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德克萨斯躺在中间，她能感觉到身边的两个人都没睡着，小狐狸时不时摸摸受伤的额头，然后发出略显诡异的烦躁咋舌。另一边的白狼直愣愣盯着帐篷顶，简直像僵尸。
……所以这样到底让人怎么睡？
在红云再一次咋舌后，德克萨斯终于忍无可忍，她用手肘捅了捅拉普兰德，低声道：“让她安静点。”
“……”
拉普兰德一言不发，红云倒是翻身坐起，把头戳到拉普兰德面前：“你看！”
拉普兰德有气无力的瞟她一眼：“看什么？”
“还在渗血，毁容怎么办！”
拉普兰德继续躺平：“那找个医生检查检查吧，对了，别找会误诊的。”
小狐狸明显被气到了，她连气都不再叹，索性把被子一卷扛在肩上出了门。
“去哪里？”
“隔壁医生家。”
“明早别忘记回来做早饭！”
拉普兰德对红云晃晃手，红云回给她一个在黑夜中依旧分明的白眼。
帐篷中终于恢复安静，德克萨斯虽然对红云还有些担心，但这种感觉立刻就被终于伸展开身体安静休息的愉悦打败。
接下来，就只剩最后的问题。
“德克萨斯。”
这次是拉普兰德先开口，她换了个方向，脸直冲着德克萨斯：
意料之中的问题，德克萨斯并没有做多余的回应，鲁珀的敏锐本能在见到那红色的身影时立刻被激发到最强，德克萨斯甚至还记得拉普兰德粗重的呼吸：
“嗯。”
“所以，她是……”
“猎狼人。”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拉普兰德终于露出笑容:“果然。”
身体的记忆不会骗人，拉普兰德还记得那双淡金色眸子带来的强大压迫，她自认出刀绝不会迟疑，但今天，她第一次感受到宛如实质的冲动。
“你觉得我有多少胜算？”
拉普兰德凑到德克萨斯脸前，右手不自觉缠绕起她的发丝。
“所以，你白天对红云说的那些，只是在耍帅而已？”
拉普兰德罕见地没有立刻回复，她低声叹气，然后露出略带戏谑的笑容:“我不会输。”
德克萨斯瞥见她散落在枕头上的银发，顺着发丝的方向向下望去，拉普兰德夜里怕热，穿的很少，德克萨斯清楚地看见她腰腹和小臂上的陈年疤痕，白狼并不像她自己说的一样无所畏惧，她清楚的了解自己的极限。
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它，直到这具身体变得残破不堪。
“是啊，你不会输……”
没了红云的打扰，困意极速上涌，冲刷着德克萨斯的神经，面前白狼的脸渐渐模糊，在意识坠入黑暗前一秒，她感受到脸颊处传来湿热的温柔。
第二天大早，德克萨斯是被红云的惊呼吓醒的。
很久没有过这样无梦的夜晚，醒来的过程比入睡艰难百倍，足足过去三秒，德克萨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尖叫响起的瞬间，原本靠在德克萨斯胸口的拉普兰德刹那间睁开眼睛，再下一秒，她连外套都来不及披，一把夺过靠在帐篷边的刀冲了出去。
紧接着，金铁相交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德克萨斯分辨出和长刀交错的武器，没有错，是匕首。
搞什么啊，一大早。
她揉揉眼睛，掀开门帘。日光从天顶经过两把刀反射至她眼中，狭小战场的一边是拉普兰德，另一边……
“别过来！”
拉普兰德的大喊来的迟了一步，德克萨斯恍然间望进了淡金色瞳眸的深处。但身体本能依然存在，红色外套飘扬的瞬间，她抽出藏在大腿外侧的匕首，和眼前之人的利刃数次碰撞，火星四射！
“拉普……”
红云的喊声硬生生卡在嗓子口，眼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的神经严重过载，第二把小刀从诡异的角度射出，拉普兰德举刀救援的同时，第三把小刀后发先至，封死了德克萨斯一切退路！
“锵！”
断成两截的箭杆和小刀同时落地，溅起一片尘土，拉普兰德的银眸和德克萨斯的金眸同时锁定住红色身影，两把长刀一前一后架在她胸腹后背处。与此同时，两把匕首直指两人咽喉！
淡金色眸子没有任何波动，掷出那一箭后，红云已经失去了所有力量，她只能看着一切发生，无力再做什么。
拉普兰德指尖微微颤抖，在眼前之人身上，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威胁与无言的杀意。
本能在交锋。
狼终于第一次感受到难明的感情，而她并不想为这种感觉命名。
“给我。”
银眸和淡金色瞳眸交错，旋即远离。
“什么？”
“我要的东西。”
“哈……谁知道你要什么！”
拉普兰德爆发出一阵大笑，倒在一旁的红云几乎要昏过去——这个混账，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开玩笑的余裕！
“如果想要，就自己来拿。”
温度升高，大脑和血液的共振如怒涛般作响，理智接近崩断的边缘，拉普兰德突然感到近乎战栗的幸福。
“对不起……”
拉普兰德低声自语。
已经无法再压抑体内暴戾的本能，拉普兰德主动迎上喉间的匕首，手中雪亮刀光闪过，如同一滴水落入沸腾油锅，红色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但——
“停手。”
有血的味道。
但是，谁的血？
拉普兰德手中刀落地，即将消失的理智硬生生被场中形式唤回：德克萨斯不知何时从后方移到了战场中央，她一只手握着拉普兰德的刀锋，另一只手手掌张开，任由猎狼人的匕首连根没入。
“拉普兰德，胡闹也要有个度。”
德克萨斯松开刀锋，手臂垂在身侧。她没有回头看拉普兰德的表情，她猜想那应该不怎么好看。而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是新的猎狼人？”
“是。”
“名字？”
“……红没有必要告诉你。”
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德克萨斯这么想，然后将大腿刀套里的第二把匕首抽出，丢到地上：
德克萨斯的声音沉着：“红。”
她慢慢地将手伸出怀中，掏出一叠背面写着莫名其妙话语的纸，她看见那双淡金色眸子立刻变得炽热：
“如你所见，我并不想与你争斗……但我也不愿就这么将这些地图白白送给你就是了。”
红盯着德克萨斯，狼的话本不必听，但此刻，为了完成初次的任务，她只能按捺住杀戮的欲望，继续听下去。
“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
可爱的小狼崽终于上钩，德克萨斯面不改色，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两根棒状物：
“如果你能打败我，那我自然会将地图亲手奉上。”
“只要你能做到。”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
红拉紧兜帽，将自己的耳朵藏在最里面，德克萨斯站在她对面，双手还在流血。她有刻意控制力道，所以握住拉普兰德刀锋的手只是蹭破了点皮，但红的一刀却是货真价实穿透了手掌。
好痛。
德克萨斯皱起眉头，眼睛紧紧盯着对面不发一言的猎狼人。
在听过德克萨斯的提议后，红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猎狼人虽然以捕猎鲁珀为生，但也不尽如此，德克萨斯听说过猎狼人中有一群异类，她们虽然做着相同的工作，但并不崇尚暴力。
德克萨斯并不害怕与她交手，但最后的时间快到了，她不想再横生枝节。
德克萨斯在沉默中等待红的回答。拉普兰德站在她身边，虽然搞不清楚德克萨斯的想法，但德克萨斯轻按住她手背的动作让拉普兰德迅速冷静下来。
是啊，旅程即将终结，她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信息，三千万几乎唾手可得。的确没有必要因为战斗本能驱使打生打死。
只是……
拉普兰德偷偷看德克萨斯的侧脸，灰狼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但从两人相接的手背，拉普兰德能够感觉到，她在发抖。
这是鲁珀不能违背的本能，拉普兰德只能做到回握住她的手，等待对面猎狼人的答复。
“如果不同意，就杀了你。”
拉普兰德暗暗舔了舔獠牙，另一只手无意识屈伸，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哪怕不能取胜，也绝不会再让德克萨斯受伤。
不过，她的计划终究还是落空了。
“红，接受。”
猎狼人后退两步，与她们保持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紧接着，她的手伸入怀中，再度抽出时，两指间已经夹着一张略微卷曲皱褶的纸。
没错，是第六张地图。
“红，要怎么做？”
“很简单。”
德克萨斯将全部地图递给拉普兰德，扭头对红道：“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赌约，没必要牵扯无关之人。”
德克萨斯松开拉普兰德的手。
“你知道量子二踢脚吗。”
“那是什么？”
猎狼人露出一脸困惑的神色，拉普兰德跟着皱起眉头，量子二踢脚？德克萨斯倒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她将手中红色的棒状物隔空扔了过去，红接住，表情依旧茫然。
“简而言之，量子二踢脚是一种烟花，但这种烟花的娱乐性就在于，没有人知道它内含的火药量大小，也没有人知道点燃后它会几时爆炸，它始终处于爆炸和不爆炸的叠加态中，只有在外部观测者出现时，才会坍缩成某种确定的状态。”
“不确定性”正是量子二踢脚的魅力所在。德克萨斯以前很讨厌这种不定时炸弹般的玩具，但今天，她突然很感谢恋旧的自己。
“既然我们之间的赌约不应该有第三人插手，那么就交给命运吧。”
“到底怎么做。红还是，不明白。”
“我们握住量子二踢脚，然后同时点燃。谁先被爆炸炸到，谁就输。”
……
哈？
拉普兰德突然很怀疑眼前这个握着一根炮仗的人是不是德克萨斯，但金发少女直接无视了她的视线，对凝视着手中量子二踢脚的红释放最后的诱惑：
“我相信猎狼人有足够的自信。”
……
简直是拐骗小孩的最佳模板，拉普兰德腹诽。一旁的红云早已捂住眼睛，她以为拉普兰德终于交了个靠谱的朋友，没想到这人的脱线更在拉普兰德之上。
“红，听懂了。”
猎狼人颇为认真的点点头，随即攥紧手心，德克萨斯扔给她一盒火柴。
“准备好了吗？”
“嗯。”
金色和淡金色的眸子再次交错，红与德克萨斯同时划燃火柴，向手中的量子二踢脚凑去……
然后，同时点燃！
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噼里啪啦，拉普兰德死死盯着德克萨斯手中的量子二踢脚，一点火光在红色炮仗上摇曳，活像烛光晚餐里的红蜡烛。红手里的那根同样如此。
两人手持炮仗相对而立，其中一个还穿着睡衣，场面着实既诡异又好笑。但是并不能笑，她们手中的量子二踢脚正间接决定着三千万龙门币的归属。
“拉普……”
趁红无暇分心的时候，红云慢慢蹭到了拉普兰德身边。幼小的少女扯扯拉普兰德衣角，示意她俯身：“有备而来？”
“不知道，别问我。”
事实上，拉普兰德的确不知道德克萨斯的计划，她本已经做好和猎狼人拼命的打算。但她一没想到德克萨斯居然暗中还有谋划，二更没想到猎狼人居然如此干脆利索的同意了这个白痴赌约。
也许，说不定……
这个猎狼人其实不太聪明？
德克萨斯没空管一边的拉普兰德在想什么。手心里握着三千万龙门币的归属，她只能向上天祈求，祈求运气能落在她这一边。德克萨斯向来讨厌祈祷，但这次为了保护所有人，她不得不铤而走险，选择了这种白痴计划。
不能在量子二踢脚上动手脚，猎狼人的敏锐程度超乎想象。也不能制定过于复杂的规则，否则猎狼人会因过于麻烦而拒绝。德克萨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将命运寄托给运气。她一向认为自己运气不太差。那么这次也应该会成功……
应该会的吧。
她注视着红的量子二踢脚，火光在风的影响下微微颤抖，却依然稳定。视线转回来，自己的这根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对。
德克萨斯突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接触到量子二踢脚时的情景：老师将它顶在头上转圈圈，尚且年幼的自己躲在墙角，只敢伸出半个脑袋看老师。
“老师……”
“嗯？”
看起来分外活泼的鲁珀女性停止转圈，满脸笑容地凑过来，小德克萨斯后退两步，指着老师头上的量子二踢脚，怯生生道：“老师……变色了。”
记忆到此为止。
在那之后，德克萨斯再也没有接触过量子二踢脚这种东西。如果不是这次离开的匆忙，她大概也不会随手抓起老师偷偷放了量子二踢脚的包就离开。
而现在的火光，和记忆中爆炸前量子二踢脚的颜色，有了微妙的重合。
“糟糕。”
这是德克萨斯昏迷前最后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