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太阳下的丝丝点点,无谓长久的。
一
踏上地质勘探的工地后,侥幸偷了时间爬上了这座小山。
——原本是,为了看看日落的。
奈何天气不太好,而过了这天就要开始工作,只得抓住这个工作前难得的时间了。
行在半路便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得亏如此,见到了夏雨风雷之前,最后的风景。
又是在四月,重逢了久违的太阳雪。
登到顶,原本想抒发些什么的,却看到了自己的工作服和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粗糙的手,转瞬就没了兴致。
雪落在手上,很快便溶解,夕阳迎面照过来,我把手掌前抬,从指缝间窥探着橘色的夕阳。
——嗯……
若是选择不穿这身工作装,自己总是会漂亮哪怕那么一点的吧。
若是没选择地质专业,没选择户外的话,这双手总是会纤细些,这张脸总是会润泽些的吧。
女孩子也总是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样子。就算是不喜欢男人,不想交男朋友也是会如此的。
已经记不清谁说的,女孩子就是要活的精致。
可惜,我没有。
从厚重的衣兜里翻出手机。
星期日,16:52
料想今天下午应该不是露露值班,心一动就给她打了过去。
露露是我打小的死党,很小的时候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过的那种。
别想歪,没有那种意思。
露可不是我的同类人,但却是少数能够不太接受却能理解我的人。
可是本喜欢历史想要学考古的她却因家中需要稳定而选择披上了白衣,而我却为了逃避家中的围追堵截将自己套进了工作服。
“喂,慕慕啊。妳这家伙又烦了啊。都说了我不是学心理学的。要是觉得有可能有心理疾病我有个同事……”
“没有喔,只是任着性子给妳去了个电话。我这边啊,下太阳雪了喔。迎着夕阳,很漂亮。”
“唉?!”
电话的那面忽然停顿了一下。
“嘛,问一句,亭今年,回来嘛?”
“不知道诶。我也很忙没时间关注群啊。不过前两天说是应该会有个聚会,估计在夏天。——也只有在夏天那帮跑到俄罗斯白俄罗斯的家伙才可能回来嘛。”
“喔。”
“慕慕,这些年了,妳还没有放弃啊。嘛,这才算是我认识的妳啊。——怎么样,今年聚会的话妳去吗?”
我沉默了。
停了一会,还是回答了露露,
“去吧。毕竟高中毕业之后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那些老同学了。”
“好的。那我那几天也申请个假期,看看妳这家伙是不是已经变成个煤球了。”
“去你的。还有我听说前几天又有伤医事件了,妳可要小心点。”
“嗯,我的柔道不是白学的。而且旁边就是外科,推拿科也在这一层。有同事帮忙问题应该不大,”
露露总是这样, 从来都是吧杂乱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而且也从来都不会忘记宽慰别人。——有点嫉妒呢。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整理一下病历了,明天大查房。”
“好。”
我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夕阳已然落下,那短暂的雪也已经止歇。
不阴不晴的天气让人不敢怠慢,再不下山难保不会被困在山上。
——这夜,某某人也踏在类似这样潮冷的路途么……
……
二
——她,开始躲着我了。
整整一个礼拜,如果有谁没有来的话,她就会趁机坐到那个位置上。恰好,今天靠书架的一个同学生病了。
——连朝这边看都不看一眼。
如果有某一刻不幸对上了目光的话,也会立刻躲开,与她旁边的人随便找点什么话题。
我逐渐失落了。
明明本来是很要好的同桌……什么的。
呼。
如同小仓鼠般可爱的丰满阳光女孩与只会躲在一角的做着自己事情的小动漫宅。
——云泥之异,难逾鸿沟。
这周换座位时正换到窗边。
四月,已是早春的时节。——噗呼,也是谎言的季节。
不知是怎地,想到了这一句,忽然嗤笑了一声。
——四月的并州听不到纷乱的钢琴和悠扬的提琴。
只是,恰逢是阳春之间,并州的艳阳下纷纷扬扬地飘着白雪。
你能想象吗?一周前还是30+℃的并州,一周后下起了太阳雪。虽然时间不长,却把温度从临夏拉回了严冬。
“春如四季……吗?”
“喂,慕慕!妳又口出金句了吗?——今天放学了怎么回家?”
“呐,露露,今天我做值日。所以,妳先回去吧。”
露,我的发小,自小与我乳名相称,无话不谈,甚至孩提时代都是在一张床上睡过觉的死党。
与我不同,露露可是胸怀大志的类型。
——但是今天,我并不想让死党看到我这般失态的样子。
“喂,是因为……”
忽然被死党小声耳语,回头正看到她瞟了一眼靠里接近书柜的地方,
“……亭吧。”
亭正在和那边的女孩快乐地交谈着。
我一惊,带着惶恐看着露露。
“——蠢慕慕,当我看不出来吗?那天整整一天妳的几乎都落在妳同桌的身上了。”
虽然很小声,但依旧露出了略显神气的样子。
“看这个样子是因为上周妳……对她表白了吗?”
不知该回答些什么,我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那天是4月1日,听说就算是表白失败也可以说是开玩笑的。
可,可是,临到头表白后的刹那看到亭震惊的目光时,不知怎的就忘了把“开个玩笑嘛”这几个字加上了。只记得可能用太过炽烈的眼神看着亭直到那节课结束。
记得那天,亭沉默了一天。
今早收到了亭的一封信。
本就是同桌,没有接到直接的回答却又收到信什么的。想想也知道结果了。
不过还是抱着侥幸,跑进了卫生间看了信。
——感谢妳喜欢我,让我相信还有人会喜欢我……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直到听见这声音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手上的信纸也已经变得湿漉漉的。
已经不必再读下去了。
——也难怪,就在高中,而且是两个女孩子什么的。
于是在卫生间里,哭过了整个早读。
老师并没有责备,这么看来,应该是死党给打了掩护吧。虽然成绩一般,但平常就是个乖孩子的我或许被老师认为是生什么病了吧。
不知是怎样捱到中午放学的。
学委忽然叫住了刚背上书包的我。
“李老师叫妳去一趟办公室。”
李老师是我的数学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会写诗的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
“喔。”
不会是李老师知道了什么吧。
放了书包,心里忒忒地走进了办公室。
“穆慕,妳来了。先坐下。”
小心地坐在李老师旁边。
“不要紧张。我知道妳是个好孩子。只是妳现在的成绩对于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还有些差距。尤其是数学。”
呼。
心里长舒一口气。原来不是因为那个啊。
的确。虽然小学数学还可以,但自从上了中学,数学总是我的硬伤。这点和我的死党不同。露露全学科都是优秀。
“最近怎么了吗?我看到你在上我的课的时候,精神有些不集中。问了问其他老师,大家似乎都发现了这一点。怎么了?最近是身体不舒服了吗?”
“李,李老师……我……我。”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直对我比较照顾的李老师。
主要是不太会撒谎,只有低下头,躲避着李老师的目光。
虽然没有看到,但听闻老师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
“嗯……我叫严老师来。”
李老师说着走了出去
隔壁办公室的严老师姓严,却是个更加和蔼的老师,如果有谁身体不舒服,或是心里不愉快都去找她。
“穆慕,怎么了吗?我听李老师说妳最近精神有些不集中。就是这一周的事情。那个……肚子有没有不舒服?要老师给妳先泡杯姜枣茶吗?”
唉?!
原来老师是以为我……那位亲戚到访了吗?
没有说话,只是稍稍摇了摇头。
我自小并不善于谎言,却也不敢将心里的事情说出来。
“来让老师看看。”
被温柔的老师撩开了刘海,看到了红肿的眼睑。
“喔,眼睛都有些肿了呢。哭了呢。有什么心里不愉快地哭出来总比心里难受好。妳不愿说,老师也不强求,什么时候愿意告诉老师的话,老师随时倾听。”
“是,谢谢老师。”
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一个人也不在了。大家都回家去了。
不知是怎么的,泪水忽然再度奔涌出来。
仰仰头,让泪没那么容易流出来之后,套了棉校服,用最快的步子踏出了学校。
街上湿漉漉的,自行车与汽车径自穿行。冷风吹过的时候,从旁边的高树上扑簌簌地落下来还没化掉的雪,冷不丁钻进脖子里,让人忽然一哆嗦。
在学校背后的小区里租的二十来平米的小房间,因此路程并不长,而且平常是我一个人在这里住,有时候慈祥的爷爷会忍不住过来看我。
已经没有心思做些什么给自己吃了,就买了个馅饼回去,最后也没吃几口。
一个人趴在二层那扇仅有的窗边,默默地俯瞰着整个院子。
——被讨厌了。
一定是已经被讨厌了。
怎么办,忽然好不想去学校。
可是可是,父亲母亲绝对不会允许的。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但是去了学校一定还是会像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最后还是拖着不情愿的身体去了学校。
同上午一样,又是不知道怎样才捱到听见晚自习下课的铃声。
“慕慕,该回去了。中午妳被老师叫走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我看看教室前黑板正上方的高考倒计时的表盘,已经21:40了。
“没有,”
我笑了笑,虽然不知道那笑得有多难看,不过我想如果是死党的话应该理解吧。
“露露妳忘了吗?今天是我做值日。所以妳先回去吧。”
“唉?!值日的话就稍微等一会妳嘛。”
“那个那个,今天就不想打扰妳了,露露。我知道妳想考的那个学校,为了要上那个大学,需要相当辛苦的努力吧。”
露露虽然是个女性,却性格坚忍、志向远大,在我看来是相当有勇气相当帅气的女孩子。
“而且,我也想自己稍微静一静。”
“没关系吗,慕慕?”
“没事的,露露,明天妳绝对能看到一个原来的我的。”
学着动漫里的女孩子们忽然嘟嘟嘴,卖了个萌。——虽然知道还带着个大眼镜的自己买的这个萌其实并不萌。但只要能让露放心就行。
露走了。
终于值完日的我感觉自己忽然塌了下来,看看时间已经逼近22点半,无奈地把墩布立在门后,背上书包,关灯走出了教室。
得赶在查校之前离开。
出了学校铁门,正望见被雪打了的柳树岔分割成不规则的淡黄色月亮。
摇摇头,脚踏在看上去还是湿漉漉但其实已经上冻了的柏油路,一路走过一个接一个路灯,踏上临近的大道,街上行人一个一个全都夹着脖子应对着忽然变冷的天气,偶尔有几个为了上坡弓着身子蹬踏板把自行车骑得一拐一拐回家的路人。
本来租的房子挺近的,上了大道向西走一条巷子进去就能回去,可是今天不知怎的根本不想往回走,一步一步拖着步子向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走了过去。
过了十字路口,商家闪烁的灯缭乱了我的眼。
但其实这最繁华的街上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忽然感觉整个城市都空了下来。
又或者是我的心空了下来。
忽然就理解了阳明先生的“心即世界”。——明明是政治书上被批判的东西,却让我在刹那觉察到如此的深刻与真实。
……
三
即使是后来舍弃掉喜爱的文科选择了理科,去学了地质工程,穿了工作服走上了勘探的工地,其实也未能割舍对于文字的喜爱。
比如手上这本《龙•虎•狗》,一次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屋时,从旧书店淘来的。本就泛黄的书页来来回回翻弄了好几回,页面也有些卷了。
翻过《日》《月》《风》《云》——短短的文字其实很快就看完了,却总是忍不住再回去看一遍。
每次都忍不住感叹,巴金老先生单字用的实在是好。——精简的艺术,对于文字来讲,太难了。
睡吧——虽然是下了点雪,不过那点雪的量还不至于影响开工。
明天,又将是十分劳累的一天。
……
四
清楚地记得亭忽然一愣,
“穆慕,妳说什么?”
“我,我说,我,我喜欢妳。”
虽然第二次更加小声,却是对着她耳侧说的。
看着她那漂亮的侧脸忽然回过头震惊的表情,我居然还窃喜了一下,幻想着能在什么时候舔舔她那樱色的晶莹的唇瓣。
亭忽然回过头去,一直在看着老师。
我本该察觉的。
那天是4月1日,这个时候只需要告诉她“开玩笑的,愚人节快乐”什么的,就可以避免虽然日日相见却如同不见的结局。
——那样的话,在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多的时间里,还能如同好姐妹般地相处。
要知道,和她认识并不是一年喔。——我也并不是相信一见钟情的人。而且在这之前,我也不相信会有女孩子会喜欢上女孩子这种事。
再加上还是喜欢上穿着校服人称“胖胖的”女孩。
一同从这个学校的初中部考进了高中部的,一直都是一个班。学习同一门小语种,而且四年里有三年是同桌。
我只是看上去像个乖乖女而已,但其实很浮躁,亭与我不同,一直是个踏踏实实肯学肯干的女孩。自然的,她的成绩除了语文外都比我好,老师让我们做同桌也有让她帮助我的意思。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换座到窗边时某次温柔的笑脸;也许某次被要求互相背外语课文,我们却都没背过准备作弊却被老师逮个正着,被老师批了一顿之后两人会心的一笑;又或者是她在教我其他科目时的认真仔细,力求深入浅出;再或者这些都是。
我只记得有一天她生病没来,整整一天我都是怅然若失地度过。
然后只要她在身旁的时候,我的心脏就砰砰砰地根本停不下来。
再然后我甚至看到她跑步跳远都闪闪发光起来。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思慕的情意正是在那些悄无声息的地方才滋长蔓延。
我开始认为自己病了,我开始在电脑网络上面查找,查到了GL,查到了百合,查到了《惊爆草莓》《神无月的巫女》
女女女女女女……女孩子之间的恋爱的什么的。
真的,存在吗?
如果存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不存在,那,我又是怎么回事?
自己疯狂地补番满足自己内心的空虚。——也正是在那之后逐渐带上了这副眼镜的。
我不敢直说,也不敢告诉家人,只在某一天被露问起,放学回家的时候告诉了她。
露并不支持,却能理解。——博学的她早已经在书上这样的事情,只是忽然震惊于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发小身上。
可是懦弱的自己从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
直升了高中的第二个学期,在分班前再也忍不住胸口汹涌的悸动。
只是,只是……
我不想忍受这种冷漠的对待。所以,哪怕不再见面也比现在好吧。
于是,只顾着低头做卷子,或者是在课下拿着自己标记的问题泡在老师的办公室。——只要能避免尴尬就可以。
会考和分班考的结果不算令人满意。但就算如此,也还是选择了自己并不太喜欢的理科,和露露进了同一个班。
分班的那天,我同时也决定不再学习小语种,转回英语,这样专业的选择也更宽一些。当然,也是为了不在小语种教室里过于尴尬。
“慕慕……妳,不学文吗?明明那么喜欢文字和历史的。”
“……露露。”
我抬头看了露一眼,这个从小的死党,第一回没有猜透我的心思。——不知道是因为一时疏忽,还是这段到会考前的时间里我不在教室中交流太过寥寥。
依照露这个相当要强的性格,可能看到我每天只顾埋头学习的情形而认为这是认识到努力的重要性了吧。
“人家想跟妳在一个班嘛……”
伸了个懒腰,对着露微笑了一下,然后装做太过疲惫的样子趴在桌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