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如既往地走进面前的这座建筑里,里面还是和往常一样整洁。不知是谁起了兴,在大门前的墙角放了一株艳丽的玫瑰,用满天星点缀着。这浓烈的红色就那样靠在昏暗的墙角,它并没有将墙角染红,反倒是脏兮兮的墙角给它泼了一层灰色。即便有满天星的陪伴,但它看上去也是那样的孤苦伶仃。它在呼唤着我,强硬地拉住我正要迈进大门的脚,用力将我拽到它的身边。我看着它,一时之间的犹豫竟然让我不知所措。它看起来是那般憔悴,原本饱满的花瓣现如今失了水分,干巴巴地。我从满天星中拿出了它,握着它枯瘦如柴的花把走进了大门。
我穿过一条条走廊来到四年级A班的门口,从门缝里传出来的是朗朗的书声,还有老师一遍又一遍提醒的声音。我站在门口,靠着背后凉凉的墙壁,等待着教室门的敞开。
这是她上课的地方,再过几天就会是我们上课的地方了。
我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背靠着墙,站在那里等待着老师的开门,等待她飞奔出来,用手环住我的脖颈,开心地叫我的名字。我站在那里,将拿着玫瑰的手背在背后,看着脚上的靴子。今天早上我们又去了一趟花海,靴子的边缘还粘着淡淡的花粉。我蹲了下来,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有花粉的地方,小小的颗粒像粘人的孩子一般,抱着我的手指不松了。我绕有兴趣地将它蹭在白色的衬衫上,这里一处,那里一处,渐渐地,那条白色的衬衫就像是抹了一层阳光一般,散发着淡淡的米黄色。
我心底雀跃地看着自己的佳作。这个和她的那条米黄色的裙子就成对了呀!
我开心地猛地站了起来,握着玫瑰的手紧了紧,一下子将背靠在墙上,盼望着门的快点打开。
铃声响起了,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从隔壁的教室里传了出来,接着又是一阵孩童打闹的声音。隔壁的老师打开了门,一群孩子蜂拥而出,肩上的书包一抖一抖地,嘈杂的脚步声掩盖了还回荡在走廊上的铃声。男孩们嬉笑着,互相轮着拳头,轻轻地打在对方的胸脯上,爽郎地笑着;女孩们都梳着小小的辫子,手里抱着书籍,互相谈论着晚上的晚餐,脸上也都带着浅浅的微笑。但当他们注意到我时,爽朗的笑声和脸上的微笑都戛然而止。原本飞奔着想要冲出走廊的学生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对他们的注视感到了极大的不适应,我抿抿唇,把玩着手里玫瑰的花把。明明已经好几天了,但我还是无法适应他们的眼神。
我瞄了他们一眼,他们小声地和自己的朋友交谈着,那声音虽说是小,但这么多人加起来,就像是有千万只蚕在进食时发出的“沙沙”声。我不喜欢他们的交响曲,却不得不努力地压制着自己心底毛毛躁躁的感觉。
“哐当”我面前的门终于开了,老师走了出来,我像她教我的那样,冲面前的老师鞠了一躬,他带着眼镜,和以往一样回了我一个和蔼的微笑。
接着从门中奔出来的是一个焦糖色的身影,她一下子扑到我的身上,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瞬间出现在我的鼻前,让我有些出乎预料的是,我闻到那清香的一瞬间,心里的所有烦躁如过耳云烟般烟消云散。她的手环住了我的脖子,整个人像考拉一般挂在我的脖子上,她凌乱的呼吸吐在我的耳根子旁,扎成马尾的秀发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我闻出来了,那是紫菀花的味道。她的脚腾空了起来,将重心全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稳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不自觉地环上了她纤细的腰。
她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蛋,高兴地叫着:“霍利!”我喜欢她叫我名字时所发出的声音,娇娇的,浅浅的,却又暖暖的,我不想放开抱住她腰的手,一刻也不想。
“米歇尔。”我轻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哈出的热气全都泼洒在了她的衣服上。我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好似我正抱着的她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她松开了我的脖子,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眼里的星星剥开云雾,露出那亮晶晶的神色。或许小孩子就是喜欢有人等自己吧。
“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她莞尔一笑,低头看着我手里的玫瑰,神色更是一喜,“给我的吗?”
我瞟了一眼手里的玫瑰,那副残花败柳的模样我怎么可能送的出手。我快速地将那焉耷耷的玫瑰塞进裤包里,也不顾那尖尖的刺扎得手疼,看着她,拉开了话题:“你的哥哥还在家里等你呢。”
她眼里的星星又被黑魆魆的云雾所掩盖,但她的嘴角翘的还是那般好,她的头发上还是散发着那甜甜的味道,嘴边的鲜花酒还是那样的可口,却在不经意间,多了许多苦涩。她拉起我的手一声不坑地走出人群,走出大门。
她的背影很小,莫名地寞落感环绕在我心头。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她的马尾没有像以前一样摇晃着,只是毫无精神地耷拉在她的背上。
我是惹她不高兴了吗?
她的裙子没有随着动作摇摆起来,没有擦在她的小腿上。
我是今天不该来吗?
疑惑不停地涌上心头,但这么多的疑惑却偏偏躲过了那真正的原因。
她只是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着,我感觉她的步子在加快,像赌气的孩子一样,但她就是个正在赌气的孩子。我们走过了花店,门外还摆放着绽放地正盛的玫瑰花,它没有迷住我的眼,却牵连着她的心。她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她注视着那正处于生机盎然的玫瑰,眼里的星星又一次亮了起来,可下一秒,她却抿了抿唇,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我正插在裤兜里的玫瑰,又拉着我走开了。
她是想要那些玫瑰吗?
疑惑再一次涌上心头,我索性不去想了,任由着她拉住我的手向家里走去。我想,这就是她哥哥整天在家里嘟囔着的那句话吧——女人心海底针。
回到家里,已经大概是五点左右了。她哥哥早就做好了饭菜,就等着我们回去吃呢。她哥哥喜欢做菜,我们也喜欢吃他做的菜,所以家里的仆人顶多是没用了,我们的早中晚餐全都由他一人承包。
我握着手里的叉子,吃了一口碗里的沙拉,悄咪咪地瞄了一眼她。她出神地望着碗里的带鱼,用手上的叉子将调好的酱料搅了个稀巴烂。空气凝固了,按往常的时候她会挥舞着手里的餐具,对我们津津乐道在学校里的见闻,不过也只是那一两件事,却被她讲得天花乱坠,都吃完饭了还硬拉着我。我并不讨厌她说的这些,因为在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总是带着微笑,让人不得不安下心来听她讲。
但今天,她却坐在那里,谁也不说一句,只是盯着各自碗里的饭菜。
“呃……今天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啊?米歇尔。”她哥哥终于打破了沉默。
“一般般啦。”她回答地是那般的正常,正常地令人怀疑。
“那、那‘冷不丁’呢?再过几天,你就要和米歇尔一起上学了哦,感觉学校怎么样呢?”‘冷不丁’,这是她哥哥对我惯有的称呼,似乎是因为她不在时,我总是一副冷冰冰让人不敢靠近的模样。
“啊。都挺好的。”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回答,但语言里却带着莫名的违和感。
“啊……好就好。”
说完这句话,空气又陷入了沉默。我们的晚餐便在令人讨厌的沉默中缓慢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