳的俗諺,在通用語中讀為All man must die,在高等瓦雷利亞語中讀為「Valar Morghulis」,其意義便如同字面上所言,所有人終將面臨死亡。是一句在外人看來頗為中二,在冰與火的世界觀內卻頗為正常的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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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尤彌爾:嘖嘖,女神大人看似純潔,思想卻意外的糟糕呢?
克莉絲塔:欸?欸?什麼意思……?
尤彌爾:還裝啊……被帶到馬廄做些「褻瀆之事」什麼的……我跟野人們都沒想到,你居然自己先想到了。
克莉絲塔:咦?沒、沒有,我只是……只是……
尤彌爾:只是什麼呢,女神大人?啊!所謂的嘴巴上說沒有,腦袋卻很誠實,就是這麼回事吧?
克莉絲塔:誰、誰叫野人要同時把妳跟我都帶過去!
尤彌爾:欸?
克莉絲塔:我們一起被叫過去,這很奇怪,所以我才會以為他們要讓妳跟我……
尤彌爾:欸?欸欸欸?
尤彌爾:(克莉絲塔在說什麼啊?我跟她?欸欸欸欸欸欸?這是、這是、這是———)
克莉絲塔:我還以為他們,要讓我跟妳……要讓我們一起……
尤彌爾:(一起???????)
克莉絲塔:一起……清理馬兒們的糞便
尤彌爾:蛤?清理糞便?
克莉絲塔:母親大人總說清理馬糞是褻瀆之事,只配由我這種人來做。但是這其實不簡單。如果清理時沒有注意惹怒馬兒,就會被馬兒給踢飛,所以我很擔心沒處理過馬糞的尤彌爾會不會不小心———
克莉絲塔:尤彌爾?妳怎麼了?為什麼妳的臉那麼紅?啊!妳的臉在冒煙!妳發燒了嗎?
尤彌爾:沒、沒有。我只是需要洗個臉。讓我離開一下……(掩面跑)
克莉絲塔:尤彌爾?你到底怎麼了?妳不要跑啊,尤彌爾———
尤彌爾:(以後還是不要隨便調戲克莉絲塔好了……再來一次,心臟可就受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