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爱恨情仇
“鸟居江利子,你会游泳么?”
“会啊。”刚才蓉子把玻璃杯砸到她额头上,眉骨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到眼睛上,让她只能仰起脸才能看清眼前的人。“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到冲绳度假,我还教会你潜水呢。”
“是么?我忘了。”蓉子冷漠得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不过我还记得不久前你刚刚说过,好像什么来着:过去的事现在想起来,每一件都像一个耳刮子。”她抬起手就给了江利子一个耳刮子,“你想要的,我就给你。”
这一记耳光打得江利子向后一仰,被打断的肋骨断处互相摩擦,疼得让她冷汗涔涔。可她还是笑了:“这记耳光是你打自己的吧。标榜为正义的使者,法律的维护者,却原来对私刑如此精通。蓉子,你是想向我证明,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我的真面目和你比起来不值一提。”蓉子揪住江利子的头发,把她拉近自己。两人的面孔距离只有一公分,在无数个日夜,她们都曾如此近距离地相对,氤氲在她们周围的,是数不尽的柔情蜜意。而如今两人一个血流满面,一个苍白冷厉,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是充满恨意的目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的真面目,你到底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我?”重伤之下的江利子,看着蓉子的目光依然清炯,如星河流转,“我是午夜的铃声,我是大深渊的使徒,我是暴风雪中的蔷薇,我是黑暗的公正。”她一字一句虽然声音低弱,却隐隐有一种凛然之威。
蓉子注视她良久,忽而笑了:“看来我输了,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什么了。可我今天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你要知道,水野蓉子是多么的不能得罪。而我今天也想知道一件事,一个会潜水的刺客大师,到底能在水里憋气多久?”
蓉子仿佛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句话,可下一步的行动却是令人惊惧的。她揪紧江利子的头发,猛地把她的头按到面前的水槽里。
双手被铐在后面,肋骨断了好几根的江利子,此时根本没有挣扎的力量。蓉子死死地按住她的后脑,毫无表情地盯着水槽,水面由水花四溅慢慢变得平静,一连串的气泡冒出来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的鲜血,从水中浮起……
“你在干什么!你是在要她的命!”门突然被撞开,首席法医的声音第一次显得如此尖利。静留狠狠地推开蓉子,立刻拉起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的江利子。她看到江利子已经完全失去意识,急着向门外的人大叫:“要急救设备,快拿AED过来!”
门外的公安部下属不敢回答,而是看向水野参事官。当看到水野参事官微微点了点头,方才飞奔而去。
“藤乃医生,你真是她命中的贵人。”蓉子背靠着墙壁,冷眼看着静留成功地完成心肺复苏,悠悠地点燃了一支烟,“我记得,你已经是第三次救了她的命吧。”
静留地瞪了蓉子一眼,本能地想说在刚刚恢复呼吸的病人面前不要抽烟,可是又觉得毫无意义。她俯身清理江利子口鼻流出来的鲜血,低声道:“肺泡破裂,如果我来迟一点儿,她就算闭了气,也会自己肺里的血溺死。”
蓉子没有看向刚刚恢复意识,虚弱得说不出话的恋人,只是盯着空中缭绕的烟气,像是看着自己空虚的爱情,淡淡地说:“看来你真的很在乎她,难怪她最后一次对我说谎,还是忍不住带上你。”
静留当然不知道那是在蓉子和江利子最后一次脉脉温情地相处的时候,江利子说了一个关于静留帮她找工作的谎话。她也听出了蓉子平淡的语气里若有若无的醋意,也不准备回应。她只是冷淡地回答道:“我只不过不像你这么疯,我还有理智。因为我还要从她嘴里问出我爸爸妈妈的下落。”
“是么?”蓉子扔掉了还没抽掉一半的烟,暗红的一点火落在满是水的地面,“嗤”地一声熄灭了,只留下一缕灰烟。她走到江利子和静留身边,道:“好,我来帮你问出来。”
静留连忙挡住她:“你又要用刑?”
蓉子笑了,看着静留满眼的讽刺:“不用刑用什么?难道用爱?”
正当她们二人又准备争执,门被推开了。蓉子刚想斥责部下擅闯审讯室,接下来款款走进来的那个人让她的眼睛里闪过了警觉之色。
这位举止优雅,妆容精致的高挑女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顾盼之间却充满政治家的稳健和老道。
静留只觉得这个人面熟,也许曾经在某张议员竞选宣传海报中看见过她。而作为公安部参事官的蓉子对她太熟悉了。片山雏子议员,日本国家公安委员会的五位委员之一,现任的总理大臣辅佐官,日本警界的太上女王。
“水野参事官,请稍等。”性格傲慢的片山议员现在竟然礼貌得无懈可击,“有更重要的话想要问她。”这个“她”,是现在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鸟居江利子。
“是您要问她?”
“不。”片山议员的笑容更有几分深意,“当然是比我更重要的人。”
“你要带她走?”蓉子踢了踢她脚边的江利子。
“还是不要了。”片山议员看了看伏在满是水的地面,每一口呼吸都那么艰难的江利子,“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拉出去阵仗太大,我还怕她会死在半路上呢。就在你这里吧,不过要低调。你安排一下,公安部内部一级安保,贵客十分钟后到。”她笑着用两根手指拍拍蓉子的肩膀,“好好表现,今天就是你飞黄腾达的开始。”
目送片山议员离开,蓉子忽道:“藤乃医生,你也留下待命。”她看到静留欲言又止的神情,又道,“免得她问话问到一半就……”
她没有再说下去。
“片山议员,我还在医院这边,会尽快到,在这之前让水野蓉子负责。我保证她是值得信任的。”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片山雏子想到刚才她在审讯室的隔壁目睹了水野蓉子刑讯鸟居江利子的全过程,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没有比女人因爱生恨产生的愤怒和仇恨更强大的力量了。看来外表越是优雅端庄的女人,越不能得罪。”
千歌音没有说话,她此时的心情有些矛盾。从她的立场上,她必须不能对刺客大师鸟居江利子手下留情。可是她像是被下了咒,没有办法对江利子动手,把这一切交给水野蓉子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从她的性格上,她从心底里反对酷刑,而且她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一件事是……那个可在她心里无法摆脱的魔咒,每当她对鸟居江利子涌起杀意的时候,就会在她心头点亮,让她于心不忍。
“姬宫大小姐,你不必急着来,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听到电话那头没有声音,片山雏子说道。因为姬宫家的身份背景和千歌音在阴阳师组织的超然地位,她的语气比刚才对水野参事官恭敬许多。
“小千,没有事吧?”躺在病床上的姬子看到千歌音放下电话,撑起身来,握住了千歌音的手。她这次受伤不轻,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所幸都不致命。
“我在这里陪你一晚。”千歌音微笑着回握姬子。她对姬子总有一种歉疚之情,今天又经历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事件,此时已经入夜,她也应该像片山说的那样,好好休息一下,照顾一下身边最亲的人。
姬子笑了,她不想去追究千歌音留下的原因是歉意还是疲惫,哪怕身上的伤口在麻醉失效后刺骨地疼,她也觉得温暖和幸福。即便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确认一下:“不去真的可以么?”
千歌音点点头:“我相信水野的能力和立场,而且静留也在那里,不会出事。”
当“静留”的名字在姬子耳边出现,原本的笑容消失了:“藤乃,她为什么会在那里!”
“静留是首席法医,监控羁押犯人的身体状况也是她的工作。”姬子话语和眼神里对静留的敌意让千歌音不悦,“而且这种刑讯逼供的情况下,你觉得可以让其他医生去现场吗?刚才片山议员也说了,刚才如果不是静留,鸟居江利子就会被水野打死了。”
姬子依然在坚持:“东京的医生那么多,可是你偏偏选择了最不可信任之人!”她看到自己说的话已经引起了千歌音明显的反感,适才的脉脉温情消失殆尽。可她还是含着眼泪说下去:“我不是因为感情的缘故才反对藤乃。小千,你不要被她骗了。藤乃是刺客的人,她和玖我夏树、鸟居江利子都是串通好的!”
“我了解静留,也了解藤乃家。”千歌音的态度已经有些不耐烦,“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屠龙计划,我也可以告诉你,静留曾经坦白地和我谈过她曾经遭遇阴阳师和刺客的经历,也告诉我刺客抓走她的父母,逼她做出抉择。可是她没有屈从,她选择了我。”
“小千,藤乃不会选择阴阳师的,绝对不会!因为有一段历史,被所有人掩盖了。”姬子说出这句话,眼泪夺眶而出。情势所逼,她一直隐瞒的秘密,必须公开于光天化日之下了。“藤乃是龙,所有的龙都该死!我们阴阳师就是屠龙的骑士。”
“你是说……”
“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阴阳师两度找到藤乃,不是为了让她做出抉择,而是要消灭她。所以她是在撒谎,撒了一个高明让你到无法证实的谎言!”姬子的心情是矛盾的,既有着对组织的决策的全然服从,可是她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是觉得当初的计划太过残忍,而她更担心的,是千歌音完全不会接受这一点。
从六岁起被母亲带到阴阳师组织,阴阳师的信条便成为千歌音思想的一部分,组织在她心中是至高无上的神圣象征。而她天生的高贵和洁净,像头顶的皓月般纤尘不染,让她无法忍受阴暗和污垢。这也是很多事情必须向千歌音隐瞒的原因。可是如今,真的瞒不住,也不能瞒了。
“姬子,你告诉我。”千歌音后退两边,目光森然地盯着姬子,“什么是真正的屠龙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