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辽东来客,墙头石榴陌上鹰
江启坤在辽东郡看到吕易,并没有看走眼。
只是吕易回程押着十几车沉甸甸的银子,走得又极慢,足足在路上多走了一个月,踩着三月的尾巴,吕易的车队才和海兰珠前后脚进的长安。
正好撞到江启坤出城迎接海兰珠,笑着拉住他就要往西市走。
“好兄弟,我就说没看错,哥哥去辽东做生意了?”
吕易拱手笑道。
“在辽东跑了笔买卖,这不还得去交接呢。倒是江兄弟又高升了?”
江启坤搔了搔脸颊,爽朗地笑了起来。
“蒙陛下厚爱,略略升了一级罢了。能为陛下办事才是最高兴的呢。”
吕易也笑道。
“咱们都是凤翔男儿,能为陛下效力,自然是最高兴的。这样,我先去交接货物,等稍慢,我请兄弟喝酒,贺你高升之喜。”
江启坤喜得连连点头。
“可巧我今日也有差使,明天中午咱们去胡姬酒肆痛饮一场!”
吕易也不多问,两人行过礼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刚进长安,他第一个找的便是沈焰君。
“年初急求沈行首交齐丝帛,如今银货两讫,共四百二十万两。除去路上的损耗与疏通等成本,得银三百八十万两。这是总账与流水细账,请过目。”
在商言商,沈焰君看他风尘仆仆,想来这一来一去四个月也是极苦的,连忙请他们一行人到内堂招待酒饭,自己亲自做陪。她吩咐红莺召集手下的账房核对账目,心里却很是安定。
她心中自有一本账,垄断中原五郡的生丝,加上织工的人工费,加上各种疏通的杂项成本,差不多是六十万贯,折银六十万两。
年底她主要推动的是棉布和毛皮的生意,少了丝绸的干扰,棉布得到了极大的推广,若不是萧泷强行要求她不可让棉布加价出售,她甚至可以把棉布卖出丝帛的价钱,这笔进项也基本都贴补给了河西。
好在毛皮也推动了巨大的利润,这一项利润差不多是三十万贯,折银三十万两。
两项收支相抵,亏空三十万贯。原本沈焰君是咬着牙做了权当送丝绸给李铎的准备,没想到吕易在辽东把这批丝绸卖出了八倍的价格,而些利润一分不少地全给了自己。
这件事就算交给自己来做,自己也未必比他做得更漂亮利落。
这银两一交付,她已然成了全国最富有的商贾,而吕易自己几乎算是白做工。何况,他自己的那部分生丝也交出来了,他入得晚,生丝单价极高,少说也花了十万贯。
她不由得想到了李铎同自己说的话,感慨地说道。
“论忠心,沈某不如吕行首你啊。”
吕易笑着摆了摆手。
“沈行首言重了,都是替公子办事,我的任务不过是赚这笔钱,沈行首却要想着怎么花这笔钱,想也知道沈行首的任务比我的更重。”
两个绝顶聪明的大商贾对望一眼,默契地相视一笑。
“薄酒一杯,聊表敬意,沈某敬吕行首一杯。”
“彼此彼此。”
酒过三巡,沈焰君看吕易已经醉眼朦胧,便凑过来轻声问道。
“我等都是商贾,商人为利所趋,吕行首却分文不取,令我万分佩服,也万分困惑。公子何德何能能让吕行首如此忠心耿耿?”
吕易喝得八分醉了,趴在案上半眯着一双醉眼看她。
“那是我的主子,我的天。”
“公子身份是谁?”
吕易酣红着脸,圆滑的面上都是明朗真诚的笑容。
“你真的要听?”
“自然是要听的。”
“可我不告诉你!哈哈哈哈。”
气得沈焰君一双瘫腿差点站起来了。
“你...!”
“主子高兴瞒着你,是看中你,中意你。我又怎么会扫他的兴。”
沈焰君撇撇嘴,想起李铎身边如今贵为皇后的萧泷,顿时心里一惊。
“说什么浑话,吕行首喝醉了。”
吕易开怀大笑。
“他日我若猜中了,沈行首可得请我喝酒。”
沈焰君端起杯,淡淡地说道。
“我现在就请你喝着呢,我这杯上好的梨花酿,堵不住你的嘴?”
吕易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举杯收入掌中拱手行礼。
“沈行首待字闺中,是在下失礼了。借您的酒,不才敬您一杯,请您原谅在下的莽撞。”
吕易虽然说得诚恳,听在沈焰君耳中却颇为刺耳,她父母亡故,又远离边关故土,无亲无长,身份微末,又有残疾,十七岁及笄了也无人作主说亲许媒。她沈焰君不在意,不代表别人可以捏着她的痛处开她玩笑。
她心中虽然不快,面上仍是淡笑着。
“劳吕行首记挂。”
那边吕易和沈焰君把酒言欢,这边江启坤接到通报,海兰珠的马队在城外三里的长亭处停下了。
城门就在眼前,为何停而不入?
江启坤觉得奇怪,便打马也到了长亭。
海兰珠一行人浩浩荡荡竟然有一二百人,正在原地扎营更换行装,把赶路时穿的汉人便服都换成了草原异族的礼服,黑水靺鞨部落的黑水王旗在风中飘扬,看得人很是不解。
“公主为何不到行馆再更换?”
海兰珠转过身来看他。
此刻海兰珠已经换了一身极具草原风味的礼服,十多束缀着红色珊瑚珠的小发辫垂在白貂绒帽下,将一张白皙秀美的脸蛋衬得艳丽生动,唇红齿白,小鹿一般的杏眼中尽是草原儿女游荡天地的自由与傲气。
夹绒滚边的朱红薄袄皆是窄衣窄袖,贴合身体曲线的裁剪恰到好处,腰间的皮革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更显得佳人身形爽利,猿臂蜂腰,腰上挂着一把精致的黄金小匕首,鞘身通体透铸赤金,上面缀着各色攒珠宝石,匕首头则是一头梅花鹿,灵动俊秀,十分精致华贵。
更不消说高开衩的下袍下面露出两条笔直的长腿,纤细修长,纤薄贴体的锦裤让人联想到私密的里衣。
江启坤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海兰珠虽然一身艳丽的石榴红色,都是草原女子的异域风情,却全然不是酒肆中胡姬的那种艳丽性感,而是身段风流,英姿飒爽,天际的白鹰一般灵敏俊秀。
草原明珠,当真名不虚传。
“我乃汗王之女,是靺鞨的公主,自然要以我靺鞨最高的礼仪觐见大熙皇帝。”
江启坤被她的美貌震住,愣了一会才想起使命来,挠了挠头。
“陛下下的是密令,会私服面见公主和二王子以示公平。公主这身未免有些张扬了。”
海兰珠杏眸一眯,小鹿般无害的眼眸瞬间锐利起来。
“我还带了供奉的礼物,为何不让我朝见皇帝?”
江启坤也正色起来。
“公主你还不是靺鞨汗王,也不是代表靺鞨汗王的使者。退一万步说,贵部还没有和我朝定盟,我们陛下私下见你,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海兰珠微微皱眉,但转瞬笑靥如花,语气坚定。
“我是靺鞨汗王的继承人,为大熙皇帝进贡而来,大熙的皇帝陛下不想早些接受来自白山黑水的和平和善意吗?”
江启坤加重了语气。
“恕我直言,我大熙是天朝上国,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公主一路上应该深有体会吧。贵部能否和平还要看我朝皇帝的心意。陛下不忍见天下苍生生灵涂炭,这才愿意屈尊私下一见。这等恩宠,还望公主在心中掂量掂量,明白陛下的好意。”
海兰珠抿了抿唇。
“海兰珠想见大熙皇帝,是以靺鞨汗王的继承人去拜见。我哥哥索伦图并不是继承人,大熙皇帝不必去见他。”
江启坤微笑着说道。
“我大熙皇帝陛下仁德万方,恩服四海,定不会厚此薄彼,请公主安心进城候召吧。”
海兰珠想了想,命身后收起王旗,自己则轻灵地翻身上马,脚腕上的小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脆响。
“不管大熙皇帝见不见我,有没有仪仗王旗,我都是海兰珠,靺鞨的公主,草原的明珠。靺鞨勇士们,随我风风光光地进长安城!”
说罢,双膝一夹马腹,铃儿叮咚,发间的珊瑚珠刷拉拉地响,矫健的白马载着石榴花一般娇艳的美人儿绝尘而去。随行的靺鞨人纷纷应声上马,嚯嚯地跟随而去。
江启坤望着远去的背影,只觉得眼前此景无比地熟悉,无奈地笑了笑。
你穿成这样,可是进不去城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