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幼子守灶,草原异俗捧新葩
萧归海同江启坤连忙跪地迎接,齐齐朗声请安。
“恭迎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铎悠然地坐到主位上,颊边细小的酒窝含着微笑,如春风化雨,清润的声音也满是和煦。
“朕怠慢二位了,请见谅。”
索伦图见李铎身量幼小,还没有自己肩膀高,全然没有萧归海那份沉稳霸气,胳膊细得跟芦苇杆一样,心中便有些轻蔑,怪不得要让人高马大的萧归海来代替自己撑场面,如此想着,身子也站直了,不愿屈服。
海兰珠却跟着江启坤他们一同叩拜行礼,跪在地上微微抬眸偷眼打量座上的君王。
少年皇帝年纪尚幼,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面容俊秀,风姿玉立,背脊挺直如秀竹,微微翘起的嘴角天生爱笑似的缀着浅浅的酒窝,温润如玉,不愠不燥,让她想起初夏冰雪消融,清晨落在草尖尖上一滴柔软的露珠,映衬着朝阳,晶莹剔透。
只有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眸,深沉睿智,内敛着无比的尊贵,高高在上睨视着众生,那是一双君王才有的眼睛。
不知道萧归海真正身份时,觉得这个皇帝沉稳威严,站在真正的皇帝身边,便如玫瑰边的杂草,幼鹰旁的乌鸦,图有蠢大而已。
“关于靺鞨部的事,朕早有耳闻。如今粟末靺鞨势强,两位作为靺鞨正统,不管是谁登上汗位,都要面对,可有何良策应对,又向朕所求什么?”
索伦图是个战士,对粟末靺鞨早已恨之入骨,闻言冷哼一声,却被李铎深沉冷澈的目光按了回去,心中暗暗吃惊,这个瘦小得跟鹌鹑一样的少年皇帝竟然有如此的气势,脑袋也冷静下来。
“粟末靺鞨一支,与我们乃是同一个祖先,是兄弟部落,虽然近年时有摩擦,海兰珠不忍舍弃骨肉之情。希望大熙皇帝赐我靺鞨正统身份,以亲情道义归服。”
李铎听在耳中,面上没有表情,索伦图已经不屑地说道。
“要是嘴皮子有用,恩绰抢我们土地,杀我们族人的时候,就该让你和你的汉人师父到阵前去用亲情道义让他们偿命。草原儿女要用手里的弯刀弓箭守护家园。我请求大熙皇帝与粟末靺鞨断交,助我粮食军队,统一靺鞨。”
李铎微笑着问他。
“我大熙是礼仪之邦,为何要助长杀戮呢?”
索伦图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她。
“就凭大熙也是这么帮恩绰杀我族人。”
李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索伦图笃定地答道,指了指江启坤腰间的剑。
“若没有大熙的帮助,恩绰绝不可能这么快变得富庶强大,他们连用的刀都是大熙刀剑的样式。”
江启坤顿时紧张起来。
“你说什么?你说他们用的是我这样的剑?”
“我与恩绰对过阵,就是这样的刀剑,一模一样。”
江启坤顿时脸色难看起来,下意识抚了抚腰间佩剑的银虎头。
“呈上来。”
江启坤跪地双手呈上佩剑。
“这不是臣的佩剑,而是陈步乐的佩剑。”
这也是大熙军队从四品以上将领制式的佩剑,用生铁浇灌熟铁,又用秘技淬锋,剑脊厚而开刃深,兼顾锋利与坚韧两个优点,可轻易刺穿甲胄,也可劈砍杀敌,非御用武库不能打造。
李铎抬眸看着索伦图。
“你确定?”
索伦图露出手背上的伤口,肯定地说道。
“我确定,他还用这把剑还砍伤过我,我绝不会认错,只是这个虎头是金的。”
按规制,从四品中郎将以上都配银虎剑首佩剑,正二品将军则配金虎剑首。
李恩绰能仿制样式,也不可能连着规制一同模仿。辽东近三十年无战事,更不可能是战场所得。
李铎抿了抿唇,用扇子拨了拨剑,让江启坤收回去。
“朕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资助靺鞨人。”
索伦图一听,强忍的怒气一并喷发出来,怒瞪着李铎。
“若不是玄卢王给了恩绰粮食刀剑,恩绰怎么可能在开春还有粮食吃,还能杀我们三千族人!”
李铎眉毛一跳,仍是淡淡地否认。
“玄卢王是朕的兄长,他素有贤名,绝不会助纣为虐。朕没有做,他也没有做。”
索伦图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被李铎双手一摊推了个干干净净,气得一下暴跳起来,原本就不很流利的汉话更是不利索。
“你...你...骗子!”
萧归海低喝一声。
“放肆!”
海兰珠上前一步,拉住了索伦图。
“哥哥口无遮拦,还请陛下恕罪。粟末一支受大熙文化影响极深,学习耕种礼仪,穿大熙衣服,仿制刀剑,都是寻常,粟末是同大熙结盟,受了大熙的文化影响,向大熙学习而变得富强。靺鞨偏远,海兰珠不敢求大熙的兵力相助,只求工农作匠,授业师傅,传播大熙的仁德和文化,共谋富强之路,能为白山黑水谋求和平。”
李铎深深地看着她。
这个身穿大熙服饰向往大熙文化的公主,有一双草原人才有的明亮灵动的眼眸,俊敏如林间鹿,蓬勃如云上鹰。
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子,也是个懂得包裹野心的领袖。
李铎微笑说道。
“我大熙是礼仪之邦。中原文化源远流长,无非忠孝礼义四字,靺鞨若要学大熙,便从忠孝礼义学起,兄友弟恭,兄弟之间相互友爱。靺鞨若想富强,你们兄妹若是不和气,祸起萧墙,便无从谈起了。”
索伦图看着眼前的小皇帝,却出奇地没有怒意。
草原人自有风俗,幼子守灶,妹妹受父亲庇护,族人爱戴,他又哪里会不知道。
若不是为靺鞨子民谋活路,他又何必和自己的妹妹争汗位。
他虽勇莽,今天妹妹说的这番话,远见卓识已经高出他许多。
皇帝也说得明白,若要和大熙联盟,只能有一个人代表靺鞨,他必须退让。
他可以和海兰珠争汗位,但绝不可以忘记此行的目的,为了大局,他朝李铎躬身行了一礼。
“索伦图愿奉海兰珠为汗,请大熙皇帝与靺鞨结盟。”
海兰珠望着她深不见底的逡黑眼眸,再次跪了下去。
“皇帝陛下说得对,若要和平富强,兄弟之间要友爱,不可手足相残。海兰珠愿代表靺鞨全族,愿从中原上古之约,骍毛白马,珠盘玉敦,发誓恭顺友爱,为大熙皇帝携手同好,维系东北太平,长长久久。”
李铎缓缓走下来,手持纸扇一端礼貌地扶起她。
“朕的辽东很太平,海兰珠公主无须忧心,朕今天微服出巡,不过是想见见你们。公主有一颗求仁的君心,是你们部落的幸运。你之所求,朕会考虑。”
海兰珠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温润的笑容,却是那么高不可攀,那份温润不是初夏的和风细雨,而是雪峰上的云,看似近在咫尺,却伸手也捉不到。
海兰珠咬了咬唇,一把抽出腰间的金匕首。
李铎就在她身前,见她突然发难,下意识脚下一蹬,身子轻飘飘地往后退了三步,以扇作剑横在身前。
此刻江启坤和萧归海也反应过来,刀剑纷纷出鞘,指在海兰珠颈上。
索伦图也不慢,腰间弯刀下意识出鞘挡到海兰珠面前,困惑地用靺鞨语喊了声。
“海兰珠,你这是做什么?”
海兰珠仍然沉稳地跪在地上。
“你先退下,不要说话。”
索伦图刚奉海兰珠为汗,犹豫了一下,只好收刀回鞘,回过身看清海兰珠手中的金匕首,顿时瞪大眼睛。
海兰珠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许他开口。
“海兰珠现在还不是汗王,不敢求国书盟约。此刀如海兰珠自己,海兰珠请奉上金刀为信物,他日王冠国书正式朝拜,请大熙皇帝在金殿上与我靺鞨部再续盟约。”
李铎看着她手中的匕首尚在鞘中,知道她无恶意,便示意两人都撤了武器,让萧归海接下金匕首,微笑说道。
“朕愿和靺鞨汗王修好,礼尚往来,朕这柄扇子虽然不如公主的金刀贵重,有顾惟庸的画,吴雪峰题的词,也算是天下独一份的,权做送你的礼物。”
她看着他颊边漾漾的酒窝,捧着纸扇低下头去,语调缓慢却坚定。
“请陛下等我。”
等江启坤送两人出门,一看日头已是正午,不由得拍了拍脑袋。
“哎哟,臣忘了和吕大哥有约了。”
李铎听到便笑道。
“原来吕易回来了,正好朕要见他。”
江启坤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
“臣约在胡姬酒肆,那里怪吵的...”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