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精神很好,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外出,她马上答应了,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个沉静的美人,她偶尔会抽抽鼻子,快活地眨眼,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即将出去遛弯,尾巴摇个不停的小狗那样。于是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为了报复,她在化妆的时候抓住了我,像是把爽身粉往婴儿屁股上扑腾,她拍到我脸上的粉扑让我打起了一长串的喷嚏,于是我毫不留情地吃掉了她嘴上的口红。反正她可以再涂嘛。她看着我沾满粉末,变成白色的睫毛笑个不停。我是说,照我们这样子玩闹,恐怕太阳下山之前都出不了门。不过我很愿意相信阳光为我们止步,直到她系着丝带的高跟鞋踩进水泥砖上的一片光明。我喜欢女人们妆面上的发出点点微光的颗粒,我像一只杜鹃鸟一样喜欢所有闪闪发光的东西。但是她们那个样子总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再高明的小贼也不会把钻石戒指吞进肚里吧,亲吻她们的脸颊,只会碰的自己满鼻子满嘴都是扫兴的粉尘,什么让人觉得兴奋异常的体液都分泌不出来了。但艾什莉不一样,我是说,即使她涂上剧毒的铅粉,我的舌头也会快乐地在她脸上打转的,把那些又甜又腻的脂粉随着她的香气囫囵吞下肚里。我现在表现的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单身汉,我想他们曾经面对上妆打扮,却一心只想骗他们钱的我来说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和道格拉斯去了尽量偏远的地方,赚得我们开诈骗公司的第一笔钱。他说如果我在言谈举止上再多像个柔媚的娘们,我们至少能多赚一倍。我说他为什么不直接雇一个街上的贱人。“你难道不是吗?还自以为比她们都聪明一点。”我认为我能练就如今的小甜嘴全都是拜他所赐。虽然我当时并没有谦虚学习的意图(不仅如此,现在也没有),把拖鞋砸在了他的身上,叫他滚蛋便是。
她在一面橱窗前停下,叫我往里面看。在强烈的室外阳光中,我只能看见她漂亮的倒影,我自己呢?我好像就是美工不佳的电子游戏中像素和锯齿组成的模糊人影,没这么夸张啦,但街道和来往流动的东西全都失去焦点,‘过去’的事物似乎变成了由脑叶切片交叠而成的3D画,在我的回忆中,不直观的目光中,已经被打入一片模糊了,而她是我无可忽视的最顶层。我的眼睛根本没办法朝别的地方看去,似乎我的倒影和吸血鬼的倒影一样是子虚乌有的,她戳了戳玻璃里面的毛茸茸的团子,接着从团子里露出一张狗脸来。她记得我喜欢小狗,不过我也记得她对狗毛过敏,装作要隔着玻璃抚摸,我张开的手掌贴上去,却把她的手牢牢抓住。一条青色的血管从她手背中央的掌骨凸起,我轻轻地按下去,试着它的弹性,听到她抽动呼吸的声音便不再用力,她却主动地把我的手牵住。我摇着头要从橱窗离开。
“你和它对我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听起来很奇怪,但我觉得除了它以外其他的狗都不叫狗了,而除你以外的女人都不配放到‘所爱’的位置上。不过……不,没什么。”如果非要选出一个最差劲的女人,那就是我妈。
“有些人怎么在大白天说起情话了?”
“肺腑之词是不分昼夜的。虽然咱们不会买条小狗回去,但你觉得一只挂在脖子上的铃铛怎么样?”我朝她眨眼,她刚想问为什么要买铃铛,马上脸红,并且闭上嘴巴,咬起嘴唇来,快把唇上漂亮的红色稀释,拇指用力地按压着我的手背。我告诉她我很喜欢爱尔兰来的那些家伙,和他们一起看球就会请你一同喝杯啤酒。我听不懂他们的口音和说的土话啦,但总的来说还是很热情的一帮家伙,以至于会在中途在酒馆里打砸起来。我问她脚痛不痛,期望她痛,因为我很想背着她在街上狂跑,让他们眼馋我拥有的美人。她在我身后假意搂住我的脖子,我弯起腰,向后抱住她,让她离开地面转了半圈,然后发出一声惊叫,差点让我们两个都当街摔倒,古板而勤恳的人们都闪烁着目光,拉低帽檐,转过头,想要装作没有看见疯疯癫癫的漂亮姑娘。她在落地的时候抱怨起来,这下她的脚开始痛了。
“那太可惜了,我还想和你在酒馆跳支舞呢。”
“我可以在一边看你很开心地跳。”
“只有合成器音乐才能让我这样,不过和你在一起已经让我的世界时时刻刻天旋地转了。如果嘴巴里再有一点酒味,我就完完全全的沉醉,接着不省人事。我是说,不能让我空着嘴巴说醉话吧?来一杯吧,然后让老板给我们放一首迪斯科。”我拉着她的手,然后推开一扇半截沉入地下的木框玻璃门,踩着有红色斑点的金属舷梯一级一级往下,像是水手在被海水腐蚀的狭窄船舱里奔走。你在别处找不到像这样苦涩又香甜的气息,除了酒精,除了你麻木心灵所感受不到的百转千回的爱情。留着鬓角的老板穿着紫色的西装背心,活像是从蝙蝠侠漫画里走出来的家伙,又挂着一副天生情种的忧郁表情。他那样子看上去是不错啦,但是一杯龙舌兰酒更加宜人,而她就像是泡在酒里面的樱桃。无论是梗和核我都要吞下去,她是没有‘苦涩’和‘难以下咽’可言的。加尔巴(也就是穿紫色背心的老板)尴尬的讪笑正随着急速抽动的眉毛转变成惊诧又见怪不怪的老练笑容,他见过太多酒后失态的人,低下头露出脑袋上斑秃的一块,对我和她冲动而又像是蓄谋已久,不然无法解释熟练度的深情一吻没有作出评价,默默地收了我推过来的小费便不再做声,我在挥发的酒精和她愈加梦幻的香气中,在狂风巨浪,剧烈摇晃的世界中放心地闭上了眼睛,陷入短暂的美妙沉醉。
“你吃了药吗?”虽然喝的眼睛都无法对焦,我还是望着忽近忽远的她这么说着,直到得到肯定的回答才放心,把脑袋放在交叠的双臂上。舞台旁有一块小黑板,越是看不清的粉笔字就越是想要看明白写了什么,我总是喜欢在这些方面和自己较劲。上面说,只要拷贝来要演唱的歌曲,就可以上台演唱。不过喝成这样的我是很容易兜不住一些不雅文字的,何况通过麦克风和扩音器呢?她的胳膊搭了上来,低声咕哝着什么甜蜜的话语。像是一颗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的白球,只一杆就把我所有的意识打进洞了,让人感到安定,可以沉沉入睡了。我也相信老板会看着我的钱包。不过似乎是看守的工作让他觉得无趣,又或许他不是喜欢盯着女人看的那种人,他打开了悬挂在一边的电视机,接连跳过了嘈杂的球场和傻里傻气的动画。被击毙在边境的男人的新闻似乎对上了他的胃口,据说他被发现带着大量现金,又在被拦下检查时意欲突破。蠢货总是数不胜数的,想到这里,我翻了个白眼就昏睡过去了,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道格拉斯的名字。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他戴着墨西哥宽边尖顶草帽,正骑在驴子背上弹吉他。