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门咔哒一声地关上了。
插销,扣门链,再用钥匙锁上一圈。检查猫眼是否遮得完好。
行云流水的防盗防窥一条龙,在这片治安良好的地带、且条件相当不错的公寓里显得过于谨慎。
屋里漆黑一片,她按下开关。趴在矮桌上的女孩抬起头,眯眼适应了几秒突如其来的光亮后,慢慢起身,小心翼翼踱至她身边,接过她手里提着的速食便当。
她将另一只手上的袋子放在矮桌旁,突然开口:“我想了下。”
女孩抬起头看她。
“因为每天都需要带一个人以上的食材回来,没法装作自己是独居。”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将一份饭放了进去以作为女孩明天的午餐,接着拿出一罐啤酒,撬开拉环后就被女孩按住了。
那是只年轻白嫩的手,跟自己因长期带着手套无法透气而导致肤质稍差的手形成对比。身后传来微波炉启动的声音,手的主人也靠近了些,“天仓小姐,请不要空腹喝酒。”
僵持不下,天仓澪挠了挠后颈,还是放下了啤酒,回到客厅里鼓捣起刚刚拿回来的袋子。
“不能装作独居,那是需要我扮演什么人吗?”
“怕生的轻小说作家恋人。”澪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中等大小的盒子,拆开后拿出一个游戏手柄,朝女孩晃了几下,宣告里面装着的是某品牌的游戏机。
“演男人啊。”正好第一份饭已热好,女孩拿了去放到天仓澪面前的矮桌上,手指放到小巧的耳垂上降温,等待第二份饭的加热。闻着鸡肉丼的味道,肚子响起了声音,女孩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嗯,男用的内衣物、睡衣之类的也都准备了,以后会一起洗了晒到阳台去。”澪低头研究起游戏机的线路,“既然也有了同居设定,你以后在屋里也不用小心翼翼了,这个买回来也是给你玩的,一是能制造点声响让邻居听听,二是避免你太过无聊。只是,不要大声说话和出现在能被人看见的地方就好。我对邻里也会演出有了恋人的感觉,你不要担心。”
微波炉在很早之前就响起了完成的声音。澪余光瞥见身边的人还坐在原地没有动作,疑惑地抬头,发现女孩亮晶晶的双眸正盯着自己。
“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
“没关系,”澪重新低下头,插好最后一根线,打开电视和游戏机的开关,开始界面的声音几乎掩盖了她接下来的话,“你们都能活着就好。”
“即便说着令人感动的话,天仓小姐也还是这么淡定。”
“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天经地义而已。我开动了。”
“啊,等等我。”女孩去拿第二份饭过来,在路上刻意加重了点脚步声,似是已经融入了男人的角色,“我也开动了。”
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两方的咀嚼声。女孩很快又打破沉默,大概是因为一整天都被关在屋里不能说话,急需释放说话的欲望。
“天仓桑是刑警吧?那天是在凶案现场附近来着。”
“嗯。”
“总要跟尸体和凶手接触吧,真厉害啊。”
“习惯了。”
“听说第一次看见血肉模糊的景象都会产生生理不适,天仓小姐也有这种经历吗?”
“要在吃饭的时候跟我讨论这个吗?”
“……不了。”
澪回答她的同时,手上和嘴上的速度也没放慢,很快进度已经领先她大半了。直到等女孩也吃完放下筷子,放下一口气喝了大半啤酒,才开始回答上一个问题:“我是资料班的,基本只需要收集线索和分析资料,不像一线的同僚接触得那么频繁,也不像法医接触得那么近距离……不过,是的,我吐惨了。”
澪见她一边收拾餐具一边笑弯了眉眼,便问道:“对警察感兴趣?”
“嗯。等高三想试试考警校……只是现在单方面的逃学,也不清楚一个月后会变成什么样……”
看着女孩终于抛开之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开始忍不住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年长的一方虽然同情,却也无法向女孩保证什么,向来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个人作风让她只能安慰一句:
“坚持吧,总有办法。”
所以警署里的同僚从来不会让她去安抚当事人家属。
饭后两人坐在电视前看了会八点档,澪中途很快速地洗了个澡,擦着潮湿的短发坐回到沙发上,一只手打开第二罐啤酒,另一只手拿起手机回复邮件,同时听身旁的人为她讲解她刚刚错过的剧情。
“从今天开始就能是两个人的用水量,你可以不必非得淋浴了,泡澡也行。”
“好的~要不要我帮您擦擦头发?”
澪条件反射地堪堪躲开了女孩的手,留意到她有点尴尬的样子,便解释道:“别在意,我也不是要使唤你才收留你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想做点什么,哪怕是很小的事情,也想要帮助到您。”
“嗯,所以说别在意。没有针对谁的意思,只是我独居惯了,不习惯别人碰我。而且你自己可能没注意到,你住这的两天完全没有被外人觉察到异常,其实你已经帮大忙了。”
发现身旁的人又没了动静,澪处理完邮件后望向她,接收到了一道探究的目光。女孩可爱地眨眨眼,显然在等着澪让自己提问的许可。
澪扶了扶额,一瞬间觉得这种求知欲旺盛的年纪比犯罪嫌疑人还难对付。因为第二天休息,今天忍不住喝了第二罐啤酒,脑袋大概是被这微醺的意识给影响,她竟然许可了,“问吧。”
女孩有些兴奋地抱着枕头凑了过来,“天仓桑明明很漂亮,却一直是一个人吗?”语气里带了点讨论偶像剧时才有的八卦味道。
“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很重要的人。”
“哦?哦!噢……”百转千回的语气表明了小女生从听懂到误解的全过程。
“跟你现在一样。”
“诶?什么意思……”
没有留给对方思考的时间,澪又很快扯开了话题,“成年后姑且也交过几任男朋友,都不长久,渐渐的就已经没有心思去谈恋爱了。”
“然后发现,一个人过其实也还不错?”
澪只是勾了勾唇角,催促女孩去洗澡。
列车窗外掠过的田园和树影,以及亮闪闪的海面,不知为何对于不来方夕莉来说总是容易催眠的。之前她在去冲绳的路上就这样一路睡了过去。
回程的时候却睡意全无。手里紧握的手机一直没有期盼中的动静,黑泽怜最后的回信还是昨天下午那一条【好好享受】。她将头靠在窗上,被早晨的晴朗闪得眯了眯眼。
黑泽密花坐在对面,脸色同样凝重。
“夕莉。”
“是?”被叫到名字的人立刻坐直身体。
“你怎么看麻生优奈?”
“感觉是个可靠的人。不过……怜桑曾对我说,麻生桑很不简单。”
夕莉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后半句。她对黑泽怜和麻生优奈都非完全知心知底的了解,这样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更像是恶意揣测。
但也很奇怪。她转念一想。之所以这么担心会做出抹黑优奈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她想否认不太喜欢优奈的事实。尤其是看到深羽跟优奈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情绪尤为强烈。而她和优奈站一块的时候,则会相形自秽,毕竟那边的条件怎么看都比自身的好啊,她如果是深羽,怎么看都觉得优奈比她好。名为嫉妒的情感,夕莉并不想要被人察知。
“这两个人关系微妙呢……”没有夕莉担心的事情发生,密花用手扶着下巴,只是得出了相当中肯的分析,“那么天仓澪呢?”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嘶!”
夕莉话音未落,脸颊上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恶作剧的人似乎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立刻移开了故意贴上她脸颊的乌龙茶冰饮,顺手拂去她脸上沾到的水珠。
“对不起,太冰了?”深羽将两瓶饮料放到那两人之间的桌上,顺好裙子坐回到夕莉的身旁。
“没事,吓了一跳而已。说来密花姐真的不喝吗?”
老板娘拼命摇头,大概是想把自己的渴望一并摇走,“如果仍大意地摄取糖分的话……咳。”句末附以尴尬的咳嗽作为结尾。
于是深羽适时地转移话题,“虽然不是内部人员,介意我问一下吗?”
密花摊开手掌请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怜桑跟前辈本来就认识,射影机坏掉了为什么不直接找前辈帮忙呢?”
问得好啊。怜绕开这条最速捷径的理由无人知晓,优奈那边也从来对这件事没有过表态。只是苦了夹在中间的古董屋。
“两人的关系和态度确实很微妙啊。”密花揉揉太阳穴,更加倾向于这样的判断了。随后皱起眉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口齿不清地道:“总之我先睡会,昨晚跟麻生讨论得太晚。一切都等见到怜桑的时候问清楚吧。”说完便躺到了双人椅上,拿起一顶遮阳帽放在脸上遮挡光线,不一会呼吸就平稳下来,困意可见一斑。
“你还好吗?”
听见深羽轻声的关心,夕莉难得在她面前违心地点头,看到她正跟瓶盖僵持不下,便把自己手里那瓶先啪嗒一声拧开了,以此换走她手里冥顽不化的那瓶。
接连两道清脆的啪嗒声过后,密花在她们对面翻了个身,面向椅背继续睡了过去。
清凉的液体顺着食道落入胃里,夕莉将饮料放回到桌上,安静绵长地舒出一口气,余光瞥见深羽正双手捏着瓶身,一口一口嘬着乌龙茶,好看的眉头不知是因为过于冰凉的触感还是甘甜的茶味而微微皱起。
“不是买咖啡吗?”夕莉忍不住问道。
“你说要喝乌龙茶的,我也想试试什么味道。”
“觉得怎么样?”
“像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喝的味道。”
这倒是个新奇的比喻,年上的一方有些哭笑不得,“喝不下就给我吧……唔。”
脸颊由一双被饮料瓶感染了温度的冰凉双手扶住,下一秒嘴唇也被同样冰凉的柔软触感封住。夕莉第一反应是撇了眼密花,见后者仍背对她们后才闭上眼,双手条件反射搂过深羽的腰,感觉到一小股乌龙茶正流进嘴里。
直到后面它已经被两人的口腔捂得温温热热,味道变得比原本更甜腻了起来,夕莉才晕晕乎乎地照单全收。吞咽过后舌头就被深羽请了去做客。
幸好列车行驶的声音足以掩盖她们亲昵的动静,几排之外背对她们坐着的零星乘客却增加了一种刺激和背德感。
深羽的手略略下滑,改为勾住夕莉的后颈和肩,一边轻声喟叹着一边将她的衬衣抓得皱起。
夕莉有些喘不过气,堪堪拉开了距离,“深羽?”
被那种因染了点情欲而变得低哑的声线轻唤名字,深羽感觉胸口一下紧得难受,“夕莉要补偿我……”说到一半羞意便涌了上来,使得后半句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昨晚就留我一个人在房间。”
“抱歉。凌晨才从密花姐那回来,吵醒你了吧?”
“不是那个……!”
发现密花的肩膀突然动了动,深羽立刻闭紧了嘴,懊恼着一头撞到夕莉的肩上,也不知是想要撞死她还是撞死自己。
但其实后者被撞得心脏怦怦直跳,肩窝跟深羽的前额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料,因为热而没有系上最顶端的纽扣,导致隐隐约约温热的呼吸从衣领处溜进去。胸口的肌肤被撩拨得痒痒的,腹中有股异样的感觉涌遍四肢百骸,尽管夕莉还不太明白深羽真正想要表达什么。
“好累。”深羽埋在她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
夕莉一听感觉自己应该没猜错,只能心疼地安抚深羽的后背,“昨晚果然没睡好?”
却只是换来对方一阵意味深远的长叹。
“不来方小姐。”
“嗯?”
夕莉正奇怪于称呼为什么又变回姓氏的时候,低下头发现深羽的视线并没有看向自己,更像是漫无目的地飘忽到其他地方去了。接着右手却被深羽慎重地握起。
“在这以上,实在没办法……所以,看取我吧?”
“啊、好。”
“在此之前希望你明白两件事。”
深羽的语气过于严肃,若非看到她耳朵是仿佛能滴出血的那种红,夕莉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该不会是类似分手宣言的话语。
“第一,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诶?我从来没那样觉得……”
深羽没有理会,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第二,只对你而已。”
夕莉到底还是一头雾水地进入了深羽的精神世界。恍惚间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突然听到深羽在呼唤自己的名字,那样刻意压低的嘶哑声线是她从没听过的。回过头时才发觉,那并非在叫她,而是在叫……另一个自己。
深羽正坐在另一个夕莉的大腿上,身上的衬衣褪到了小臂上,连内衣肩带都令人想入非非地松垮到一边。
另一个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还没等看清各自隐匿在对方衣物里的手在做什么时,夕莉突然被扯回了现实。回过味来,浑身冒起了奇怪的火,抓起乌龙茶喝了几大口都灭不下去,只能加大力道抱着怀里同样热度的深羽,疯了一般地想要把对方跟自己揉为一体。
“后面……发生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
“嗯。”
“有这种妄想,不会觉得我像变态吗?”
“不会。倒不如说,觉得深羽更可爱了……?”
深羽羞得不愿抬头看夕莉,在她胸前发出听不清意思的嘟哝。
“老实说……我也有幻想过,只是每次到这里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夕莉说着,手却再度被握住,将这视为默认,下一刻她的意识便回到了看取里。
剩下的三十分钟行程,转瞬即逝,徒留一地他人看不见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