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虎彻勇音用瞬步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她放缓速度,如同河流自然地流荡,她也缓慢而无方向地无措走下去。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希望能尽所能地离瀞灵廷远些,离流魂街远些。她走了半天的时间,最后觉得累了,坐下来,看着周围荒芜的景色。到了黄昏时分,她坐在地上,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觉得海面底下潜藏着巨大的能量。她总是对这些事物抱有敬畏之心。一旁是一座山,她走过去巡视,在峭壁之中找到一个洞口,里面不大,但足以容身。她思索之后,决定就在这里休息,于是又花了些时间整理洞内的环境,最后清出一小块儿干净的空地可以躺下。
“竟然住上山洞了……”虎彻勇音自嘲想着,“人生真是越过越不知道会通往何方呢。”
她坐在峭壁上看着海面发呆,眼前总冒出那个男孩最后瞪着她的场景。她从一场战争里挣脱出来,又投入到这场更加古老、更加关键的战争里,但在相同的残酷之余,她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错乱的。
“我或许根本不认识她呢。如果我老是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是因为我确实不属于这里吧。”
她不知道事情发展到这里她还能去哪。她谁也不认识,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于是她低声地喃喃自语:“可能过两天,就会想到要去哪了。”
直到此时她才开始反思卯之花在她生命里占据着怎样的位置。若说她之前作为四番队长一直认真地工作着的话,恐怕也是因为那件羽织承载着她和卯之花之间的回忆。而现在真的走到卯之花的面前,她却对之前所坚信的一切产生了深刻的怀疑。这种动摇从一件件小事堆积起来,而最后在巨大的震动里,所有的信念就此崩塌了。
“我的人生除你之外,还有什么呢?”虎彻勇音困惑起来,“因为你进入四番队,因为你成为队长,因为你走到这里。现在如果不和你在一起,还剩下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而夜幕降临时,她倒在山洞,觉得空气寒冷,她收集了树枝用鬼道生火。
她想起卯之花穿着四番队长羽织时的样子总是很威严,而到了晚上脱去那那标志,换上浅色的羽织时,就用和白天截然不同的温和态度对待她,像是避开了瀞灵廷里纷纷扰扰的杂事,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只有她们两人。
面对这种特殊待遇,虎彻勇音总是把它当成一个宝贵的秘密小心珍藏。她偶尔也会想,卯之花是不是对所有的副官都是这样?毕竟在她之前,卯之花也曾接触过太多人。或许这种情景仅仅因为她是副官才出现。即便心存感激,但在一些时候她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纠结,而随后又为这种纠结感到自责,似乎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不该有额外的想法了。
“勇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机会成为队长,你是想留在四番队还是去其他番队?”
站在一起散步时,卯之花曾经这样用不经意的语气问她。
“我没想过我会成为队长……我觉得我还差太多。”虎彻勇音小心地如实回答。
“你很聪明,又很努力,我想这是早晚的事。”卯之花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就假设呢?假设有一天你可以选择。”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假设……比如,如果我留在四番队,你会去哪里呢?”
卯之花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注视着虎彻勇音,宠溺地笑着。虎彻勇音在那笑容里虽然倍感温暖,但心底却涌出一丝不安。
“我想一直都做你的副官。”虎彻勇音小声说,“我真的没想过要成为队长。”
“你不会一辈子当我的副官的,勇音。你身上有很多优点,有很多比我更好的地方。可能现在你还意识不到,但未来你会知道的。”
虎彻勇音的不安愈发浓烈了,于是慌乱地移开视线。
“队长?”她小声唤道。
“嗯?”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只是突然想到罢了。”卯之花说完,也注意到虎彻勇音此刻的不安,她于是轻轻抚摸了虎彻勇音的肩膀,“不要多想,我只是随口问问。”
总觉得不像随口问问呢。虎彻勇音这样不安地思索着。卯之花轻轻地揉着她的肩膀,像是某种按摩,在那样温柔的触碰里,她渐渐卸下防备,委屈地看着卯之花。
“哎呀,勇音肩膀都僵硬了呢。我给你好好按摩一下?”卯之花戏谑道。
“队长……!”虎彻勇音红着脸,小步移开。
“嗯?”
“队长……”
“嗯?”
虎彻勇音说不出话,依旧是用不安的眼神看着卯之花。而卯之花看到对方因为一个问题而失魂落魄的样子,收起笑意。
“你不会一直当我的副官的,勇音。”她轻声说。
“……我不知道。”虎彻勇音低下头。
“成为队长不好吗?”
“如果有机会当然很好,只是……”
“过来。”
卯之花轻轻地扶着虎彻勇音的肩膀,而虎彻勇音感觉到这样被扶着,像是有一股隐形的力量托着她,告诉她该去哪里。她在卯之花的指引下坐到一旁,而卯之花站在她背后,则温柔地开始为她按摩肩膀。她紧张地想让卯之花停下来,却不小心正好按住卯之花的手。
“放松,勇音。”卯之花握住她的手,又轻轻松开。
虎彻勇音于是红着脸,说不出话。她感受着此时此刻卯之花的存在,如此强大,如此温柔,对她来说如此重要。
“队长……不要离开。”她小声说。
卯之花没有停下按摩的动作,只在间隙里揉了揉虎彻勇音的头,她在虎彻勇音看不到的地方用从未在旁人面前呈现过的神情,像是看不够一样,欣赏地凝视着虎彻勇音的背影。
“不会离开的。”
虎彻勇音听见卯之花如此回答,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残存的些许不安,也在卯之花温柔的触碰里融化了。她站起身,紧张地看着卯之花。
“力道太重了?”卯之花笑着。
“不是啦。”虎彻勇音也笑了,小声说着,“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呃……为了……为了……为了今天月亮圆,嗯。在月亮这么圆的晚上,想把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
虎彻勇音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手帕,那是一块蓝色的手帕,上面有白色的花纹,在月色下更显其精美。她双手捧着,忐忑不安地看着卯之花,小声解释着:
“之前看到了,觉得很适合你,就……嗯,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特殊的……但是……”
卯之花没有说话,她双手接过手帕,认真地放在手中打量着,最后她看到对方那紧张的表情,一瞬间很想好好地抱一抱虎彻勇音。
“谢谢,我很喜欢。勇音费心了。”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看见卯之花的神情,知道这份礼物至少没有惹起对方的厌烦,于是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勇音。”卯之花如此唤道。
“嗯?”
“勇音。”
“嗯……?”
“谢谢你的好心。”
“啊,那个——”
虎彻勇音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身体一阵发冷,她低下头,看到水无月此刻刺透了她的身体。而那块手帕此刻沾着她的血,连同两个药丸掉在地上。
她震惊地看着卯之花,不明白卯之花为什么突然这么做,而卯之花则脸上写满对她的鄙视,没有理会,回手将水无月抽出她的身体,瞬间鲜血飞溅。
虎彻勇音从抽搐中醒来,她缓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擦掉头上的汗,她看到山洞洞口处晨曦的微光。
“是梦啊。”
她恍惚地感慨着,觉得浑身乏力,又瘫坐回去。而在马上就要睡着时,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一把拽开衣领,看到自己身体上那道狰狞的刀伤。她一动不动地呆坐许久,最后才放开手,将衣服理好。
“不是梦啊。”
她轻声说完,重新躺了回去。而在汹涌的痛苦之中,她蜷缩着哭泣起来。并非因为那道刀伤,而是因为她回忆里卯之花的样子。她回忆里的卯之花,是永远不会这样刺伤她的。她想念卯之花,想念到无法忍受的程度。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为什么要屠杀居民呢?为什么要离开我呢?为什么——你总是在做让我为难的事呢?”
而在此时,回忆里的卯之花与此刻正生活在这世界的卯之花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形象。在那形象重叠的瞬间,她又看到了之前她离开时的那个景象。
那时卯之花在街道中间眼里带着震惊,看了那块副官章之后,视线又转向她。在以只有她能觉察到的轻微的否定背后,那副表情背后,似乎也是同样的为难。
“我也在让你为难吗?因为你本来就是这样,我却要让你变成另一副样子……”虎彻勇音垂下头,疲惫不堪地想着,“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感到为难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会一直这样反复做着让对方为难的事?”
几天下来,卯之花愈发感到无趣。她之前未曾想过她将以这种方式参与这场战争。队员反复地训练、训练、训练,实在无趣。然而这便是战争。战争并不是双方在一天内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然后迅速结束,而是持久地相互攻击,相互试探,最终其中一方才会找到机会发起总攻。而那场盛大的战斗,不知何时才会到来。
虎彻勇音离开之后,日常事务则压到卯之花一个人身上。直到此时卯之花才意识到之前虎彻勇音默默帮助她处理了多少事物,而她之前就想把虎彻勇音的存在当作理所当然一样,也将日常的清闲当作理所当然。
几日后的夜里,卯之花无法入眠,她起身到室外,调整灵压,又用上了那个古老的鬼道来探寻虎彻勇音所在的位置。有一瞬间她在想,虎彻勇音或许是彻底消失了,或许这样做也根本找不到那个人的所在。
但终究是找到了。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甚至远离流魂街最偏远的地方,应该是一片无人区。这使卯之花困惑起来,她想不出虎彻勇音如何能在那种地方生存。就虎彻勇音的灵压强度来说,那个地方既不可能从空气里摄取灵子,更不可能有什么食物。在尸魂界,跑到那种地方无异于是受罪,或者自杀。
卯之花看了看那个方向的天空,阴天里没有月色,远方一片漆黑。
“把她饿死才好。”
卯之花这样想着,转身回了队舍。像是想要极力把对虎彻勇音的印象清除出脑海一样,她投身于十一番队的日常事务。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在某一个瞬间,她却忽然想起虎彻勇音曾经对她认真说过的一句话,这句话轰轰作响,震耳欲聋:
“在这个世界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