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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屋终究还是跟黑泽怜失去了联系。
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见回,除了留在门外信箱里简单交代自己在该区域的工作已完成的信纸,那位自由摄影师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冲泡咖啡的时候,密花想起怜跟放生莲那边也曾有过业务联系。
于是夕莉按照老板娘的指示立刻给放生的工作室打了电话。等待接通的过程中,她举着座机的话筒,站在柜台后扫视了一圈店内,没有找到深羽。
正想问问密花的时候,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镜宫累干脆利落的声音:“这里是放生工作室,我是镜宫。”
“你好,这边是古董屋。”
“哦~夕莉啊,已经回来了吗?旅行怎么样?”
“挺好的。”所幸夕莉原本就不是多言的人,累也了解这点,因此没听出她因为着急而有些敷衍的语气。
“那就太好了。难得打电话来,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你们最近见过怜小姐吗?”
“黑泽小姐吗?自从上周素材收集完毕后就没见过了,怎么啦?”
“啊……她的射影机还在我们这边,但她最近好像因为工作去了别的地方,暂时又联系不上她,所以来问问。”夕莉小心翼翼拿捏着措辞。
“跟老师一样雷厉风行呢,这是自由职业者的作风啊,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也是啊。”
在互相交流了近况后,夕莉挂了电话,一边端起密花给她泡的咖啡,一边摇摇头表示询问无果。
杯子刚到嘴边,还没喝,她想起打电话前的疑惑。
“密花姐,刚刚有看到深羽吗?”
“进里屋打电话去了。”
即使深羽只有那么一会离开了视野,夕莉已经开始想她了。不由得放下咖啡,往里屋走去。找遍一层,最后在客房外听到了点动静,正要敲门。
深羽先她一步拉开房门,看见她时说到一半的话顿住了。
“夕莉?”
“抱歉,跟家里打电话吗?”
“啊……嗯,稍微再等一下。”夕莉想要带上门离开,刚放上门把的手被深羽按住了。深羽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回避,“晚饭不用等我。嗯,再见阿姨。”
等深羽收起手机后,夕莉大概猜到是什么事,问道:“今天回家吗?”
“是的,叔叔阿姨今天旅游完回来,让我别给这边添麻烦了。”
“没有添麻烦。”
深羽坐在仅剩的没有堆砌杂物的床边缘,看夕莉把客套话当真了,便朝她伸出双手索要拥抱,待她靠近后搂过她的腰,说道:“我知道。只是一段时间没见了,我也想回去见见他们。”
“明白。”
“那,你想让我回去吗?”
出现了,教科书般的来自女朋友的送命题。
夕莉自然品不到这一层了,只是比起苍白的回复,索性弯下身子吻了一下她柔软的唇瓣。温热的气息逗留在唇珠周围,接着果然上唇被她轻轻吮吸起来。一股让人酥酥麻麻的电流从接触点扩散开,荡得脑子都有点迷迷糊糊。
环在脖子上的双臂将夕莉往前揽去,不知不觉就一块倒在了深羽身后闲置的几床被褥上。平时要是这么干,被密花看见了免不了一顿念。这会夕莉顾不上那么多,只感觉深羽微凉的手从背后的衣摆探了进来,跟蹩脚乐师似的拨弄着背上所有的神经。
太舒服了以至于差点哼出奇怪的声音。夕莉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正事,“没能联系到怜小姐。”
话音未落,夕莉感觉在背上煽风点火的手顿了顿,很快抽出。深羽拍了拍旁边的被褥,示意她从自己身上下去。
夕莉不解地侧了侧身,肩上被猛地一推,回过神来已经让深羽压在了床上。
“请你们别和她扯上关系了。和麻生前辈也是,射影机我会直接拜托前辈修理的。所以,请不要操心了。”深羽郑重其事地对她重拾敬语,黑发垂在颊边,脸上的表情因背光而让人难以看清。
“深羽……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麻生前辈的眼睛你也知道,我什么都看不见。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才最好离她的事远远的。”
夕莉张了张嘴,一个音节还未成型便又闭上了,努力抿起唇,为这因听到深羽对麻生的态度而升起的、不合时宜的欣喜感到羞愧。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屋里的人刚按亮游戏机,手已经拿起遥控器准备打开电视,被突兀的“叮咚”声吓了一激灵,整个人僵在原地屏住了呼吸。
门铃接着又被急促地按响了几次。她转转眼珠子瞟到墙上的钟。早上十点,距离天仓澪出门上班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不长不短的时间,加上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很难判断是天仓澪因为什么事折返回来,站在门外的人更大可能性是别人。
虽然也有调高电视机音量让人误以为这里的宅男正沉迷游戏没能听见门铃这一选项,但游戏还没打开,这会再来制造假象也太刻意了。表现出家里没人的样子会更稳妥吧。
她思索一番,便决定按兵不动。
过了几分钟,门外也没了动静,她长吁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遥控器,扭了扭身上因紧张而僵硬的关节,小心翼翼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杯子刚倾斜到嘴边,竟又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噗!咳......唔!”
来不及处理喷出来的水渍,她及时抬手捂住嘴,把呛到嘴边的咳嗽堵了回去,躲到了沙发边上。
这个地方只能挡着刚进门那一块的视角,但凡再走进些就能轻易发现。她感觉自己心跳的飞快,握在手里的手机差点要给她捏碎了。听到门被顺利打开的声音和脚步声,她错失了打电话给天仓澪的时机。
随后门又被关上了。
客厅因窗帘紧闭,在大白天里也有些阴暗,一连串脚步声在玄关徘徊,听着不止一人的样子,似在寻找电灯开关。
她的心跳声已经大到整个房间里的人都能听见了。
“出来吧孩子。”
尽管听着是温润的女性嗓音,但她很确定是陌生人,按着胸口,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什么人才能有这里的钥匙?又是什么人会知道她的存在?天仓澪的亲戚?但是从没听她提过啊!
就在她下定义这是个陷阱且开始寻找身边可以用来反抗的工具时,灯啪嗒一下被打开了。温润的女声持续传来。
“这屋子的住户名叫天仓澪,两个月后満33岁,八年警龄,头三年在一线受过十二次工伤,其中一次是手指骨折还是我来照顾了她两个月……”
这个她有印象,见过天仓澪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形状确实有点不自然,问了也回答是曾经骨折过。
“侧腰和后背都有伤痕……”
不不不这种部位上的她怎么会知道啊。
“右臂有一条六厘米左右的刀疤。”
这个倒也见过……
“左腿有一处枪伤。”
“刑警是这么危险的职业吗?!”
话音未落,她立刻捂住嘴,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喊出了声。战战兢兢回过头,只见一名穿白衬衫西装裤的短发中年女性微笑着看她,就跟看邻居家的孩子那样,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恶意。结合对方前面说的话,她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下。
那位女性的身后还跟了个与她身高相仿的人。奇怪的是在这种酷暑天里,那人竟穿着长袖卫衣和长裤,卫衣的兜帽也扣在脑袋上,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看出是身板纤细的女人。
对方人数上占优势。她握着水杯的手仍然紧得指节发白。
来者也看出来了,于是继续说道:“最喜欢的料理是甜辣口的咖喱鸡肉,她念高中的时候还专门研究了做法,多出来的量就做便当带给我,我整整吃了一个月的咖喱鸡肉丼。”
她继续不动声色地盯着两人。但她其实对这几周的速食便当菜单深有体会,天仓澪大概真的很喜欢咖喱鸡肉。
“喜欢喝麒麟啤酒。她这爱好随我。”
说完,就像是要验证自己的说辞一般,中年女人走去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罐麒麟啤酒,坐到了离女孩较远的沙发上,单手开啤酒罐的姿势跟天仓澪几乎一模一样,随后拿起啤酒朝女孩举杯示意身旁的空位,“蹲在那这么久也累了吧,坐下来聊聊怎么样,上杉小姐?”
心中的戒备其实已经消了90%,她确实也不愿再蹲在沙发旁了,按女人说的那样坐到了沙发上,只不过还是尽量跟对方拉开了最大的距离。身板纤细的女子没有一同坐下来,而是站到了中年女人的身后,至今还未开过口。
她住在这的事情严格来说不该让外人知道,但这两人显然是知情者,对天仓澪很了解的样子,甚至还知道她姓上杉。
“您是天仓小姐的亲人?朋友?”
“都算吧,差不多是那种感觉。我叫黑泽怜。”
见对方诚心诚意地弯腰凑近了点并朝她伸出右手,虽然有点奇怪这突兀的握手礼,她终于还是将杯子放到了桌上,也伸出手跟她握了握。
怜的目光扫到她的右腕,瞳孔微缩,却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上杉并没有察觉。
握手的时间就普通来说似乎有点长了,见怜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上杉只好准备率先抽离,随即却被加大力道紧握在对方的手心里。
“我要带你走。”
上杉闻言心下一惊,害怕地瞪圆了双眼,拼命想缩回自己的手,力气虽不如怜的大,性子却倔得很,两人的双手几乎扭在一块。
“你今年多大?”
“……”
“你知道诱拐未成年人要判多少年吗?”
“诶?”
“特别是针对知法犯法的警察。”
“……”
“根据刑法224条,会被判处3月以上7年以下的惩役。警察知法犯法,大概会按重刑判决吧,且不论吃几年牢饭,这样的污点也足以毁掉警职生涯了。
“虽说再撑一周,等仪式日过去后你就能回家了,但你能确保本家不会追查你这段时间失踪的原因吗?”
上杉有些动摇,垂下的眼眸里闪着泪光,缩了缩身体,像极了被猎人追到走投无路的小鹿。
“您要把我送回去?”
“不,把神降的引体送回去这种蠢事我干不出来,毕竟那个所谓的神也不见得是什么善意的存在。我有更好的地方安置你。”
“我不是引体!……话说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您到底是谁?”
“一般路过的好心肠阿姨。”
见上杉诡异地盯着自己,怜也完全不躲开目光,直勾勾接下她的视线,微微挑起一侧的眉,“上杉杏,你们的骗局在我这行不通。连澪都不知道这件事吧?只听说上杉家丢了个双胞胎姐姐上杉铃,万万没想到其实丢的是……”
怜指了指女孩的右腕,后者更是拼了命地想要收回手,感觉都快扯下一层皮了也没能逃脱,眼睁睁看着怜在她腕上揉搓。直到将表层的伪装擦去,露出一颗小小的黑痣时,怜才放开了她。
这是她跟姐姐身上为数不多的区别之一。
怜坐回原位,从包里摸出随身的记事本,顺着标签打开其中的一页,将笔记内容念了出来,“上杉家的神降仪式需要两个媒介,一个为引体,作为引导媒介,另一个为受体,作为神降容器。历来都是将双胞胎作为媒介的效果最好,但其实也并非要这么严格,至少受体不一定得是双胞胎中的一员,甚至人形的物件都可以充当受体。然而最关键的是引体——只有双胞胎中后出生的那位才能与神产生联系,担任引体。”怜留意到她的手里握着手机,“……另外你现在最好别打给澪,今天是她组里每月一次的复盘会议,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天仓澪出门前确实提了一嘴今天有会议,晚上可能会晚点回家。站在怜身后的人突然朝她走过来,明明身材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却魄力十足,她还来不及反抗,手机已经被那人抽走了。
上杉杏瘫回在沙发上,坐立不安的揪着膝盖上的衣物。这段描述她再熟悉不过,毕竟这是她们从小就被灌输的知识。作为上杉家五十年来终于降生的一对双胞胎,她们对于自己的职责一直都十分明确,以为自己肩负了全家族兴旺的重担,在家庭无微不至的呵护中健康成长,翘首以盼着十七岁的生日,那也该是仪式举行的日子。
直到她意外发现,这段描述的另一个版本。
“……随着仪式的完成,受体会被神灵占据身体,引体则会当场死亡。姐姐说,一定会想办法让我活下去。”
怜听她自己补齐了后面的内容,也合上了记事本,将其放回包里,同情地望着女孩,“所以你们互相扮演对方,家里发现丢的是受体,想必也不会追查得太紧,对吧?那么,你们是从哪里得知这个信息的呢?”
杏咬了咬唇,抓在膝盖上的手一直没有放松,随即抿起双唇,似乎并不想回答。
老江湖的怜马上看出这是还不信任自己的表现。但接下来杏开口说的话,让她对这个女孩彻底刮目相看。
“在让我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之前,您能不能先告诉我,您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信息的呢?”
“……”
这年头的小孩子都这么人精了吗?
怜没有坐着沉默多久,而是突然拿出手机,当着杏的面毫无顾忌地拆开后盖,取出电池,又从包里拿出电池的充电器,驾轻就熟找到最近的一个插座,熟练得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那个纤细的身影再度有了动作。只见她抬手将卫衣兜帽扯下,露出一头及肩黑发和美而精致的五官,细碎刘海下的深邃黑瞳,引得上杉杏根本移不开视线,甚至忘了要眨眼。这个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夹在课本里的字条……吗?”美少女盯了她一会,轻启双唇道。
怜从插座处回来,重新坐下,对身后的人点点头,“谢谢。”
“你怎么知……!”
杏盯着两人的眼神像看到了怪物一样。
“总之你最好不要待在这里了,就当是为了澪好,跟我走吧?这位姐姐会帮你离开的。”
“这位姐姐?”不对现在不是纠结美少女是不是年上的问题,杏用力地甩了甩头,“我还是不能相信你们。”
“澪已经被怀疑了,大概在复盘会议结束后就会被检察官找上吧,信不信由你,但我一定要保护她,所以必须把你转移走。”
在怜说话的同时,美少女已经将自己的卫衣和长裤都脱了下来放到她面前,身上剩下T恤和热裤,看起来确实是有备而来的。外界只会看到黑泽怜带了一位穿着卫衣长裤的女生来此拜访,结束后两人便离去而已。
身高相仿身材相仿,加上这样的装扮,这招狸猫换太子即便是有心人,也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
美少女最后将从她这拿走的手机,轻轻放到卫衣的上面,代表这边会率先给予她信任。这个举动让她下定了决心。
杏正要将上衣拉至头顶的时候,猛地想起就这么大刺刺地在陌生人面前换衣服好像不太妥,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过身去了,还自顾自地对话了起来。
“果然,还是觉得你很像深……”
“再说下去我就走了。”
“好好好不说。”
——
“那个?”上杉杏换好衣服后,习惯性像上课回答问题那样举起手,在两人齐齐回过头看自己的时候,又吓得往后缩了缩,“刚、刚刚就有点想问来着,小姐姐是不是上过电视啊?”
“你认错人了。”
“……也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