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无谋的战斗,她很清楚。
直到这一刻,她才确认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到底有多少:仅仅几个呼吸,拉普兰德的衣袖便被划出数道巨大裂口。如果不是白狼以敏捷见长,此刻渗血的说不定就不是胳臂,而是她白皙的颈间了。
面对这样的对手,该如何做?
心跳已经冲上顶峰,手因过分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白狼体内源于疯狂的血液随着呼吸涨落。本能在狂啸,她想就这样扑上去撕碎对手。
但是,不行。
在一切都被燃烧的夜,只有思维还保有最低程度的清醒。想要战胜这个男人靠自己一个人几乎不可能,拉普兰德从一开始就将目标锁定在拖延时间上。但拖延时间也是一门功课,她实在不认为自己能够多争取到多少。
——尤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叙拉古的白色死神。”
他气定神闲地掸了掸落到黑西装上的白灰,拉普兰德刚才的一刀并没有伤到他分毫,只是斩裂了他背后的墙壁。
“别这么叫我。”
“你无可否认。”
对方步步紧逼。手心一晃,五把银色小刀突兀出现于五指之间。男人平伸胳臂,对准了拉普兰德:
“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狼不会软弱,更不会寻求与他人的连接。”
食指微动,第一把小刀飞射而出!白狼迅速将刀竖起,格挡掉了这一击。
“很好。”
“谢谢夸奖。”
缺乏真心的交流。拉普兰德从刀后露出一只眼睛注视着他。男人的飞刀和她从前见过所有的飞刀术都不同,大概因为“那个”的影响,准头和速度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只是第一把,她就已经花去了八分注意去格挡。
“有一段时间,我夜夜思考,该寻找一位怎样的继任者?”
第二把飞刀裹挟着破风声杀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拉普兰德下意识弯下腰。飞刀贴着她的后背飞出,“嗡”一声钉在了墙上。
火辣辣的感受伴随着痛觉传来。不需要触摸,拉普兰德就已经确定顺着脊背流下的是什么。
还要再用力!
她努力睁大自己受伤的左眼,用这份痛楚去观察,但,还不够。眼前的一切仍旧蒙着模模糊糊的黑雾,她看不真切。
只要黑雾还存在,就代表德克萨斯还没有看破这无聊的把戏,她就必须还要为她战斗至最后一刻。
“在看到德克萨斯后,我才明白这个问题有多么可笑。她就像天生要做世界的统治者一样,虽然不会对事物发表过多感想,但她具有穿透性的思维,一切诡计,一切罪恶,都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第三把飞刀!
拉普兰德瞳孔瞬间放大!速度快到连残影都来不及产生,她残缺的视线只够捕捉到射出刹那的空气流动。一切行动都来不及,她只能竭力在飞刀及体之前向侧方飞退!
“哧!”
肉向外翻卷,左眼处的伤痕又扩大了三分。这一刀擦着她的眉骨飞出去,速度未减,直直插进了背后的地里。
“正因如此,在得知德克萨斯拥有同伴之后,我很生气。”
男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逐渐扩大,他舔舔嘴唇,嘴角挑起:
“她不需要同伴,更不需要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痛苦。她只需要回到我为她打造的笼子——那个只要愿意服从,便能获得力量的世界。”
“所以,你明白的。”
是的,她明白的。
男人的手在空中虚划出一个逆十字,然后按在心脏位置,表情足够虔诚:
“再见了。”
“是的,再见了。”
如果要用形容词形容这一刻的感觉,拉普兰德大概会用“镇定”来描述。
她生性并不自恋,对自己的实力也有准确的定位。在眼前这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对手来看,她的行为不过是取死。
但,那又如何?
刀已出鞘,长刀在手,何问去向!
双刀同时拔出,拉普兰德左手持刀,右手则将刀柄翻转过来。在这样的地方战斗需要一些掩护,德克萨斯不在,她只能再次捏碎一颗源石。源石里粘腻的亮橙色液体流出,她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涂抹在剑柄末端,然后……
黑白双色的狼于虚空中诞生!
德克萨斯还没有看穿,一切阴谋诡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拉普兰德只能用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她的战术很明确。
但。
当她看见自己的狼魂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抬手挥去时,叙拉古的白色死神终于体会到一些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难以置信?
亦或。
恐惧?
狼魂的失效并没有影响到她原定的战术。十四刀一息间劈下,拉普兰德右手血管承受不住如此强度的战斗,在最后一刀出手后爆裂!
银发在空中飞舞,她紧咬牙关。血管炸裂的痛已经超越感官的极限,她反而从中获取到一丝快感。
更多!
还要,更多!
双手的刀连续不断斩下,金铁相交之声如春雷般连绵不绝。在刀与刀相交的间隙,拉普兰德望见了对方的蓝色眸子。如大海般翻滚着怒涛,咆哮!
眼睛已经烧红,还不够多!
那么,作为让我感受到人生中唯一一次恐惧的代价,就用你的鲜血偿还吧。
最后一刀斩下!
拉普兰德骤然停止,从比疯狂还要疯狂的状态中退出,她好似生过一场大病般身形连晃,几乎要站不住。
她盯住烟尘的中心,刚才连绵不断的斩击破坏了以他为圆心的一切,连建筑物都被轻而易举地切碎,。
只要一刀,只要一刀能够劈中他,就能给他带来一定程度的伤害,就能再多出足够德克萨斯思考的时间!拉普兰德虽然从不信神,但此刻,她只能向传闻中的胜利女神投去渴望的目光。
但是——
“你的刀在犹豫。”
影自漫天烟尘中步出,拉普兰德心脏下沉,她看清了男人此刻的模样:头发依旧好好地束在脑后、黑色西装没有一丝裂口,只有领结歪歪扭扭地垂在胸前,男人将它取下,然后叹了口气:
“啊,这是二十年前刚刚进入组织时头儿送的礼物。珍藏了这么久,没想到,居然在今天坏掉了。”
他随手将领结揣进西装口袋。
“……哈。”
拉普兰德想笑,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让她只能维持现在的姿势和表情,她不太懂害怕,但很清楚死亡的距离。
就在身边。
“那么,和这领结等价的……”
……是什么?
连这三个字都来不及问出口,眼前黑雾暴涨,吞没了视线之中的一切。
“一条腿,不过分吧?”
连续爆破音响起,拉普兰德瞬间失去平衡。左腿膝盖还在无意义地屈伸,但它连接的上下两部分已经失去作用。
一秒钟!
拉普兰德软倒在地,腿骨被捏碎的痛让她双目赤红,巨大的痛苦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立刻昏迷,但她只是倒下了一下,旋即,她又依靠着长刀,站了起来。
“不愧是白色死神。”
“在叙拉古生存总要有点什么特长。真不巧,我的特长就是非常耐打。”
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拉普兰德露出笑容。刚才的战斗成功地又争取来三分钟。一条腿换这三分钟,真是再划算没有的买卖。
“如果是这样……”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在黑雾之中,拉普兰德没办法通过声音定位,她只能尽力,再尽力探查周围。
但是,这种努力仅仅持续了十秒。
“再来一次?”
毫无征兆,白色的瞳眸正正对上了海蓝色。鼻尖和鼻尖接触,拉普兰德从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痛觉已经失灵。
她只能凭借本能,数自己断裂的肋骨,总共二十四根,她数了一半便记不清之前数到多少。男人没有使用源石技艺,仅仅是面对面的简单一拳,就足够。
大脑神智已经模糊。
口鼻渗出鲜血,呼吸间粉色泡沫溢出,她猜测那一拳打断的某根肋骨应该戳破了自己的肺。
她想大笑,但此刻声带的震动已经无法再带动肺完成循环,笑声混合着嗫嚅憋在喉咙里,听上去更像是呜咽。
这条命还能再拖多久?
那自然是能多久就有多久。
腿断了,还有胳臂。肺破了,还有眼睛。只要这条命还在。
只要这条命还在!
她缓慢地伸手摸索自己腰间。匕首正插在刀套中,她缓慢地取出,然后握在手中。每动一下,她的嘴角都会溢出大量血沫。破损的胸腔像甬道般,有风在其间穿梭,她突然想起对德克萨斯说过的话:
“只要我和你有一定的距离,他就没有办法对付我。”
她“呵呵”地笑了。
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在拖时间罢了。
从看破这场战斗的真相开始,拉普兰德就做了这样的决定。男人的源石技艺强大而诡异,更重要的是。
以德克萨斯的性格来说,这是不可能解除的诅咒。
所以,拉普兰德会带德克萨斯来到这里,用她童年回忆的场所和父母的过往来诱导她上楼寻找破题方法。等到她听见楼下战斗声音消失时,她应该会离下层足够远,按照她的性格,大概会探出头来吧。
到那时,白狼的尸体会是一个不错的指路牌,逃跑也需要讲究方向。
这就是拉普兰德全部的计划。
拉普兰德是专业的骗子。还在家族时,她就经常耍些小手段从首领手里骗漫画书看;年岁渐长后,她开始热衷骗些萍水相逢男男女女的心;再到后来,她终于忘却了这项技能。
最后一次,就是现在。
黑雾散尽,她终于再次看清了男人的脸:和德克萨斯之前如出一辙的金发和蓝瞳,唯一的区别是闪耀的光芒。男人的蓝瞳中混杂着怜悯和悲伤,语气和手中的枪反差巨大:
“我必须要再说一遍,再见了。”
“拉普兰德。”
“真美啊……”
直到死亡来临的这一刻,她还在为那金和蓝,太阳与海般澄澈的色彩,心动不已。
德克萨斯在虚空中抬头。
黑雾散尽,她只能看见白狼残破的身躯:腿扭成了诡异的麻花状、肋骨从胸口插出,看起来像是两根白生生的獠牙、血作为底色,已经失去了维持生命的本意。
她注视着她。
世界静默了。
“真的,是很简单的答案啊,不过如果没有你的提示,我一定想不到,距离、伤痕、消失的尸体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还是忽略了很多东西。为什么你一定要不惜冒着失明的风险睁大受伤的眼睛,甚至挣破伤口都不停止。”
“我甚至忘记了,你呼唤我名字,我答应你我在时,你的表情。”
“答案就在这里。”
她笑了。
德克萨斯的笑声回荡在一片死寂的战场中。拉普兰德已经无法回应,如果她能听到,一定会大惊小怪吧。
“你哭了。”
男人声音沉静。
“我在笑。”
德克萨斯纠正他。
有什么液体从德克萨斯脸上流下,她并未有过多的反应。现在,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短刀从袖中滑出。德克萨斯左手握住,将刀举至与眉平齐。
“我说了,你杀不了我。”
“是啊,我杀不了你。”
德克萨斯倒转刀锋。
“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到这里之后,我眼前时不时会出现黑雾,而在黑雾出现之后,我会剧烈头痛,以至于什么都看不清,甚至连战斗都做不到。”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你捏碎我骨头的感触如此真实,我现在却还能自如的活动,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刀抵上眉心。
“现在,我全都明白了。”
“你!”
“这一切,不过是……”
“住口!”
男人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以外的神情。他从黑雾后现身,迅速启动,想一把夺过德克萨斯手中的刀!
对不起,拉普兰德。
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幻觉。”
比带着嘲讽与苦涩的声音更快的,是德克萨斯的刀。
穿透眼眶,在眼窝中旋转一圈,她干净利落地将自己的右眼剜出。血从空虚的眼窝中喷射而出,她手上动作仍在继续:刀被她随意丢在地下,取而代之的是食指和中指,摸索不过持续了短短一瞬,她便触碰到了目标。
就是这个!
小心地翻转。然后,狠狠一拉!
闪着无机质光泽的金属条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黑雾瞬间散尽。
她抬头。
用真实的眼睛看世界是什么感觉?
拥有真实的情感是什么感觉?
体验真实的爱与失去是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感觉。
德克萨斯只想把眼前这个一脸慌张,转身想要逃跑的男人。
送去和拉普兰德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