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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交替时期患上感冒发烧之类的似乎是常有的事,但放在不来方夕莉身上就不太正常了。不知为何雏咲深羽在得知女朋友从冲绳回来第二天就抱恙在家时,脑子里就浮现了这样没什么科学根据的想法。
当她推开门,看到面色潮红、手捧杯子小口啜着热水的夕莉时,她才相信了,她的英雄在感冒面前也会变得脆弱。
“不躺着吗?”
“口渴了起来喝点水。欢迎,深羽,今天休息吗?”
夕莉身着常穿的那套睡衣,窝在椅子里用沙哑的嗓音强打精神跟她对话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下小了好几岁,就连身型都似乎变娇小了,惹得她心里既难过又怜爱。深羽早上就接到了黑泽密花的消息,果断决定接替即将要外出工作的老板娘,马不停蹄地过来照看病人了。
“我还在放暑假,傻瓜。”看来是有点烧糊涂了。见夕莉喝完水放下杯子,便走到床边将被子掀开,“躺下继续休息吧。”
体质孱弱的深羽对付这种事情可太有经验了,所以患病的痛苦她也最能了解。
“吃过药了吗?”环顾了一下房间,有益于感冒痊愈的东西除了桌上那杯水、夕莉身上那床被子以及枕边的凉毛巾,似乎就没有别的了。
“啊……”躺床上的人扬了扬下巴,花了些时间才组织好回答的句子,“药箱里的感冒药过期了,刚刚在吃之前才发现的。”
看来古董屋里上至老板娘下至员工都是不常感冒的人,让深羽小小地羡慕了一把。眼下除了买药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在离开床边之前弯下腰,伸手探向夕莉的额头,又轻抚了一下那张略微潮红的脸庞,感觉没有烧到严重的地步,看起来是有点重感冒的样子。
“量过体温没?”深羽柔声问道。
“早上密花姐帮忙量了,有点低烧而已……”夕莉说着说着眼睛都张不开了,声音越来越小,然而脑中思路在快要断开的时候又连上了,多加了一句,“别担心。”
深羽眼看夕莉毫无防备地慢慢睡过去,还是不太放心,于是将自己的额头靠上对方的额头感知了一会温差,才静静帮她掖好被子。
将一旁的凉毛巾重新搭在恋人发热的额上后,深羽准备前往附近的药店,离开的时候在门口顿了顿,回到里屋的书房,没花什么功夫就翻出了那只所谓的药箱。仔细确认一遍里面所有药物的保质期,最后她果不其然还是扔掉了大部分过期的内服药。
而与之相对的,是各种生产日期还相当新鲜的外敷药,深羽拿起其中一瓶即将见底的祛瘀活血药油,心情复杂了许多。
列好一张补充药物的购买清单,深羽这才出了门。昨天还下了大雨,今天却放晴得彻底,日上山周边的天气总让人摸不着头脑。以防万一,她还是回来从柜台下拿了把伞。
夕莉是被热醒的。浑身汗涔涔的粘腻加剧了身体的不适,她只好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坐起来。额上的毛巾落到大腿上,她愣了一会,一时间无法处理眼前的情况,只觉得鼻塞塞的呼吸不畅。
“深羽……”
抬手扶着疼痛的脑袋,意识加载来加载去,最终只想起了恋人早上来过的事情。
深羽带着药推门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无助的场景。大致能猜到她醒来的原因。
“出汗了吗?我给你擦擦身体?”
“唔。”夕莉带着鼻音微微点头。
话虽轻松,但要从一楼浴室接上一盆热水带回二楼,对于深羽来说多少运动量还是大了点。终于成功将一盆热水放到房间的地板上时,她感觉自己额上也冒了点汗。
啊,这就是缺乏锻炼的下场,以后一定好好跟着剧社的人去跑步。
深羽漫无边际地想着,看到坐在床上发呆的人,才猛然反应过来,接下来要做的是多惊艳的事情。
夕莉似乎没有这层顾虑,见她回来了,二话不说便开始扒自己的睡衣,没有留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可见身上真的很难受了。
见状深羽也摇摇头,甩开那些有的没的。怕她的皮肤暴露在外太久而着凉,立刻将毛巾沾了热水贴上去。
好不容易擦完身体,正要帮着系上睡衣扣子时,夕莉突然清醒了,一手将她推离自己,另一手捂着口鼻,嘴里嘟囔着:“会传染。”
她弯了弯唇,差点笑出声,“事到如今说什么呢。”都共处一室这么久了。
“唔,也对……”夕莉讪讪地收回手,由她系好最后几颗纽扣,接着缩回到被子里,望向她的眼神里楚楚可怜,看起来可可爱爱。
“密花姐之前煮了粥,吃完粥再吃药,好吗?”
关于这种哄孩子似的语调,深羽将自己掌握其精髓的过程归结为快速自学成才。大概在看到夕莉这副惹人疼爱的虚弱模样时,某些本能就这样被激发了出来……等等,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母性?
直到夕莉咕嘟咕嘟吞完最后一片药,深羽感觉该留给她休息的空间了,正要端着已经凉下来的一盆水离开,裤腿却被夕莉扯了扯。
生病的人在虚弱的时候会想跟亲密的人撒娇,这种桥段在偶像剧里相当常见,深羽熟这个,可太熟了,唯一不熟的是,她今天穿的是牛仔短裤,夕莉的指节无意间嵌进裤子和腿之间,奇异的触感激得她心脏都漏跳一拍。
要不是对夕莉足够了解,她一定会认为这是故意的,而今她只能反过来责怪自己,为什么脑子里总有这么多黄色废料。
而且再也没法走出这个屋子。
深羽索性放下水盆,坐到了床边,将扯在裤子上的手握到掌心里,“很难受吗?”
“好多了。”夕莉拉着她的手放在颊边,像黏人的狗狗那样蹭了蹭,“深羽陪我说说话?”
深羽受到一万点暴击,“好、好啊,我陪着你。”
“今天的深羽像妈妈。”
“是夕莉太像孩子了。”
“对不起……”
“别道歉啊,我其实还蛮乐在其中的。”
夕莉勾起个无力的微笑,把玩着她的手指,眼神渐渐恍惚起来,像是沉浸在了某个回忆里,“我很少生病,也许正因如此,一旦中了招,再小的感冒都能放倒我。母亲她每次都会像这样陪在我身边。”
深羽眼前一花,低头看见床上躺着的变成了年幼的夕莉,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头发比现在短。接着看见小夕莉双手抓着一只比自己大得多的手,深羽知道那不是她的手,回头看去,床边坐着一位跟夕莉样貌十分相似的长发女性,十有八九就是不来方女士吧。
这就是母亲的感觉吗?深红如果还在,也会像这样陪在生病的自己身边吗?这么想着,眼眶突然控制不住地湿润。其实井山夫人对她也很好,可以前的她心里有太多芥蒂,一直执着于母亲的事情,以致于很多他人的好意都被她视而不见了。继续这么想着,连鼻子也酸涩起来。
“……深羽?”
抽回意识,她摸到脸上湿湿的,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夕莉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口气坐起来将她抱住,“抱歉,我不该说这个的。”
她靠在夕莉的肩上连忙摇头,“不是你的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感觉到恋人的愧疚后她更难过了,眼泪控制不住地越流越多,哽咽着无法解释清楚缘由。这样一着急,更是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与此同时,深羽觉得左肩上也多了点湿润。夕莉不知为何也跟她一起哭得泣不成声。
她的印象中,夕莉几乎没有在她面前哭过。即使当时在日上山孤立无援,在老宅里摔伤了腿,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不来方夕莉在她眼里一度不太像个女孩。惊奇胜过了宣泄而出的情感,这让她鬼使神差止住了眼泪,于是轻拍夕莉的背,转而担任起安抚者的一方。
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不知是由哪一方先起的念头,她们只是坦然地释怀了,刚刚那一幕再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互相看着对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又一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深羽为夕莉擦了把脸,将她按回床上,再度盖好被子。
“醒来时还能看见深羽吗?”
“嗯,我一直在。”
英雄脆弱的时候,就该她来守护了。
深羽透过二楼的窗户,看着那辆停在古董屋外已经好一段时间的小轿车。陌生的车牌号,但她知道来者是谁。
回身确认夕莉已经陷入沉睡,她便下楼打开了古董屋的门。车门在下一刻也跟着打开,来者是个高挑的女人,扎着干练的短马尾,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警署证件。
深羽神色如常地微微欠身,淡淡说道:“不好意思,很不巧店里的人都不在,请您另择时间再来。”
“黑泽怜在哪?”
“我不知道……呃!”
没等深羽把话说完,天仓澪就揪着她的衣领扯到跟前,威胁地盯着她,“我知道你跟她做了什么,你在监控里,从我家离开……”却意料之外撞上一双深邃且毫无惧意的黑眸。一瞬间有种被看透了祖宗十八代的可怕感觉,直觉让澪立刻放了手。
“我不知道她在哪。”深羽理了理衣服,再度说道,“怜桑没告诉我。”
“古董屋是擅长找人的吧?”
“我刚刚也说了,店里的人都不在,我只是代为看店的。”
澪在搜查一课待过,看人的眼光多多少少比常人敏锐,但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她非但看不懂,反倒像是自己被看了个透。
“我还会再来的。”
“请便。”
“刚刚有点冲动了,我道歉。”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
澪转身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并打着引擎后,手放在手刹上顿住了,降下车窗看回古董屋的方向。望见深羽仍站在原处,站得笔直,盯着她的目光依旧坦然。澪看不见任何谎言的迹象,只能暂时作罢。
深羽目送天仓澪驾车离去,回古董屋之前想起今晚大概是不回家的了,于是给家里拨了电话。
看看时间,井山夫人这会应该还没出门购物,果然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说明一番情况后,她得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情。
“……昨天你不是没在家嘛,夕莉那孩子来找你了,说你落了东西在古董屋,她帮忙给送过来了。”
“什么……您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朋友开车来接你走了,可能会在朋友家过夜。她准备走的时候雨突然下得很大,但她坚持要马上走,也不知道有没有淋到雨……”
深羽已经听不见井山夫人后面还说了什么,明明还有一道阳光打在背上,她只感觉四肢越来越冰凉,仿佛那场雨突然淋在了自己身上。
开车接走她的不是什么朋友,正是黑泽怜,她参与了狸猫换太子的计划,但对夕莉只字未提。昨天接的其实是怜的电话,结果还跟夕莉说是家里的电话。说着不让她们继续接触上杉家的事,结果转眼自己就伸了一脚。
如此看来,夕莉是不是已经发现被欺骗了。那为什么刚刚……都没有向她提出质疑呢?
是说,感冒八成是因为昨天淋雨回来的缘故。
想起刚刚夕莉泣不成声的样子,以及最后问的那句“醒来时还能看见深羽吗?”,她的心一下被揪得生疼。
她明明是想保护夕莉远离这个复杂的事态,却只是让对方更加不安了。
黑泽怜的人情,她还还的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