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终局（上）

警视厅公安部的大楼爆炸连连，五层以上已经燃起大火，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到一楼大厅。所幸绝大部分人都逃离了大厦，大家自动地远离很可能会倒塌的大楼，形成了默认的警戒圈。

就在这时，却有一辆重型机车逆向而行，随着一声巨响，大门玻璃四溅，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机车朝着千歌音的后背直接撞过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千歌音推开静留，自己则是一个拧腰，腾身而起，向身后的机车骑士飞踢过去。

她虽然被偷袭，但面对高速的机车毫无惧色，这一飞踢拿捏之准，力道之强悍，使攻守之势立刻扭转。若是机车骑士被她踢到，从机车上摔下来，非得受重伤不可。

可机车上的人也是应变力惊人，她用力拉起车头，在最后一刻跃下机车，堪堪避过千歌音的一击。那机车却在因此失控，在翻转一圈后，撞在大厅的墙壁，爆炸起火。车上骑士还未落地，便用力扯下头盔，露出满头秀发，正是夏树。夏树扯下头盔不为别的，而是用力向千歌音砸去，而千歌音凌空又是一踢，将头盔踢回。虽然这飞起的头盔被夏树避开，但飞了二十多米，撞击在柱子上仍然是一声巨响，若是夏树被头盔踢中，恐怕也受伤不轻。

她二人攻守不断转换，一秒钟之内已是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真如同电光石火，兔起鹘落。千歌音凌厉剽悍，夏树轻灵敏捷，若是在竞技场上，定会引起喝彩雷动。可如今她们却是在生死场中，几个来回搏命让人屏息喘不过气来。而若是真正的行家内里，还是能看得出，貌似势均力敌的两人，千歌音料敌先机招招迅猛，夏树左支右绌堪堪抵挡，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就在这一秒之间，江利子趁着千歌音推开静留，飞身扑了过去，要把静留拉到自己身后。就在她已经握住静留手腕之时，却听见静留惊叫一声。原来千歌音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趁着夏树躲避砸过来的头盔的间隙，一个转身，回身去抓回静留。静留虽然也被江利子拉开，可千歌音的手臂仿佛在空中暴长了三尺，铁钳一般牢牢抓住静留肩头，用力一扳，借力飞身而上，竟然后发先至，膝盖撞向江利子。

若是平常，这一击江利子当然能避开，可此时静留被千歌音一抓之下，半身酸麻，完全无法动弹，江利子要全力抢回静留，竟然不避不让，迎面而上，左手击打千歌音膝盖侧面软筋。千歌音冷笑一声，身在空中竟然中途变招，变撞为踢，狠狠踢在江利子肋骨断裂处。

这一脚要是踢在寻常人身上也是筋断骨折，江利子身为刺客大师，身经百战，在她踢过来时已是侧身卸力，可到底是身受重伤，身法迟滞了一步，被千歌音踢中伤处。

这一踢痛彻心肺，江利子被踢得身子飞起，直摔出去，落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千歌音却仍不放过，亮出手中精光四射的匕首，直向江利子后心刺去。

千歌音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身在一边的蓉子甚至都来不及拔枪，眼看恋人命在须臾，想也不想，便扑到江利子身上。千歌音一刀刺下，正中蓉子肩胛，鲜血四溅。

千歌音出手迅猛，再不容情。她见这一刀无果，便欲拔刀再刺，哪知这一刀刺得太深，竟然一时拔不出。她正待用力，可就在此时她忽然察觉身后有变，连忙放开刀柄，腾身闪避。原来是夏树开枪了。

夏树的动作极快，枪法在警视厅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可是她的快枪在千歌音面前仿佛失了灵，每一枪千歌音似乎都能提前感应，及时避开。她的警用M60转轮手枪六发子弹已经打完，而千歌音却闪避自如，毫发无损。

夏树心中不禁骇然。她也曾和不少高手对峙，可无论是让她岌岌可危的夕丛雾香还是差点置她于死地的克洛维，都没有这样压倒性的优势和巨大得令人无法喘息的压迫力。就在短短几秒钟内，己方已是两人重伤，血溅当场。而自己和静留，恐怕也难逃她的手掌心。

更可怕的是，此时千歌音仍然是姿容冷艳，语声澄明：“你有豹速，我有鹰眼，没有任何人的招式瞒得过我的眼睛。今天，这里，是我的主场。”她缓缓抬起左腕，一支细长锋锐的利刃从袖中滑出。

没有匕首，她还有袖剑！

千歌音话语不可一世，形容威风凛凛，犹如天神一般。可是她心中的懊恼却是挥之不去。她在懊恼刚才踢飞鸟居江利子之后，为什么在接下来刺她一刀时，却犹豫了一刹那，若不是自己犹豫，水野蓉子又怎么会有机会替鸟居江利子挡下那一刀？

她不是担心没有杀死鸟居江利子，而是恼恨她这样完美无缺的人，心中的魔咒还是没能解除，如同白玉有瑕，明月有翳。甚至她都弄不清楚这魔咒到底是什么，只是隐隐明白，这可能和九年前她杀死鸟居加奈江有关。

她心中这稍纵即逝的一闪念，却被静留捕捉到了。这个尘封多年，连千歌音本人都无法察知的秘密，只有她和江利子知道。

那是她和江利子那天在鸟居家的荒宅，用她更胜于鹰眼的龙之眼看到的……

当绳索在咽喉处吱吱地收紧，鸟居加奈江用手竭力抓住绳索，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她的眼神掠过熟悉的客厅，看到窗外昏黄的光线——已经是傍晚了，小利快回家了。

这位一生叱咤风云的刺客大师，此时并不害怕死亡，也并不悔恨是自己曾经放过的三个阴阳师孩子，今天来向她复仇。她只是担心，小利答应她在天黑前回来，如果小利回来，这三个人一定不会放过这孩子的。

在这生死边缘，对女儿的爱战胜了求生的本能，鸟居加奈江用仅剩的全部精力，集中于自己的狐耳之力，给她身后那个绞杀者，也是最强大、最高傲的阴阳师姬宫千歌音种下了一个无声心语：“我的女儿江利子，拜托你照顾她了。”

“我很失望，她没有我想象的强大。”大神相马看着鸟居加奈江吊起来的尸体，“我还以为我们需要一起出手，结果小千一个人就搞定了。”

而细心的姬子则是在思索：“我觉得她最后突然放弃了抵抗，小千，你说是不是？”她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又补一句，“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实力，我知道你一定会赢的。”

千歌音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走吧。”她不是因为姬子的话而不高兴，而是心里沉甸甸的，好像有种东西压着，可是什么呢？她也说不清。

她绝不是因为杀死了这个十一年前放过他们性命的人而有负罪感。为师报仇，天经地义。而且当时那人便说过，让他们尽管来复仇。如今复仇成功，恩怨就此了结。

“走？”相马提高声音，“斩草要除根，我们应该在这里等着，杀光她全家。警视厅的杉浦碧特别说这家的小女儿不是个简单角色，一定要除掉！”

“当年刺客没有杀我们，我们也不能株连无辜的人，否则便违背了信条。”千歌音不是第一次杀人，可只有这次觉得内心烦恶，只想离开这里。她不容相马辩解，沉声道：“你们以后怎么对付这家人我不管，今天到此为止，恩怨两清，从此鸟居家的事与我无关。”

就在他们三人离开鸟居家之时，千歌音忽然道：“你们先走，我留一会儿。”

姬子向来遵从千歌音的所有决定，而相马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姬子看向千歌音的温柔顺从又关怀担心的眼神时，立刻转身离开。

千歌音一个人站在鸟居家庭院一角的树下，在黑暗中等待。她要等待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月光升到天顶，透过树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她听见客厅里传来了一个少女撕心裂肺的惨呼和哭声……

那是鸟居家的小女儿回家了，却发现了她的母亲吊死在客厅的横梁下。

千歌音又站了一会儿，转身消失在黑暗中。她和那个悲痛欲绝的少女都不知道，有一位伟大的母亲，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女儿生存的机会。而更没有人知道，千歌音毫无理由地留下来，在黑暗中漫长地等待，只是因为那位母亲残存在千歌音心里的那一点灵魂，想要等待她的女儿回家，知道她是否平安，向她说声……再见……

这一切都没有人知道，直到九年之后。静留在那个午夜看到了九年前她的恩人和导师被她的前女友在身后勒死的全过程，除了震惊和恐惧，还有那令人熟悉和温暖的爱，伟大而无言的母爱。

那天江利子伏地痛哭，不仅因为她从静留那里知道了母亲死亡的真相，还听到了母亲最后的牵挂和那一声告别。

爱也许是世界上最柔弱的东西，在生死之间毫无用处。可是爱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历久弥坚，不会随着岁月而褪色。强大如千歌音，几次三番无法对江利子下手，只是因为那一句温柔的嘱托：“我的女儿江利子，拜托你照顾她了。”

这是鸟居加奈江用生命完成的一次博弈，押上自己的生命，赌的是狐耳的异能，更是赌自己爱的力量，她赢了！

静留站起身来，她的肩膀还在痛，半边身子尤感酸麻，可是已经到了不容退缩的时候。江利子和蓉子身受重伤，夏树实力远逊千歌音，可是这傻姑娘会为了自己拼命的。

而她呢？她也一样会为了夏树拼命！

可是她虽然天赋异禀，可是面对的是同样天赋异禀，强大到深不可测的千歌音，就像一个手持神兵利刃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敌。

也许她唯一的武器，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