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女兒的調劑,氣氛一下就變得尷尬
有咲有些不知所措,感到有些呼吸困難,猶豫許久,有咲才終於低聲說:「沙綾…抱歉、可以給我長褲嗎?」有咲不敢去看沙綾的表情,她害怕被她看出異樣,現在的她還沒有勇氣讓沙綾看見那醜陋的疤痕……
沙綾看著有咲幾乎要垂到地板的頭,心中隱隱約約好像察覺到什麼,如果可以,她希望不是她所想的那樣。輕聲嘆息後回到房間重新拿了件長褲給有咲,見她進到浴室後沙綾才長舒口氣以緩和緊張的情緒,她從來沒有想過,和有咲相處時竟然會感到疲憊,甚至讓人有些窒息
「是因為太久沒見面了嗎……」沙綾將自己丟進柔軟的沙發裡,抬手遮去刺眼的燈光
有咲那時眼神的變化像是慢動作一樣在沙綾眼前播放,沙綾確定她沒有看錯,將短褲遞給有咲的那瞬間,還有提出改成長褲的時候,有咲的眼裡閃過了難堪
沙綾還來不及去細想有咲活下來的理由。是她從未出現在那火場中,抑或是……她萬分艱難的從那個火場中逃了出來?如果是的話……有咲能夠安然無恙的逃出來嗎…?如果她受了傷……
「不、不可以……」揪緊胸口的衣料,沙綾發現她光是這麼想就覺得心痛的像是要碎了
不會的。
選擇否定心中的猜測,閉上酸澀的雙眼,沒過多久,有咲的聲音傳來
「沙綾…」
循聲回望,沙綾便愣住了
明顯有些寬大的衣服穿在身上使有咲看起來更加嬌小,沙綾望著她忍不住想起從前有咲穿著自己的衣服就是這副模樣,臉上的羞怯與先前無異,每當看見這樣的神情沙綾總是忍不住心動
這次也毫不例外—
「我去、去看看咲希…」有些慌亂的別開眼,沙綾的聲音有些語不成調,在有咲說話前落荒而逃
而有咲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沙綾從身邊經過,反射性的再次檢視自己的衣著,確認疤痕並沒有露出來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有咲很是介意身上的疤痕,從那之後,可愛的短裙或是短褲與她就此隔絕,就連炎熱的夏天都是穿著長褲,面試了幾間百貨公司,雖說對方並沒有言明,但有咲看的出來對方對於自己事先提出這個要求有些為難,現在就職的百貨公司則是例外
有咲嘗試過穿著黑色褲襪,儘管是從前最愛的褲襪也無法讓她安心下來,雖說時間久了有咲自己也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但是在剛剛她緊張的心都在顫抖
好害怕……從沙綾臉上看見嫌棄的表情……
有咲撫著胸口坐了下來,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做,答應了咲希不再放開她們母女倆的手,可是現在這個狀況連跟沙綾好好談話都有困難,更別提稍早準備好的解釋,她現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甚至害怕沙綾聽見那樣的遭遇會感到害怕……
怎麼辦……
沙綾打開咲希房門時,咲希立刻就對沙綾露出異常燦爛的笑容,忍不住上前輕捏著咲希滑嫩柔軟的雙頰,咲希發出哀號時沙綾立刻就放鬆了力道,只有臉上的表情依舊透著責怪
「咲希怎麼可以欺負媽媽?」
「咲希才沒有。」
「咲希明明也喜歡今晚的那些菜色的。」是的,咲希的口味幾乎跟有咲一模一樣,所以當咲希說出那樣的話時沙綾都感到無語了
「咲希最喜歡水煮蛋了!」
「咲希那時候可是說了『只』!only!」
「咲希忘記了!」
洋溢著天真無邪的小臉,藍眸水汪汪的看著沙綾,說著忘記的語氣相當真心
當然這是別人看起來,沙綾板起臉,雙眼微微瞇起:「不可以說謊喔,咲希。」
咲希的氣勢一下就沒有了,換上反省的表情:「對不起,媽媽…」
見咲希反省了,沙綾才重新揚起笑容,摸了摸她細緻的髮絲:「咲希開心嗎?」
「嗯!很開心!媽咪比照片裡看起來更漂亮!」
純真幸福的笑顏在咲希臉上綻放,沙綾的笑容卻參雜了一些苦澀
「媽媽不開心嗎?」
「………」咲希的詢問讓沙綾沉默了,開心嗎?有咲活著這件事當然是讓人開心的,曾經那是她最迫切的希望,只是…在那麼多的事情發生後,再見到有咲時沙綾突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在心中認定了六年的事實,如今被全部推翻,彷彿自己為了有咲受過的傷、流過的淚都像是無意義一樣…忍不住又撫摸起錶帶,沙綾的心又開始痛了起來
雖是如此,有咲還活著,她仍是由衷的覺得開心
或許,沙綾只是無法說服心中那個曾為了有咲斯心裂肺哭過的自己
見沙綾的臉染上憂愁,咲希湊上前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稚嫩的聲音彷彿帶著魔力般,不斷的告訴沙綾,媽媽加油!而那真的就像咒語般,讓沙綾重新提起勇氣
咲希總是在她悲傷時帶給自己力量,真的就如同給自己帶來希望的小天使
沙綾最後用三個小故事讓咲希進入了夢鄉,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完成每日一句的我愛妳後才悄悄地退出咲希房裡
闔上房門,沙綾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接下來就是屬於她自己的戰鬥了
沙綾走到客廳時,有咲已經睡著了,而沙綾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也在瞬間退了回去,輕輕搖頭不禁失笑
有咲的睡姿還是那麼不好,寬大的衣服也沒能好好遮住雪白的小腹,整個人幾乎都要掉下沙發了,沙綾回到房間,從櫃子裡拿出毯子才來到沙發旁,將毯子先放在一邊,沙綾想試著讓有咲躺好
然而定睛看了之後卻被腰間那一小塊疤痕給震攝住,有咲咕噥一聲後緩緩張開雙眼,卻在瞥見沙綾時瞬間轉醒,她極快的坐起身來,眼裡充滿了恐慌,視線轉移到沙綾驚愕的雙眼時,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碎了
咬著下唇,有咲的眉頭緊鎖
「有、有咲…」沙綾的嗓音變的沙啞,從內心深處升起的痛楚幾乎要將她淹沒
「別……什麼都、說」極力忍耐也沒有辦法抑制淚水落下,難堪的情緒在有咲心中迅速蔓延,想到沙綾那恐懼的眼神就覺得窒息
有咲站了起來,不管不顧的只想離開這裡,她覺得很害怕,如果沙綾……
然而有咲腳步才踏出去一步就被拉住手
沙綾從背後緊緊將有咲抱住,她不知道她看見的傷口範圍有多大,但就算只有一節指節的大小都讓她的心如刀割般的疼,想著稍早遞給有咲衣物時她眼裡閃過的難堪,沙綾就覺得懊悔。有咲的身體在顫抖,像是受驚的小動物般劇烈的顫動著,將她抱得更緊些,沙綾終於也控制不住淚水
「有咲……對不起……」沙綾艱難的說著。對有咲經歷的事情毫不知情的自己,她只覺得悔恨,輕易就相信了有咲已經死了的自己,她只覺得愚蠢。見到有咲時沒能第一時間就擁抱她的自己……真的、很該死
明明無論如何,只要有咲還活著,只要她還活著,不管什麼樣的事情都該被原諒的……明明是如此肯定的一件事,為什麼、為什麼我卻只是想著從前那個哭泣的自己呢
抱著有咲的力道讓有咲感到疼痛,有咲感到肩窩傳來了濕潤感
沙綾哭了
久違的溫暖懷抱讓所有情緒湧上,有咲哭得更厲害了,將受傷時的哭喊,復健時忍著強烈痛楚時的無助,排除萬難回來後卻見到沙綾與別人在一起時的心碎,彷彿要將這一切都傳達給沙綾一般,有咲哭的聲嘶力竭,這個溫暖的擁抱…她以為她這輩子再也不會擁有了
有咲最後在沙綾懷裡癱軟,撕心裂肺的哭喊使她呼吸困難,沙綾攙扶著有咲到沙發坐下,讓她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紅腫的眼眶讓沙綾心疼,雖然她可能也沒好到那裏去,但是此刻她只在乎有咲的心情
濕潤的茶眸靜靜的凝視著沙綾,眼裡的淚水不斷從眼眶逃出,滴在沙綾的腿上,那溫度彷彿要將她燙傷
沙綾不厭其煩地為有咲擦去她不斷流出的眼淚,咬緊下唇克制自己也想流淚的衝動,將有咲散在額上的髮輕輕撥開,在她額際親吻,輕的像是羽毛般的吻,茶眸因訝異而張大,沙綾彎起嘴角淺淺的笑了,同樣濕潤的藍色眼睛毫不隱瞞地訴說著愛戀
倆人沒有任何的交談,從彼此的眼睛裡她們讀懂了所有訊息,儘管一切問題似乎都尚未解決,然而此刻只要注視彼此的眼睛就能看見彼此,從那裡面讀到的訊息,現在只要有這些就夠了
有咲環繞著沙綾的腰間,將臉埋進她平坦的小腹中,陌生卻又透著熟悉的香氣在鼻尖縈繞。沙綾輕柔的撫著有咲柔順耀眼的燦金色,眼底盛滿了柔情
「『讓我們,重新再愛一次,好嗎?』」
兩人相視而笑,時隔多年默契不減呢
晨光柔和的灑進屋內,相互依偎在窄小沙發上的兩人緊緊擁抱,窗外的鳥兒正歌唱著新一天的開始
微涼的空氣讓有咲動了動,不自覺地朝著身旁的熱源貼近,儘管倆人的距離已經趨近於零,但仍不滿足似的不斷往她懷裡縮,而沙綾自然的將她不斷靠近的身軀再摟緊些,如同喝水一樣自然的在她被陽光照得燦亮的髮上親吻,接著繼續熟睡
這一切,都落在另一雙晶瑩漂亮的藍眸中,咲希揚著大大的微笑,躡手躡腳的回到房間,抱著自己從小陪伴著她到現在的小被子,回到客廳,為兩個睡覺不知道蓋被子的大人蓋上她最珍貴的小被子,乖巧自己到浴室中刷牙洗臉
山吹咲希保證今天絕對是她生命中最快樂、最快樂的一天了!
※※※
闔上手中的書本,在書面上印著『讓我們再愛一次』,咲希嘴角勾出淺淺的笑意,幸福且滿足的笑容
「山吹さん,這次的作品真的很好,您真的不考慮發行嗎?」編輯推了推鼻上的粗框眼鏡,語氣是真心覺得遺憾
咲希笑了笑,將小說好好的收進包包,對著編輯說:「是的,這個是要做為我母親們結婚二十周年的禮物。」
「可、可是……」編輯又瞄了一眼被咲希收進包裡的小說,眼中的惋惜顯而易見
「不過,我有一部新作品很快就要完結了,最近正在開始考慮應該要投稿到哪間出版社……」咲希並不介意編輯眼中的惋惜,有人覺得自己的作品優秀還是令人感到高興,不過她也不想讓人太過留心這部作品,畢竟這可是屬於母親們的二十周年禮物
山吹咲希筆名為市谷希,是現今最炙手可熱的作家,她筆下的每部作品無一不熱賣,於是編輯的注意力果然馬上就被轉移了,熱情的與咲希洽談起接下來的作品
從出版社出來後,艷陽高高掛在天空,使得咲希不得不抬手遮去刺眼的陽光,透著指尖看見湛藍的天空,在湛藍中閃耀的金色豔陽,雖然炙熱,但果然比起陰翳的天空,還是這樣的晴朗更讓人喜歡
就如同山吹咲希的兩位母親一樣,在那抹碧藍的瞳孔中永遠倒映著擁有一頭燦金色秀髮女子的身影
那永遠都是咲希最喜歡的風景,本次的作品是咲希瞞著有咲和沙綾所寫的作品,從她們學生時代一直寫到了兩人重新舉辦婚禮
從兩人摯友的角度,還有從咲希的角度去書寫的—屬於山吹沙綾以及市谷有咲的愛情故事。
不管是學生時代簡單的快樂、或者是之後發生的悲傷憤恨。全部,都記錄在這本書裡
當然咲希猶豫過是否要將那段兩人最痛的記憶寫進去,但是想起每當她詢問兩位母親時,她們的臉上的笑容總是洋溢著幸福,最後咲希還是決定將這些記錄下來
沙綾曾經說過:我和有咲都是從死裡逃生的人,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更加珍惜這段感情,我從不後悔為了有咲而在我身上劃下傷痕的舉動,它就像一枚輝煌的勛章,證明我是如此的愛著她
有咲在一旁責怪著沙綾所做的傻事,卻難掩喜悅的悄悄牽起她的手,一邊低聲說:我也是
沒說出口的話,在這世界上就只有她們兩個人知道,當藍眸與茶眸交會時,藍眼睛裡洋溢的喜悅讓不懂的人明白,想必她從那雙淺褐色中聽見了全世界最美好的甜言蜜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