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转了多少个弯，杀了多少个德国佬，我们终于跟上了大部队。
雨已经停了，沉重的衣服粘在我的身上。我尽量忍耐着，不让自己分心。
德军的火力已经没有那么猛了。我们顺着那条小道，摸到了一个弹坑里。远处是青翠的牧草，几辆德军的吉普车停在草地上，它们的车厢上还冒着熊熊的烈火，黑色的烟雾慢慢地向上飘着。草地上立着一根根木棍，我不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它们只是立在那儿，莫名的孤寂感涌上心头。
德军们躲在对面的掩体后，只露出一个枪口，可韦德拿着他的狙击枪，一枪便是一个。我只是看着，也不拿枪，傻傻地坐在那里，看着韦德注视着倍镜，开枪、换弹。我看着自己的手，明明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在这一刻却感到了动摇？
“你在干什么，霍利！”米勒上尉恶狠狠地看着我，他气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他拿起我丢在一旁的枪，往我的手上一拍，“拿起你那该死的枪！”
我握着枪，看着那把泛着银光的加兰德。光滑的表面上倒映着我的模样，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微微向下看去，弯曲的睫毛扑闪扑闪地。她曾说过，她喜欢我的眼睛。可这双眼睛又多少次无情地注视着面前人的死亡。
我手上的枪是那样的重，压在我的手上，压在我的心上。我闷地喘不过气，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我究竟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
“霍利•埃弗吉尼！我命令你，拿起枪！”米勒上尉攥着我的领子，愤怒地向我吼着。
命令，命令，又是命令……
我垂下眼帘，拿起枪。子弹在我们头顶飞舞，它们欢快地飘着华尔兹，唱着动听的名为死亡的乐曲，与它们奏乐的是士兵们痛苦的嚎叫声。
扣上扳机。
用力一摁。
子弹穿过德国士兵的额头，他的额头上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我抿抿唇，又扣下了扳机。
一个接着一个，纷纷倒下。
我想着那个深红色的本子，想着那张黑白照片，想着那个名叫“米歇尔”的女孩，还有那双闪烁着生机的绿色眼睛。
我的心在隐隐作痛，这就是后果，对生命任意屠杀的后果。
一个德国士兵抬起双手，丢去了手里的武器，冲我们说了一句什么，我听得不是太清，但还是分辨出那是“我们投降”。
接着一个个德国士兵都站了起来，做出了投降的姿势。
韦德他们站了起来，我也跟着他们。
“小心！转过去，转过去！”
“转过去！”
我们的士兵们端着枪，指着那群德国士兵。我们不杀俘虏兵，绝不杀。
战火慢慢停止了，枪声渐渐消失了，但那一声声令人心碎的惨叫还刻在我的脑海里，一下又一下地击在我的心上。
我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SC第1队，重复，D1缺口已经打开。派出推土机，我在这里等待侧翼，完毕。”米勒拿着电话说着。
不远处，两个德国士兵从弹坑里走了出来。他们丢下手里枪，抬起双手，嘴里一句又一句地重复着：“我们投降！投降！”
丹尼尔斯抬着枪走到他们跟前，逗趣般地问道：“什么？什么？抱歉，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说完，他抬起枪，像是猎杀草丛里的兔子一般那样容易地看了枪，子弹将那两个德国士兵击倒在地，他们没有悲鸣，子弹直直地射在他们的心脏上，血溅了出来，落在我的脸上，落在我的手背上，落在我那已经忘却的过往上。
我丢下枪，它沾满了地上的稀泥。它是那样的恶心，那样的肮脏，那样的让人不想去碰。
“他们刚才说什么？”保罗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问。
丹尼尔斯哈哈大笑着，那张嘴脸竟然是那样地让我厌恶，可我知道，我真正厌恶的不是别人，而是正自己。
“看！我洗过手准备吃饭了！哈哈哈哈！”耳边是丹尼尔斯逗趣的笑声。
韦德注意到了我的不适，他递给我一张手帕，他全身上下已经污秽不堪，可能那张手帕是他身上唯一一个稍微干净的东西了。我接过那张浅蓝色的手帕，上面用好看的白细线工工整整地绣着韦德的名字——韦德•爱德华。
爱德华，极常见的姓氏，可为什么又是那样的熟悉？
我盯着那个名字，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吗？”韦德问，“不擦擦脸吗？”
“这个绣的很好看。”我指着上面的那个名字。
杰克逊走了过来，坐到我们的身旁：“哟，我们的大爷们儿韦德竟然还会绣字？”
“嘿，你说什么呢。”韦德用手肘戳了戳杰克逊的肩膀，慢慢地却带着些自豪地解释着，“我妹妹绣的，怎么样？好看吧。”
“你还有妹妹？”杰克逊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知道为什么，韦德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睑，恍惚之间我竟然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迟疑。
“我的妹妹很美，她和我有着一样焦糖色的微卷长发和一双美丽的绿色眼睛，但每当你直视她的眼睛时，你会莫名地感觉到压力。”
“为什么？”
“因为那双眼睛充满了天真、烂漫，你们不知道那种压力，在那个小女孩面前，你竟然会感觉到自卑。她总是微笑着，是像太阳的那种微笑。她每天都像个小太阳一样，围绕着你转，你总会被她那散发着阳光的微笑所温暖。”
他说着自己的妹妹，露出了一种甜甜的微笑，但下一秒，又无意识地将那个只会出现在哥哥脸上的微笑收起。他抿着厚重的嘴唇，微皱着眉，看着我。
为什么看着我？
“哈哈哈，没想到你个大老粗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几岁了？你有照片吗？”
韦德厌恶地看着杰克逊：“你不会对小女孩感兴趣吧？”韦德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很乐意将自己可爱的妹妹炫耀给某些人。“我妹妹十四岁了。”他一边回答着杰克逊，一边取下腰间的水壶。一张照片夹在被绳子捆着的水壶上。他将水壶递给杰克逊。
“这么可爱！你这个人竟然有这么可爱的妹妹！”杰克逊惊讶地看着那张照片，我探着头，想要看一看那可爱的女孩，杰克逊注意到了我，把水壶递给我。可谁料韦德一把抢过，护在怀里，嘴里还有理有据地说着。
“不给‘冷不丁’看，小心嫉妒我妹妹的美貌！”
看看他说的是个什么话？不给看就不给看呗，干嘛那么毒舌！
“切。”我不屑地撇了一眼韦德抱在怀里的水壶，“谁稀罕。”
我取下身上的背包和头上的头盔，从包里摸出那个红色的本子。我翻开有着那张照片的一页，还是一如既往的黑白，但那照片上的紫菀花却散发着无尽的生机。
我将本子扣在脸上，闭上了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战争会给人带去痛苦，但也会给人带去温暖。霍利，如果你去战场是为了带去痛苦还是温暖呢？”
“我？我不知道。”
“那你一定会带去温暖！”
“为什么？”
“唔……冬青常青，生命永存，温暖永在。”
阳光下，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微卷的长发挡住了阳光，我认得她在笑，笑得很美，就像个小太阳。
对不起，我并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