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鲨近来时常做梦。

梦里重复出现着一个女孩，先开始在她熟识的噩梦中的某个角落窥伺，后来便频繁地与她在街道上相遇，近来她们则开始互相打起招呼。她们之间的寒暄简洁又亲昵，举手投足熟稔得令人心生疑惑。

每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头痛欲裂。幽灵鲨从床上腾地坐起，用手狠命抵住额头，直到指尖都泛出苍白和冷汗。她习惯用这样的姿势缓解疼痛，凯尔希医生亦对此惯处不惊，只吩咐Mon3tr采集数据。

数据显示她的精神状态比以往稳定，幽灵鲨不确定这是否与梦里的那个女孩有关，因此缄口不言。而凯尔希医生对待干员的态度永远建立于等价交换的原则上，对那些在立场上有所保留的女孩儿们从不提出质疑，只冷淡到令她们惶惑自己是否真的得到了毫无保留的治疗——这是来自凯尔希医生别样的胁迫。

幽灵鲨自忖迷失梦境时已为罗德岛贡献了足够的力量，清醒时再表忠心反而令人起疑。更何况自己或许在迷失时对罗德岛才更有价值。幽灵鲨思索着，没注意到凯尔希医生已完成了此次例行检查。

“不要胡思乱想。”凯尔希语气平平，对女孩的心思不置可否，“下次见。”

凯尔希医生召回Mon3tr，在为她倒上一杯温水后离开了。幽灵鲨捧着温暖的玻璃杯，没有考虑要离开自己的床。要是这一次来不及躺回床上就不好了，还要留出时间放好玻璃杯。她开始规划剩下的清醒时间。然而这样的短暂清醒在除去检查后反而显得冗余、悠闲，甚至于无所事事。

因此她开始回想梦境。

梦里的女孩儿有着和她如出一辙的银发红瞳，面容熟悉得令她吃惊。幽灵鲨想了又想，却仍对其毫无头绪。是旧识，亦或是某种征兆？幽灵鲨为自己的无知无识感到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到梦境里去一探究竟。

桌沿处未放稳的玻璃杯终于落地摔碎，惊动了监视屏前的凯尔希。莫测的罗德岛领导人只是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直到房间里的机械手臂清理完地上所有的碎玻璃片。

这一次，幽灵鲨坠入海中。

她的面前有如海藻般的银发，在海水中均匀地分散开去，显得柔顺而蓬勃。那女孩背对着她，带领她向前游去。幽灵鲨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被女孩握住，而周身围绕着的微凉海水使她战栗，这都是她熟悉的安全感中的一部分。安稳的愉悦令幽灵鲨昏然欲睡，她放任自己被水流簇拥，飘浮海中。

“嘿，别睡。”

握住她的女孩不满地回头，向她吐出一连串气泡。女孩的语气里不乏抱怨：我们离家还有好一段距离呢。幽灵鲨百无聊赖地吐出一个大一点儿的气泡作为回应，那气泡在飘到女孩面前时被她翻着白眼戳破了。

幽灵鲨的意识因为女孩的提醒清醒了些。她意识到自己仍在做梦，却出乎自己意料地不想醒来。那女孩的眼睛红得透亮，如岸上传说中藏于海底的珊瑚红宝石——当然，也有一点儿丝丝入扣的血腥味。幽灵鲨的嗅觉追随于此。

她任由女孩牵着，游过无名的海域，而后在一处暗流边停下来。幽灵鲨攥紧了那只手，将手臂收回胸前。她不停地摇头：我不想去那儿，我不去那儿！她几乎是惊恐地向那女孩大喊大叫。

那女孩儿倾身过来看她，无奈地抚摸她的长发：你不能哪儿都不去，深海或者陆地，你要有所抉择。幽灵鲨看见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倒映出自己的恐惧。她们柔软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像是打了结的海藻。信任与安全感温柔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女孩对她的沉默感到满意，用一种残忍的愉快语气说道：那么，我们往下——

她们随暗流被卷入深海。

幽灵鲨又一次从充斥着腥臭的墨汁中醒来。乙醇特有的刺鼻气味提醒着她自己又一次失去控制，而房间则刚经历过一次彻底的清理。她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才敢睁开紧闭的双眼，害怕看到自己仍处于那幽深垢秽的海底。

但视野中凑过来的银发仍然吓了她一跳。与梦中女孩如出一辙的面容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是更冷漠、更高傲，也更……忧虑。幽灵鲨无暇顾及这其中有何差别。她只是狠狠按住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问出那句她已确认了无数遍，却不得不在未来继续问下去的问句：你是谁？

“斯卡蒂。”

“你来做什么？”

那自称斯卡蒂的女猎人将交汇的视线移开，拒绝回答这个疑问。她来探望她，却既不许下虚假的承诺，也不赠予劝诱与哄骗，甚至连安抚都吝啬给予——这与梦中的女孩儿截然相反。

幽灵鲨隐约意识到了这沉默中的意味，感到自己的心脏落回胸腔，因而安心向斯卡蒂展开一个虚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