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舞衣和小茜早上的課也不上了,早上第一節課的鐘聲還沒響,就溜到高中部去找碧了。
「什麼啊妳們這些悠哉的大學生……」小碧正抱著課本走出教師辦公室,對著舞衣和小茜一臉厭世:「我早上有兩節課要上,妳們自便。」
「等等雪之也會來喔!」舞衣笑得皮皮的,像是針對小碧那句「悠閒的大學生」來補刀的。
「切!」小碧一邊走開,一邊自言自語地留下一句:「我也好想蹺課啊……」
「不要抱怨,這是老師的宿命。」這句話一說完,舞衣就得到小碧一記回瞪。
她們兩個就站在教師休息室外的走廊,趴在欄杆上,吸管戳入鋁箔包,一邊喝果汁一邊看中庭的風景──雖則中庭也就是個小花園而已,沒什麼好看的,高中三年對這裡的風景熟得只要閉上眼就能立刻浮現出來。她們兩個連果汁都準備好了,其實就是來等靜留的。
她們幾個已經為蝕之祭的事憂鬱太久了,查情報的查情報、研究的研究、像雪之那樣有特殊能力的人也一直盡力注意其他人的安全,大家平常還要留意周遭是否有不尋常的騷動,隨時準備與孤獸對戰,幾乎都要到精神耗弱的地步了──但儘管已經盡力了,事情卻毫無進展,她們像是在沼澤裡不斷掙扎、卻越陷越深的迷途者;如果為目前的狀況簡單下個定論的話──也許可以說,光憑她們幾個人,大概最多也就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吧?
而現在,有個從未加入討論的人,也許、大概、可能、應該會伸出援手;無論這個人是誰,這都已經是她們等待已久的新的可能性。現在的她們,仿佛抓著最後一根浮木一樣,寧願站在這裡枯等著,也至少還能勉強消解一些焦灼不安的懸念。
藤乃靜留到底會不會來呢。
「不過,我沒想到妳也這麼早跑來。」舞衣轉頭看著小茜。
「因為……好像也沒別的事情可以期待了。如果我們沒平安渡過這件事的話,那麼原本想要做的事情全部都會落空。」小茜的目光直直地往前看,像是正望著某個旁人無法追索的遠方。「我跟阿和啊,已經在想畢業後要一起去哪個城市生活,存了多少錢後就生孩子,要一起去很多地方,這個學年結束,要去北海道旅行……但是啊,如果我沒有活下來,或是世界末日了的話,這些就全部都不可能了。」
舞衣聽小茜說話的語氣越來越落寞,心情也跟著落寞下來。小茜也有小茜的煩惱哪。
不過,這些煩惱對舞衣而言都還是太奢侈了,小茜說的話只是讓舞衣更羨慕而已,想到自己就連煩惱這些事的權利都沒有,心情就更落寞了。戀愛中的人,連訴苦都在放閃,讓舞衣這個連單獨跟祐一看電影都很難得的人情何以堪。
「但是如果這次可以跟上次一樣順利度過的話──」小茜的聲音一下子又明亮起來,「我應該會感謝這件事吧。我每天,都非常非常珍惜所有可以跟阿和在一起的時間。他也是。吵架了就會想,如果這就是我們兩個說的最後一句話了怎麼辦?所以又會很快和好。我們都在這件事裡成為我們想要成為的樣子了,所以,也會更想要盡全力解決這次的事。希望以後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我希望有一天可以邀請大家來參加我跟阿和的婚禮,」她對舞衣笑著說道:「我也想要參加大家的婚禮。妳跟祐一,可能還有巧海跟晶,還有會長跟夏樹她們兩個……她們兩個應該也可以自己辦一個的。或者如果以後大家都各自有別的對象,也很好。無論如何,都很好。」
那麼遙遠的夢境,卻又近得好像就握在自己手裡。舞衣閉上眼深吸了口氣,那樣的畫面,光這麼想著想著,就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舞衣,小茜?」
熟悉的京都腔從她們兩個身後傳來,舞衣跟小茜回頭時的表情就像粉絲看到明星一樣驚喜:「會長!」
「啊啦,妳們這麼開心的樣子,讓我都有點害羞了。」靜留笑著將一張摺疊好的信紙遞給舞衣,「我改好了。」
舞衣接過信紙,「會長昨天一定沒睡好吧,辛苦了。」
「啊,不,計劃書是剛剛才趕著改好的,再麻煩妳們多看看了。昨天確實沒睡好呢……」
「欸?」
「有其他事要想啊。小碧在上課吧?」
「她要十點才下課。等等雪之也會來。」
「妳們呢?等一下有事嗎?」
「我們,應該……」舞衣和小茜對看了一眼,說道:「等等小碧大概會叫我們留下來討論這些事吧。」
「那正好,我想就別透過什麼計劃書了,有些事,我想直接和妳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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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小碧在高中部找了間空著的美術教室。教室裡的桌椅平常就維持著「ㄩ」字形的排列方式,學生們圍著教室坐,將教室中央的位置空出來,用於擺設靜物或是模特兒之類的繪畫樣本;黑板前的位置不坐學生,只放一組桌椅,沒意外的話,通常是老師的專屬座位。此時,她們很自然地坐在學生們坐的「ㄩ」字形座位,讓靜留坐在黑板前的位置,好像那本來就是她學生會長該坐的位置。
整間教室裡,大家都理所當然地等著學生會長說話,唯一覺得不自然的人大概就只有雪之了。眼前好像要開學生會議一樣的既視感,少了小遙對靜留的咆哮,就不協調了哪。
「啊啦,感覺好像真的要開會一樣。」這個時候就應該要喝杯茶的。靜留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肘,桌上空空的有點不習慣哪……
「不用這麼嚴肅啦,」小碧雙手交疊在腦袋後面,兩隻腳都翹上了桌子,「靜留想說什麼就說吧。她們這幾天腦漿都要燒乾了,這些人的腦子果然是不行的啊──」
奈緒嘴角又勾起滿是嘲諷的微笑,「這不都是因為某人老是召開無意義的討論嗎?」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啊。」舞衣苦笑著當和事佬,心裡又一連嘆了好幾口氣。她們討論的可是攸關世界存亡的大事啊,這些人卻還跟小孩子一樣吵架;已經不行了啊,這個世界。
靜留習慣性地將手肘撐在桌上,兩隻手掌交疊在下巴處,用平靜沉穩的聲調開始說話:「我想說的事很單純。深優與艾莉莎現在是以成為蝕之祭的優勝者為目標,在這個前提下,希爾斯集團會用各種方式對我們不利,所以,我們得先打敗她們,這樣整件事才會單純一點。」
「這個,其實我們的想法也是這樣……」雪之說道:「但是,深優是特別設計來對付我們的吧?要打敗她,不是那麼簡單。夏樹上次那樣差點就可以把她打敗,但應該不會有第二次了,他們一定會針對深優的弱點再做加強的。」
「是的。但是,在這個人造人的設計裡,有些部分,是不管做什麼加強或優化,他們都絕對不敢去做變動的。那個部分,是只有設計者玖我博士才清楚的部分,玖我博士離開之後,他們就不敢隨便變動這些核心的機構和設定。」
奈緒冷冷問道:「這個我們也已經先想到了,但這樣的弱點,怎麼可能暴露在外面讓我們攻擊到呢?」
「要觸及那個部分,很可能不需要攻擊。」靜留說道:「深優的設定參數是有缺陷的,會讓她對特定事物起反應,觸發休眠狀態。希爾斯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問題。妳們從封架分部帶回來的維修手冊裡雖然沒提到這件事,但明確指示維修師必須將深優的感官敏銳度調低,深優的敏銳度當然還是比一般人好很多,卻遠遠低於她原本應有的性能。我認為這代表希爾斯也沒弄清楚那個『特定事物』是什麼,但由於不能隨便更動核心機構,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因應。我的想法是這樣的,玖我博士設計了人造HiME和用來當子獸的人造人,而她自己的女兒就是HiME;依照蝕之祭的規則,HiME們彼此要互相對戰選出優勝者,那麼,人造HiME和夏樹的對戰其實是可以預料的。我想,那個『特定事物』就是夏樹,玖我博士應該在深優的設定裡藏了後門程式,不會讓她製造出來的人造人傷害她的女兒。」
「可是,深優那天不就攻擊了夏樹嗎?」奈緒的語氣依然冰冷。
「因為希爾斯刻意調低深優的敏銳度,所以加大了觸發休眠反應的難度。其次,現在也並不清楚到底要讓機器讀取到什麼特徵才能觸發休眠,也許是虹膜或掌紋這類不會隨著年紀變化的東西。我想,主要應該是透過眼睛,也許要讓她的眼睛掃描到什麼,才能觸發反應。這麼猜想的原因,是因為艾莉莎的眼部輔助器。我猜艾莉莎的眼睛其實根本就沒有問題,這個輔助器除了讓艾莉莎能夠使用HiME的力量,另一方面,就是以『眼部的先天性缺陷』為藉口,在艾莉莎這裡也藏一個後門程式,讓她看到什麼東西時,會有特殊反應。所以,總結來說,說來諷刺──」靜留笑了笑,「如果夏樹那天不打壞深優眼睛的話,或許最後有機會觸發深優的休眠反應也說不定。」
「那個,」舞衣舉起手來:「我看夏樹和深優說話的時候,深優不是很正常嗎?如果只是看到夏樹就會觸發休眠的話,那應該早就要發生了才對,不是嗎?」
「我想,後門程式應該是深優進入戰鬥模式時才會被觸動,艾莉莎應該也是一樣,只有在授權深優戰鬥以後,輔助器裡的後門程式才會開啟。妳想,如果只是和夏樹說個話就休眠了的話,不是很奇怪嗎?那樣也反而會提早讓希爾斯集團發現深優的設計癥結,這個後門的存在就沒有意義了。如果我是設計者的話,我就會這麼做。」
「這些都只是妳的猜測而已吧?結果我們來這裡也只是聽妳無聊的猜測而已。」奈緒說道:「深優那天可是差點殺死夏樹了喔。如果經歷那麼長時間的打鬥都沒有辦法觸發的話,不就可能意味著休眠反應的觸發難度高到不具實際意義了嗎?」
「是啊,的確都只是無聊的猜測而已呢──」的確都只是按常理推斷而已。畢竟那兩本設計圖看起來,在某些地方也確實是欲蓋彌彰;她也詢問過迫水,維修手冊的內容大致上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事,僅有「刻意調低感官敏銳度」這件事既不合常理、又沒交代理由。要說把握,她也沒有十足把握,她其實只是把值得注意的事態集中考慮,盡其所能擬出一個能串起這些線索的假說而已……靜留真想喝一口茶,瞥了一眼桌面,卻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對於那天的戰鬥,我也只能猜想或許機器並沒有讀取到足夠的資料。當然,這都只是猜測。不過,我想妳們也並不想真的殺掉深優或艾莉莎,所以,要賭賭看嗎?」話說完的最後,靜留像平常在學生會下完決策時一樣,笑得充滿自信又意味深長。
如果是小遙的話,在這種時候會反駁什麼嗎?雪之心想。她當然不是刻意要和會長作對,但是,正因為是重要的事,所以要更努力地想──「所以,如果要嘗試這件事的話,就是要讓夏樹和深優對戰了嗎?」
「是的。」
「我們可以不用真的跟深優對打,只要想辦法讓她在對戰狀態中看著夏樹就可以了吧?」
「是的。不過,我不認為我們控制得了戰鬥狀態中的深優。」
雪之的眉眼憂鬱起來,「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
「很遺憾,看起來這是讓夏樹和戰鬥狀態下的深優面對面最直接有效的辦法。但當然不能讓夏樹一個人和她們對戰。這也有賴大家的幫忙了呢。如果夏樹有不測的話,」靜留刻意頓了頓,往後靠在椅背上,托著臉頰笑得人畜無害,「那樣的話,我會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舞衣、小碧、小茜、紫子、雪之、奈緒:「……」
這會還要開多久才會結束呢……要是這時候有杯茶可以喝就好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