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各执一词,雷霆雨露俱天恩
李渭走后,李铎立刻召集心腹近臣商议。
叛乱方息,长安近畿之中,神武军大部都留在长安看守羽林卫。如今在孝陵的只有李镰率领的一万神武军与因为皇陵规模扩编的九千孝陵卫。
所幸这一万九千人都是精锐骑兵,若是急行军,三日便可到大震关。
李绍钦首先跪地请命。
“臣立刻回大震关主持防务。”
李镰也躬身请命。
“臣愿率军前往支援大震关。”
“若大震关失守,当如何应对?”
“臣将退守渭河以东阻击敌军,请陛下立刻启程回长安,留守长安之军有十万之众,足以御敌。”
“羽林卫缴械待罪,不堪用。神武军中谁可为将?”
“右武将军郭准是臣之内兄,善调度,忠心耿直,必为陛下肝脑涂地。”
“臣也愿往大震关!”
“末将也愿往!”
一众武将纷纷跪地请命。
看着所有人众口一词商议军事调度。崔玄桢终于忍不住了。
“臣不相信宗萧氏会与李章联手叛乱。”
崔玄桢耿直的话语令激昂的空气寂静下来,她毫不畏惧地迎着众人投射来的目光说道。
“太皇太后是镇国公的亲妹,萧氏若与李章勾结,怎会由他逼死太皇太后,鸾翔卫为了抵御叛军都战死了,每个人,都战死了。萧定公也是为了离间敌人死的!他们都是为陛下而死的。”
她说的明明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众人却视而不见,一心认为萧氏叛乱。在座的人都是李铎的心腹,却独独将这几天一直为她代政的萧泷排除在外。
她为鸾翔卫,为萧泷,萧定,太皇太后感到不值。
一阵沉默过后,江启坤小声打了个圆场。
“或许是河西那边得到的消息晚,远道迟来也是有的。臣愿前去大震关探取萧氏动机。”
“就算晚到,如今平息叛乱都过了快半个月了,萧氏再迟也应该得到了消息,为何不退兵?”
“若你是镇国公,自己的亲妹,太皇太后仙逝,你可会半路回去却不来祭奠?”
李镰在其中年纪最长,态度也最是稳重,他沉稳地看着崔玄桢。
“臣心中并非认定萧氏就一定是叛逆,但萧氏重兵正往长安过来乃是事实,臣是武将,有守卫陛下之责,岂能不做应对?”
一句便把崔玄桢问住了,崔玄桢恼怒地咬了咬嘴唇。
“大家若是为问询萧氏来意,皇后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即便多少大军前去保护皇后,也是理所应当。鸾翔卫为了保护陛下尽数战死,英灵尸骨未寒,陛下只派刀兵前往,难道不会令忠臣寒心吗?”
李铎看了崔玄桢一眼,说道。
“镰卿,即刻清点神武军去大震关,朕再给你五千孝陵卫。绍钦将军随军同去,切勿急进,以身犯险。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退下时,李铎又说了一句。
“阿桢留下。”
望着崔玄桢面上仍是不服气的倔强,李铎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朕并不相信萧氏会与李章联手。”
“萧氏是来勤王的,大家心中一刻也未如此想过吗?”
李铎抿了抿唇,轻声承认。
“朕想过。”
“那为何要对萧氏如此绝情?大家这么做是要逼皇后去死吗?”
“阿桢!”
李铎厉声止住崔玄桢的话,逡黑的眼眸含着威严凝视着她,慢慢降去崔玄桢心头的火气。
“朕的祖母已经没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崔玄桢咬了咬嘴唇,不甘地答道。
“萧氏宗家与旁支权势平衡会被打破。”
“萧氏和朕最重要的联系已经没有了。难道萧氏难道不会动摇吗?他不怕朕疑心、忌惮于他吗?萧氏手握重兵,他若是怕朕,可会轻易纵兵进关?”
李铎望着她,缓缓说道。
“他不怕朕。此役萧氏损失惨重,朕已经决意宽赦余下的叛臣,萧氏可会甘愿忍气吞声回河西去?就算退一万步,他来勤王,难道朕应该敞开大门迎接猛虎吗?”
“那就别宽赦啊,那些人哪里配得到宽恕!”
少年皇帝勉力支起虚弱的身子摇摇晃晃走下来,崔玄桢连忙上前扶住她,靠着她的肩膀的病弱皇帝沉静的眸目长久地凝视着她。
“他们逼死祖母,朕比你更恨他们。但他们是忠于李氏江山的人,少了他们,天下就是萧氏的!阿桢,清醒点,比起爱恨,我们还有更重的担子要担,现在已经没有人可能为我们遮风挡雨了。”
崔玄桢扶着大病初愈的皇帝,她看上去如此脆弱,她永远不会忘记李铎在萧泷怀中濒死的绝望,可她又如此坚韧,好似这个浩大的王朝只剩她一个人支撑。
她轻喘了口气,好似如此就能将堆积在胸臆中的愤怒与疼痛释放出去,回归清明与理智,她也凝视着君王那双漆黑不见底的深沉眼眸,一字一句笃定地说道。
“大家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萧氏,亦不应回避萧氏的善意,不可因欲加之罪,挑起无谓的争斗,让皇后前去调解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祖母死了,是李家人害死的!萧氏焉知不是来复仇的!”
“皇后现在是萧氏最看重之人,何况她一心为您,必为您竭力说服萧氏撤军。若皇后不能解此局,李镰必不能解。那时李萧两军对垒,皇后该如何自处?”
李铎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不管说什么,朕都不会让梓桐去。”
萧泷亲自捧着点心进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她虽然面上含笑,浅金的眸底却带着一抹哀愁,眼角微微泛红,想来已经躲在哪里哭过,李渭的来意已被猜到了七八。
李铎心疼地拉着她的手。
“萧氏千里来吊唁,朕派李镰前去安抚萧氏军,不用多心。”
萧泷已经跪地说道。
“飞廉军是接到了我送出去的求救密信前来勤王,请念在萧氏赤诚忠心,原谅他们的鲁莽吧。外祖和父亲不远千里赶来,让我去见一面,劝他们安心回河西去。”
李铎拉了拉她,见她倔强不肯起来,便叹了口气。
“你是皇后,我不能让你去那种地方。”
“可我也是萧氏的女儿啊,陛下,萧氏世代戍边,儿郎们早有马革裹尸的觉悟,绝不会因此心生怨怼,给他们一个机会辩白吧。”
“镰卿素来稳重,他自能应对。”
萧泷跪地伏拜,额头磕在地上的闷响比哭泣更令人感到悲伤。
“陛下,我从未求过您任何事,现在我跪在这里求您,让我去吧!”
李铎慌忙起身扶她,可她身子尚自虚弱,无力地拉扯几下拉她不动反倒将自己摇摇晃晃带倒在萧泷身上,萧泷连忙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心中既怨李铎不信任萧氏,却又止不住悔恨自己让李铎难堪,心头复杂的情绪如鲠在喉,萧泷咬住嘴唇,眼睛却禁不住湿润起来。
李铎双手捧起梨花带雨的面庞,带着些许责怪替她揉着磕红的额头。
“梓桐,派兵前去与我是否信任萧氏无关,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允许未经传召长驱直入关中,无论他是勤王还是叛乱,无论是萧氏是我的叔父兄弟。不让你去,是因为我发过誓,绝不会再让你落入险境。大震关是阵前之地,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李铎红着脸说完,望着妻子咬住嘴唇忍耐着想哭的情绪的纠结表情,李铎又伸手柔柔抚摸起咬得发白的嘴唇,让她放开蹂躏自己的念头。
“想通了的话,就交给李镰吧。我们启程回长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