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上行下效，无能之德可为德
重启朝议时，李铎再次提起此前被李章等人否决的济民署政策。
这次众臣子众口一词满口赞颂圣上仁慈，怜恤百姓，完全没有任何异议便通过了成立济民署的新政。
由于此前已经讨论过济民署之事，天青阁早有预案，李铎便将此事全权交给天青阁。不上三日便将太医署与济民署部署的细则递到了皇帝案前。同时，责令户部核查长安城内外目前用于收容重症病患的佛寺道观，并专赐良田用于接济病患。
李铎看着满朝堂的臣子齐心协力热火朝天地讨论民生，很有一番新人新气象的意味。想起昔日李章萧定在时，朝中五郡豪强能臣云集，她却处处掣肘，如今宗亲萧氏的话事人一去，新人庸人良莠不齐，反倒旨意通达，上下一心，朝廷面貌焕然一新。
不由心生感叹，若臣强君弱，无能御下，人心无由多变，反生骄逆，不如君权一统，诸事皆诀于君，上行下效，仿若臣子是她的臂膀，是她意志的延伸，令她打心底感到舒适与轻盈，原来理政也并非全是殚精竭虑左右为难的博弈。从此对君王御下之术，又多添了一分思量。
加之身体日渐康健，李铎正觉顺风顺水之时，天青阁学士千娄孝上书，如今天青阁备受重视，千娄孝的官阶也水涨船高，已经是从六品的令尹，仅次于统管东西市最高长官市署令。
“千卿奏疏言及长安药材价格上涨，是有人闻到了朝廷的风声，伺机囤货居奇？”
“是，药材是救人性命的东西，商人牟利无可厚非，但若是囤货居奇耽误了人命，陛下的一片好心可能就变成天大的祸事了。”
李铎闻言皱了皱眉，千娄孝虽然说话不好听，可话糙理不糙。何况沈焰君和吕易才在自己眼皮底下玩了一出生丝垄断，转手便能获取暴利，这笔巨款还躺在沈焰君手里。如今又生这种事，如何不让她心有余悸。
“可有应对之策？”
千娄孝俯身答道。
“臣事平准，若要平准物价，最快莫过收归国有。但恕臣直言，药材却有特别之处，恐怕不能由常平仓采购平抑物价。”
“千卿何出此言？”
“因为天下的药材，从来便只掌握在几个人手中。”
李铎闻言，眉头微微皱起。
“何解？”
“内中缘由，圣人请御医大国手前来，一问便知。”
医药之事，自然徐锦最懂，当下便传徐锦来询问。
“药材不比寻常东西，一来，容易以假乱真，许多药材根茎叶枝与杂草树根相似，非学医懂药之人不能辨别，需专人采摘辨识。二来，容易以次充好，虽说都是同一种药，生长年份，大小，产地，采摘时间，工艺制法各个方面殊有不同，如此炮制出的药材品质也有天壤之别，上好药材有药效，劣等药材药性便会大减，甚至没有效用。搭配在药方中，若是有一味不对，或是药效不济，便打乱了药理平衡，纵然大夫开了对症的方子，或许不能见效，需专人选料炮制。三来，不同药材储存方法期限不同，有些药材越陈越见效，但大多数药材两年内便失去药力，还有些生料保存不当一见光便失去效用，需专人专仓保管。四来，传世的名方秘药古来都有独特的工艺，这些秘药都是各家医馆药铺的不传之秘，出了这家便买不到。需专人用药开方。”
千娄孝伏地说道。
“药材只能为医者所用，药材市场门路十分狭窄，正因为如此，长安城内的大小药铺几乎都是家族世代相传，常年累积，药材的价格，自然只掌握在这么几个人手中了，平准局的定价也是参考了几家大药铺联合药行出的价格。”
李铎思索一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沈焰君来。
“沈行首可能解？”
经历去年一场商战，又听到圣上提起沈焰君，千娄孝不自觉皱了皱眉。
“沈行首是长安首屈一指的大商贾，就算长安所有药行加在一处也不如沈行首财力雄厚。她若出手，长安药价尽数在她手中。”
李铎也皱起眉头，千娄孝话里分明是暗示囤货居奇的是沈焰君嘛。且不说沈焰君如今在自己麾下，千娄孝屡屡在御前告一介商贾的黑状，未免太小题大作。可看着他花白的山羊胡子，又是这样一把年纪了，也不想说重话，便淡淡地挥了挥手。
“既然如此，药材之事就交给沈行首吧。”
“恕臣直言，药材囤积需得专人专事，长安这几个经营大药铺的药商自身既是商人也是大夫，善德善业，医者父母心，也常舍医舍药救贫救苦，名声是极好的。长安药行这么多年价格一直平稳，也多仰赖这几位药商，重用沈焰君，岂不是将肉递到老虎嘴边。”
“沈焰君能办，你觉不妥，难不成交给药行吗？”
千娄孝直言再拜。
“臣正是求陛下下专旨，由平准局督办药行办理药材之事。”
李铎听着这老头没轻没重的话反被他气笑了。
“这也值得朕下旨意？”
“民生之事无大小，药材是救命的东西，只能交给能救命的人去做。医者方有仁心啊。”
“千卿，办事是靠能力，药行既然无力把控药价，便是无能。无能者误事，只靠善念是不行的。”
千娄孝的胡子倔强地抖动了一下。
“臣斗胆，臣效忠陛下，效忠朝廷，亦是从心之念，而非功名利诱。”
李铎低头看着地上的老人，心头又涌起新的感慨，有才无德之人是双刃剑，无能愚忠反作绊脚石，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
“千卿之心可贵，朕知道。千卿可知，此心为何可贵？”
千娄孝面容僵了僵，俯下身去。
“臣知罪。”
“千卿忠心为国，何罪之有。朝廷自有法度在，日后这等事情，由户部商议过后再上书吧。”
千娄孝离去后，李铎思虑许久，仍是决定把沈焰君召来询问，不想沈焰君今日人正在宫中复命，这些日子以来，她从内库支领的钱额想来已有不少，便同徐锦一同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