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双国士,君臣纵观天下势
江启坤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陛下?”
李铎故意黑着脸沉声斥他。
“还没睡够?”
江启坤跪在地上嘿嘿笑了笑。
“臣听着呢,听着呢。”
“农事你听不下去,就说说看你在靺鞨的见闻。”
江启坤正了颜色俯首遵命,清了清嗓子。
“臣奉命等到伤好就出发,元月去的,今月方归。到现在黑水河才刚刚融化,靺鞨九月入冬,到三月春雪消融,正好半年都是冰天雪地。从嘴里呼口气都能冻成冰,臣穿熊皮大氅在外面逛一圈,回来眼睛眉毛胡子都是白花花的一层霜,苦寒是极苦寒的。他们冬天夜里极长,白天极短。是以他们冬天都不出去,只在家猫着,叫猫冬。”
“靺鞨夏天的白日则极长,又长期和西边的东胡草原人通婚,民风彪悍,男人和马匹的体力极好,能整日整夜地打猎追逐。
靺鞨部落中最大的两支都是沿河定居,住在粟末河边称为粟末靺鞨,南接辽东郡。北边住在黑水河边的称为黑水靺鞨。他们纵马在山林间打猎,能养马放牧,下河捕鱼,也会种地,他们既受了中原文明的熏陶,贵族读汉书说汉话的不少,之乎者也也会说说,骨子里流着游牧民族的血,要打仗也战得起来。”
李铎之前早已听过江启坤介绍,便问道。
“这两支都自认是靺鞨汗王的正统,依你看,两支部落可能统一么。”
江启坤凝重地点了点头。
“两支系出一脉,同本同源,若得一个明君霸主,两族或战或和,终究会合并在一处。”
李铎微微拧紧眉毛。
“你看好黑水靺鞨?”
“粟末靺鞨受我大熙庇护,又和辽东往来通商,比之黑水靺鞨富庶许多,现在黑水靺鞨同西边的鲜卑结仇,若是放着不管,十年八年内黑水靺鞨恐怕要被吞并。”
“粟末靺鞨的首领是谁?”
“名唤李恩绰,年纪不过三十多,继承汗位还不到三年。”
“他姓李?”
“这两支靺鞨部落汗王都姓赫舍里,李恩绰原本当叫赫舍里·恩绰,粟末靺鞨常与中原往来,也学咱们汉姓,赫舍里的汉姓,要么姓何,要么姓李,同先皇立祖仁皇帝定盟之时,前汗王为表恭顺,便改姓了李。”
李铎想了一会,睁开的黑眸幽深地看着他。
“李铘封到辽东也正好三年了,他有没有帮助过李恩绰争位?”
江启坤愣了一下,老实回道。
“臣不曾切实地接触过粟末靺鞨汗王,不太清楚。但粟末靺鞨境内汉学广播,开了不少汉学堂,传说汗王自己都常着我大熙服装,受我朝影响极深。”
崔玄桢听了一会,发现李铎把焦点放在弹劾李铘身上,便为他说了句话。
“玄卢王素有贤名,和靺鞨部关系处理得当,在辽东郡中颇得威信,夸他说有战国四君子之风。”
萧泷却想起冬至夜里,李铘以长平之战作曲,琴声中的杀伐果决,音由心生,音可象形,四十万降兵一夜杀尽,累累白骨犹在眼前,李铘绝不是他名声里那般君子作派。
李铎眉头微皱,只同江启坤说了一个字。
“查。”
江启坤长身领命。
“臣遵旨。”
崔玄桢极聪明,怎么会听不出李铎态度转变,只是不懂李铎为何要针对李铘。
“大家为何突然关注起靺鞨的事了?”
李铎歪头看着崔玄桢。
“李铘有不臣心,你看出来了吗?”
崔玄桢愣了一下,神经瞬间紧张起来。
“是有什么举动么...”
李铎听得分明,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其心不可诛?”
崔玄桢抿了抿唇。
“容臣说句,帝无嗣,国无柱石,如一兔走街,百人追之,贪人具存,人莫之非者,以兔未定分也。”
“朕的这只兔子,不能送,旁人亦不能夺。朕恨他。”
李铎语气不善,崔玄桢没有半分惧怕,仍是坚持地看着她。
“大家是恨为先,还是理为先?”
李铎收了笑容,逡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沉沉地看着她。
萧泷悄悄握住她的手,淡淡地说道。
“阿桢,天下不是兔子,大统继承,唯有圣心独裁,任何人不可肖想,更不能来夺,阴怀谋逆者,死。李铘无位无份,却存妄念,盘踞辽东,不肯入朝,此乃反相。你不以为意,是因为你不是君,陛下才是君。”
崔玄桢眉毛一跳,知道自己触碰了大忌,俯身长跪请罪。
“臣失察,请陛下降罪。”
李铎伸手扶了扶她。
“阿桢最近热心工农科的事情,朝政上人事反而疏远了,还是回紫宸殿吧。”
崔玄桢苦恼地看了看案上的图纸,又看了看眸光日渐深沉的李铎。
“臣明白了。”
李铎见她忧心工农科的事务,也深知这是利民的要务,便说道。
“这件事还是丁老在行,阿桢是他们的领袖,提纲挈领即可,不必事事躬亲。东宫的老人回来了么?”
崔玄桢点了点头。
“回来快一个月了,只是王君瑞年迈,经受了流放之苦,现在还在床上养着。”
李铎“哦”了一声。
“派点活给他们干干,这些人都曾是国之重臣,磨了志气,磨了心性,看看才气是不是也给磨光了。”
崔玄桢抿了抿唇。
“好。”
“有什么为难么?”
崔玄桢困扰地说道。
“这些人曾同臣的祖父父亲同朝为官,年纪又大,是臣的父辈祖辈的人物,臣虽然想用,实在也不知道派他们做什么才好。”
李铎笑了笑。
“你不是最讨厌看权争党争弹劾的奏表吗?给他们看。如今朝廷局势渐渐明朗,派系泾渭分明,就要开始内斗了,这些老臣是最懂朝堂上的权术手段的,如何制衡而不内耗,控而不乱。让他们想出个法子来,替朕敲打敲打朝局。”
崔玄桢不喜权术,光想起朝堂上那些党争权斗便觉得刺目,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要是每个臣子都一心只知道做事,该有多好。”
李铎拉着她的手亲昵地拍了拍。
“阿桢只有这一心最是难得,你是朕的无双国士。可人心有七窍,七情六欲从于心,难免有偏私,连朕也不能免俗。朕不怪他们有私心有争斗,只要无损于国,朕都能容忍。阿桢既然说不拘德行,便做出个不拘德行的表率来。”
崔玄桢叹了口气。
“好吧,我尽量...”
李铎笑着又拍了拍她的手。
“好阿桢,宰相肚里能撑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