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儿女心思，千里密报传烽烟
崔玄桢陪萧泷到外殿更衣，过了好半晌，才见萧泷镇定下来。
“梓桐可是有心事？”
萧泷抬头望了望向来聪慧却也过分耿直的才女，半真不假地说道。
“我若说自己在妒忌，阿桢可会笑我？”
崔玄桢诧异地瞪大眼睛。
“男女之情，妒忌之别的妒忌？谁？为何？”
萧泷苦笑着揉了揉额角，摇了摇头。
“就当我在无理取闹罢。”
崔玄桢却覆着她的手，满目担忧。
“若是朝廷那么多糟心事都没让你看上去这般不好，那你现在说的定然是真的。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萧泷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
“若是天下之事都有由头，哪还有什么庸人自扰呢。我现在觉得气恼伤心，正是没有由头，才叫妒忌。”
崔玄桢细想她说的话，觉得确有道理。这等儿女闺房私情，她作为外人如何好插手，只得故作爽朗宽慰她。
“你若要伤春悲秋作辞赋，我便给你铺纸研墨。你若只享受为此烦恼，倒不如把气撒到那群佞臣贼子头上去。”
萧泷被她一派正经地模样逗乐，也觉得自己为李铎月信之事伤神有些可笑，只好强自振奋起精神笑道。
“好罢，看看这群人又说什么鬼话惹你生气。”
崔玄桢见她恢复如常，便取来奏表翻给她看。
“左不过求情与明哲保身的话，只是此事牵连甚广，人人自危，如今五郡门阀各自为阵只求自保，余下的小鱼小虾便跟没头的苍蝇般互相攀扯落井下石。”
萧泷翻了几本奏表，的确不过是些老生常谈。
“陛下宽仁，此事涉及到了许多宗亲与东宫旧臣，皆是李氏的肱骨，迟迟拖着不办，便是有心宽恕。”
这段时间李铎病重不能起身，都是萧泷与崔玄桢代为主持议事，安抚萧氏簇拥也是萧泷在中间调停。
“毕竟是大逆之罪，若是宽赦，岂非给不臣之人留下非分之念，又如何告慰那些牺牲的将士英灵。”
萧泷闭上眼睛，回想起那血腥的一夜太皇太后临终悲凉的话语，守卫她的儿郎们一夜被屠戮殆尽，她却连他们最后一面也不能记住。
“人死如灯灭，萧氏儿郎为国尽忠，多少人死在塞外大漠里，连尸首都回不了家，图身后虚名又有何用。明念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是祖宗积了大功德才能逢凶化吉。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这些孽债日后都是清算在她身上。明念有意宽赦他们，我也认为需得宽赦才好，最好是大赦，也是为她积攒些功德。”
崔玄桢望了她好一会，才寻回自己声音那般叹了口气。
“你居然信这种...”
萧泷苦笑一声。
“你可知这些天我怎样熬过来的，满天神佛能谁能显灵救回明念，我给他们磕长头建庙观塑金身又如何。”
崔玄桢默然，伸手过去握了握她的手。
这种话，此刻也只有萧泷说出来才有分量。
牺牲的，都是萧氏的英灵。
门外突然响起侍卫的传报。
“武威沙洲守将李渭急报！”
两人皆是对视一下，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皆是抬头高声说道。
“快传。”
李渭风尘仆仆地进来时，堂内高位上只有两名女子，最上位的女子身着麻披孝服，艳丽的面容上一双琥珀般浅金的眼眸完美地继承了萧氏的血统。
李渭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当今皇后萧氏，站定身形躬身行礼。
“末将有军机要务要奏。”
“陛下正在守孝，朝政之事由天青阁代呈，李将军有事就奏吧。”
“末将所奏乃军机要务。”
崔玄桢皱了皱眉，自李铎病倒，为了制衡朝局约束朝臣，朝议都由萧泷代理，她都早已习惯了，没想到这个远在边疆的守将突然提出异议，不由得有些诧异。
“陛下此时不见外臣，朝政之事由皇后代政，李将军对此有何不满吗？”
“臣千里迢迢赶来，是有军机要务请求当面面圣。”
李渭躬身固执地说道。
“将军职责所在边疆，为何擅离职守。陛下守孝不见外人，你凭什么越过上级要求面圣。”
“臣是边关守将，有直谏上书之权，不需要通过上级，就算陛下不见外臣，那边请处理主理政务之臣来商议吧。”
李渭甚至不愿意看崔玄桢，气得崔玄桢眉毛一挑，刚想说什么，萧泷拍了拍她的手。
“陛下正在热孝期，一切朝议由天青阁代议，这位崔小姐正是天青阁主事，李将军长在边疆，不知此事也是常情。李将军既是宗亲，也能体会陛下仁孝之心，你既有要务，也无谓在此浪费时间，将奏疏呈来，本宫亲自为你代呈。”
李渭耿直地望着萧泷。
“军机要务不宜外泄，劳烦皇后陛下代请面圣。”
“朕请皇后代政，有何事非要见朕？”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众人抬起头，见李铎趿着鞋在徐锦的搀扶下走进来，细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袍子里显得格外孱弱。
自李铎孩提时，李渭便知道这位小殿下有不足之症，如今一打照面更复有病入膏肓之态，皇帝病弱无嗣，这对一个王朝来说，显然并非幸事。
李渭双膝跪拜。
“沙洲守将李渭拜见圣上，吾皇万岁金安。”
李铎看了他一会，突然微笑伸手托了下他。
“朕记得你，李师傅。”
“臣惶恐，臣有军情急奏，请陛下屏退左右。”
“这里都是朕信任之人，李师傅但说无妨。”
李渭闻言，又俯身下拜。
“此事要紧，请陛下屏退左右。”
李铎回头望了望萧泷与崔玄桢，崔玄桢早已因为李渭的冒犯气得脸色通红，倒是萧泷拉了拉她的手。
“该去给灵堂换香了，我们走吧。”
李铎目送她们从侧门离去，看了李渭一会，才缓缓说道。
“李卿千里迢迢从边疆赶来，不只是为了得罪朕与皇后吧。”
“臣惶恐。臣受先祖皇帝密诏监视河西，此乃密诏。陛下，河西出兵了！三万精骑正往长安进军！请陛下尽快应对。”
说罢，李渭从怀中取出密诏奉于李铎。
李铎展开密诏看了看，严肃的面孔上早已没了笑容。
“你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河西军什么时候出发的？到了何处？”
“武威部在六月初七得到飞鸽传书，臣便是在那时得到的消息，幸而因为正值屯垦时刻，所有驻军都分散在屯田处，飞廉军集结花了些时间，臣日夜兼程，终于在六月十四在陇山赶上了河西部飞廉军，按照脚程推算，当是在六月初八便已经从集结出发。如今应当在...”
李铎垂头望着手中的密诏，神色突然古怪起来。
“大震关。”
大震关位于拢山东面，乃是拱卫关中的西边要塞，关西坡面陡峭，四周山峦屏蔽，唯群峰间一条峡谷可达关隘，自古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抵”之军事要冲，自前朝起便由凤翔李氏家族镇守，大震关的守将历来都是由李家人担任，时任守将李绍钦便是宗亲。
可现在国孝期间，李绍钦正在孝陵祭奠，大震关此刻根本无将可守。
“萧氏有不臣心，先祖皇帝早有英断，还请陛下速做决断！”
李铎摩挲着手中发黄的绢帛，若如密诏所书，祖父早已开始防范萧氏。
祖父与祖母明明伉俪情深，祖父生前与萧帅亲厚，两人甚至一同牺牲在前线，却还是埋下了一着棋子。他与萧氏并肩作战，共治天下，却也并非全然信任萧氏。
“朕知道了，多谢你前来报信，朕会处理的。李将军暂且留在这里，为祖母吊唁吧。”
李渭俯首拜过，说道。
“太皇太后扶持先祖皇帝多年，母仪天下，臣不敢有丝毫不敬。恕臣多言，萧氏兵强马壮，权势之盛，当年便可半分天下，陛下切不可将国事交予皇后，交予萧氏啊。”
“朕说过了，朕自会处理。”
李渭眼角余光瞥见小皇帝满目严肃，不容置疑的威严从瘦弱的身躯中迸发出来。少年皇帝虽然病弱，却并非懦弱无能之辈。
他长身跪地请命。
“末将请赴大震关阻击萧氏军。”
“李将军一路风尘仆仆，下去歇着吧。这是朕的江山，朕会亲自来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